《蝴蝶逃出雨季》望舒桐

1、第一章

　　八月末暑气未消，骄阳把柏油路烤出沥青的苦味。凌恩琰弯腰擦拭吧台时，汗珠顺着鼻梁坠落在“招工启事"的塑封纸上。水痕漫过“时薪12元"的字样，他盯着那团扭曲的数字，想起昨夜母亲在药盒背面写的新算式——降压药费用÷本月课时费=需要多打27小时工。

　　唐潇推开玻璃门时，风铃撞碎了一室的冷气。凌恩琰迅速直起身，制服袖口蹭过门框上未干的水渍。

　　“一杯椰果奶茶，常温，少糖。"她站在柜台前，目光扫过价目表。

　　“好的，请稍等。"低沉的男声传来，唐潇这才注意到柜台后的少年。他穿着奶茶店的制服，白色衬衫衬得他肩线笔直，黑色围裙系在腰间，勾勒出精瘦的腰身。

　　少年低着头在点单机上操作，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的鼻梁很高，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整个人像一株挺拔的白杨。

　　“喂！两杯杨枝甘露，多加西米！"

　　玻璃门被踹开的瞬间，风铃发出濒死般的颤音。三个穿着花T恤的男生挤进来，为首的红毛嘴里叼着烟。

　　“这不是咱们年级的贫困生代表吗？"红毛故意把烟灰弹在刚擦净的大理石台面上。“怎么，在这打工啊"

　　凌恩琰的手指在点单机上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操作，嘴角扬起标准弧度：“请问要正常糖还是少糖？"

　　红毛提高了嗓门“听你妈在菜市场跟别人抢烂菜叶啊"

　　凌恩琰停在点单机上的手指节泛白。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依然平静“如果不需要点单，请不要影响其他客人。"

　　“装什么装！”红毛伸手抓住凌恩琰的衣领“你……”

　　“你们挡到我扫码了。"

　　清凉的女声像薄荷冰砸进凝滞的空气。凌恩琰看见淡色裙子的女生举着手机走近，阳光穿过玻璃门在她裙摆绣出粼粼竹影。

　　时间忽然变得粘稠。她看见少年抬头时，晨光在他锁骨处的月牙形疤痕上折出锐角。风铃摇晃的阴影里，他的瞳孔像被火燎过的琥珀，倒映着她绷直的脊梁。

　　三个男生回头，看到唐潇时愣了一下。那个女孩眼底甚至泛不起一丝厌恶，平静无波，垂下的发丝衬着上扬的眼尾旁一颗浅痣，漂亮又冷峻。

　　“美女，要不要一起......"

　　“我说，"唐潇打断他，“你们挡到我扫码了。"她举起手机“刚才你们的言行我已经录下来了，需要我发到学校论坛上吗？"

　　她对着红毛晃了晃正在录像的界面：“要不要临溟市高中表白墙直播校园霸凌，标题就叫'社会哥欺负奶茶小妹'？或者，直接给警察看更省事一点"

　　“多管闲事！”黄毛扬手的刹那，少年突然侧身挡住唐潇。他的后背撞在制冰机上，冰块倾泻而下的轰鸣中，唐潇闻到淡淡的椰香混着碘伏气息。

　　红毛脸色一变，悻悻地收回手：“神经病！我们走！"

　　等他们离开，唐潇才转向凌恩琰：“我的奶茶好了吗？"

　　凌恩琰看着她，眼神复杂“谢谢。"他转身去准备奶茶，唐潇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给，您拿好，欢迎下次光临”他将奶茶递了过去。

　　玻璃门再次晃动时，凌恩琰才发现自己的工牌链不知何时被扯断。他蹲身去捡，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系着银链的手腕。

　　“你的袖扣。"她摊开掌心，躺着一枚贝壳材质的纽扣。

　　凌恩琰怔怔接过，闻到她袖口飘来的忍冬香。等他想起该道谢时，只看见风铃在她发梢投下的碎光，以及玻璃门上渐渐蒸发的雾状指印——她刚刚在"招工启事"旁画了个小小的对勾。

　　后厨传来计时器的蜂鸣，凌恩琰掀开煮珍珠的锅盖。蒸汽扑上面颊的刹那，他仿佛看见滚滚浓烟一瞬间竟然失了神。

　　“小心！"

　　冰凉的触感突然贴上手腕。凌恩琰猛地回神，发现女孩不知何时折返，正用冻柠茶杯贴着他被蒸汽烫红的手背。她的眼睛像深夜的海，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在瞳孔深处翻涌。

　　“计时器响过三轮了。"她松开手，裙摆掠过散落的水渍“珍珠煮成混凝土了。"

　　凌恩琰抬起头看见她拿起刚刚随手放在吧台上落下的耳机盒。

　　等凌恩琰清理完后厨，暮色已经染透玻璃窗。他在收银台发现个银色的天平发卡，正夹着红毛来时被扯断的塑料薄板。

　　最后一缕夕照穿过门缝时，他鬼使神差地拨动发卡上的秤杆。金属碰撞间，门前的风铃无风自动。凌恩琰盯着看了一会，找了新的板子替换收走了那个发卡。

　　假期的最后几天，店里没什么客人，也少了服务生和暑假工，今天店里就他一个人，还遇上了麻烦。凌恩琰懒得去想这些，眼见着没人来店里，伸了个懒腰抽出纸笔列着密密麻麻的账单。

　　“阿琰～”玻璃门上的风铃伴着一声腻歪的声音传了进来，凌恩琰唇角动了动，把手里的纸揣进兜里，自己就蹲坐在吧台下面的折叠椅上，脚步声临近，他却把自己缩进吧台下面。

　　“人呢?”少年张望着“现在这家奶茶店不会没人站岗吧，不怕被抢啊”

　　“据分析，有个家伙躲在店里”另一个少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他眼里的了然“而且就在……”

　　目光锁定吧台，坏小子笑着绕过一旁栅栏状的小门直接翻了过去。

　　“嘿！哥！猫这干嘛呢，想不想我？”

　　凌恩琰站起身来对苏清扬投了一个眼神“别看我”苏清扬又推了下眼镜“他自己找到的，谁让你每次就那几个地方藏”

　　余光瞥见侧后方递来的手机屏亮着光，凌恩琰侧头看见纪云朝手机上一串的文件。似是觉得他的反应太过于平淡，纪云朝点开文件一个个的往凌恩琰面前送。

　　凌恩琰倒也不觉得烦，只把欢快的纪云朝按坐在椅子上，抬手招呼苏清扬。抬眼看他们时，突然呼了口气，眸子里浮出一丝疲惫的柔和，像开始融化的雪。

　　“你说说我们这是什么缘分，居然分到同一个班，惊不惊喜，给你发微信也不回，来找你啦快给一个惊喜的表情，快”

　　“哈哈哈”凌恩琰配合的笑了几声，扯着唇角露出八颗牙“惊喜”

　　“敷衍”抬手往凌恩琰身上呼了一下，才逗笑了凌恩琰“打你还呵呵，清扬，你看你看，咱家阿琰是不是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

　　故意的玩笑话，晕开了凌恩琰眼底的雪色，他看着眼前闹着的少年，默不作声的一直笑着。攥着账单的手突然碰到了一丝凉意，他拿出手，手里拿着下午取下来的银色天平，正跟着他的笑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