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妖狐千金落难记》家肴

4、撩人的坊主

　　阿淼脸上闪过一丝惧色，很快恢复镇定，恭敬地说：“属下明白，这就去为大人安排车马，明日启程。”
　　“别太招摇。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连亲手为泠儿报仇的能力都没有，还要去求人出手帮忙。”
　　阿淼领命离开了。
　　洛川泠胆颤心惊，她没有想到舒越澜竟然如此高看她，要去请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来对付她。
　　有关魈隐的二三事，还是在洛川府时，柳三娘寻了话本，讲故事说与她听的。
　　“此人性情暴戾，生气了就杀人，高兴时也杀人，不是正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他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因为见过他容貌的人全都死了。他用的武器五花八门，大到火炮、唐门机甲，任他高门豪宅均夷为平地，小到路边石子、空中落雨，指尖一动便夺一命，再完备的防守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他嗜血，屠人饮血是常态，他还……”
　　洛川泠捂着耳朵说：“这故事太血腥了，我不要听！”
　　柳三娘只好收了话本安慰她：“书上说的都是夸大其词，他其实如何，谁也不知道。”
　　现在，洛川泠有些后悔，她若是当时好好听柳三娘讲故事，是不是还能多了解魈隐一点，方便她应付遁逃？
　　眼下舒越澜隔日就要启程去幽渊坊，他既亲自动身去请，怕是十拿九稳。
　　洛川泠自信于脚程，决定赶在舒越澜之前，先一步去到幽渊坊。
　　她曾去过幽渊坊，在从洛川府逃亡后，她遇到了一位装作好心的赌徒，被骗到了幽渊坊去抵债，那时她身上还有一串桃珠项链，一根能锁住幻型后容颜的颜灵草，为了脱身一股脑儿全给了坊主。
　　这次去幽渊坊，除了找魈隐，阻止舒越澜请他来杀自己之外，洛川泠还想把那根颜灵草找回来，把脸补好。
　　凭着奔逸绝尘的脚程，一般人要赶两日的路，她一日便能到。
　　为了隐藏身份，半夜她偷了一户有钱人家晾晒的粉色衣裙。改头换面捯饬好新的仪容后，幽渊坊门大开，她装作赌客，昂首走了进去。
　　刚进门，她就发现辛辛苦苦做的幻型根本就是无用功，来赌的贵客们都会被要求佩戴一只狐狸面具。
　　上次来时，她被带入后门小道和坊主周旋，不知前门竟有如此盛景。
　　入门长廊的墙面上，挂着满满当当的狐狸面具，像一面巨大的墙画，壮观无比。有些位置空了，是被其他宾客取走了。据引路小妖说，这里一共收藏了九百九十九只狐狸面具，每只各不相同。
　　洛川泠挑了一只长得有点像她自己的白狐面具，粉色的眼线，双颊绘着祥云状的粉黄花妆。她把面具扣在脸上，刚刚好能够挡住脸上伤疤的位置。洛川泠很喜欢这面狐狸面具墙，她好奇地询问小妖，为什么大家都要佩戴狐狸面具，是不是坊主和妖狐族沾亲带故？
　　小妖挠了挠头，支吾着答不上来。
　　一道清冷低沉的男音从洛川泠身后传来：“是荣耀。”
　　洛川泠循声回头，只见说话的男子已经戴上了一只绘着黑色眼影的狐狸面具，黑漆漆的眼瞳融在面具深处，叫人捉摸不透。他身材高挑，浑身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气，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肤色霜白，双唇毫无血色，像死尸一般。
　　洛川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男子越过她，自顾自往里走。
　　正式入场前，贵重的、不作赌注的物品皆需存储，洛川泠两手空空，直接走了进去。
　　前头那位男子，往入口栅道一立，脚一抬踩上矮几，就有小妖来为他擦鞋。等他擦完走后，洛川泠学他，叉腰挺胸把脚踩上矮几，不料小妖一双贼兮兮的眸子将她从头看到脚，讥诮道：“你值几年灵力？配让我擦吗？”
　　洛川泠不服：“来者皆是客，还分三六九等？也太瞧不起人了！”
　　小妖又嘲讽她：“我在这儿劳役快三百年，还是头一回见像你这样的穷鬼，灵力少得跟没有似的，快滚！”
　　洛川泠还想同小妖理论，眼光一扫，却发现前头那男子回身侧头打量她，似乎是对她这个穷鬼很好奇，毕竟能来幽渊坊赌的，要么灵力高强，要么腰缠万贯，像洛川泠这样一穷二白的，确实罕见。
　　男子转回身继续走，不再看她。
　　洛川泠提脚跟了上去。
　　入坊后，堂中繁盛之景如一页绘卷，在洛川泠面前铺开。坊中狐面攒动，勾画出一双双神秘的、狡诈的眼睛，一张张赌桌人声鼎沸，各自如潮水般汹涌热闹，玛瑙骰子声脆如铃，用以下注的各色灵力丹漫天飞舞，比花田更盛更艳。
　　这场景只能用“奇幻”来形容。洛川泠从没有见过除了她自己以外的狐族，尽管她知道，除去那些面具，这里鱼龙游走着的，没有一个是她的族人，但她依旧觉得自己像回了家似的，倍感亲切。
　　洛川泠唇角挂着浅笑，欣慰感慨：“我原以为，这世间之人皆容不下妖狐族，不曾想，幽渊坊的坊主竟以妖狐族为荣。”
　　男子的脚步一顿，转身盯着她，嗓子里透出凉薄的声音：“你错了，九百九十九，这个数字，这么多面具，皆是灭九之战中死在坊主手下的妖狐，代表了他的赫赫战功，是值得他吹嘘炫耀的资本，是他的荣耀，也是世人的荣耀。”
　　洛川泠不笑了。
　　男子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足以让你在这里死九百九十九次。”
　　他的声音很冷，说出的话更冷，洛川泠的心仿佛被冻住了。
　　洛川泠是世上唯一残存的妖狐，她幸运地远离了灭九之战，以洛川小姐的身份安安稳稳又富足地生活。没有人知道她身体里流着妖狐族的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当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族小姐，无忧无虑地成长度日。她被外公教导得善良纯真，她被舒越澜的温柔浸得情意绵长，她透过柳三娘对府邸外头的世界充满了期盼与渴望。
　　可现在，洛川氏家人们恨她，舒越澜要杀她，这些象征着战功的面具，都在逼着她看清楚，这个她以善意相迎憧憬着的世界，再也没有容身之处。
　　作为洛川泠，她回不去家；作为妖狐，她更没有家。
　　她第一次感受到孤独，从骨髓里蔓延全身。脸上戴着的面具越来越沉，令她直不起腰。别人戴着，是骄傲、是荣耀，可她戴着，是耻辱、是讽刺，是她无可奈何、只能含恨吞进肚子里的血仇。
　　她克制着不让声音发颤，埋头说：“大人您说得是，我错了，我年纪小不经事，所谓不知者无罪，还望息怒。”
　　男子没有回话，兀自走着。
　　幽渊坊外，天阔崖高，一道长袖翩飞的身影飘飘若仙，出现在刻着“幽渊坊”三字的石碑边，金色的罗盘指针悬停。
　　苏琰苦着脸嘟囔：“跑得这么快，真叫我一路好追！”
　　在苏琰的身后，一辆轻便隐蔽的车轿疾驰而来。他察觉到一阵强大的灵力靠近，立即躲入石碑中半人高的枯草堆，隐匿起来。
　　一个身着沉色便服的男子警惕地从车轿中走出，他的立领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显然是不想让人看穿身份。但苏琰对他已经很熟悉，一眼就认出这是舒越澜。
　　舒越澜入了幽渊坊的结界，进了地下赌场。
　　苏琰又掏出罗盘拍了拍：“坏了？怎么舒越澜在哪儿，我追到哪儿？”他收了罗盘，一闪身也进了结界。
　　狐狸面具一戴，管他亲家仇家，谁也不认识谁。
　　幽渊坊坐落于地下，不分昼夜，喧嚣声不断。但凡来了这里，几乎无人能洁身自好，不沾上一点赌瘾。
　　舒越澜是个例外，他从人声鼎沸热闹喧哗中漫步而过，寡淡得像不留恋人间烟火的神。
　　他的视线横扫幽渊坊，在墙上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探查到了魈隐所在的位置：乙令殿。
　　舒越澜步入乙令殿，庄位上坐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戴着一只纯橘色的狐狸面具，穿着低胸高叉艳红裙衫，散着性感魅惑的诱人香气，冠上、颈上、手上，缀满了闪闪发亮的金银宝石。
　　舒越澜抬手行了一礼：“坊主阁下，有礼了。”
　　“你知道我？”坊主眯起眼睛，仿佛能透过层层阻隔，看透面具下舒越澜的模样，“生面孔，有意思。”
　　“世人皆道坊主阁下仙姿玉立，额上璀璨，颂其美，赞其贵，在下却觉得阁下最值得褒扬的并非容颜与外在，而是运筹帷幄之智，明察秋毫之睿，阁下有这个气度，超然绝俗，独领风骚。”
　　坊主咯咯笑了起来：“夸我的人很多，你是说得最好听的。想赌多少？我都依你。”
　　“赌多少，可以见到魈隐？”
　　“哦？”坊主兴致微变，摇着细茎寸腰从庄位上走了下来，双臂像两条柔软的水蛇，缠上了舒越澜的腰，“原来你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
　　舒越澜退了两步，与坊主拉开距离，又行了一礼：“望坊主通融引荐。”
　　坊主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臂，心有不悦，耸了耸香肩，撂话道：“我可管不了他，谁知道他是在杀人，还是在外头玩儿，你既已来了这里，且等着吧。”
　　她转身欲走，手臂忽而被握住，往后一拽。她的红唇漾出笑意，转了半身，柔柔地跌进舒越澜怀里，仰起头柔情蜜意地注视他。
　　舒越澜没有再推开她，俯下身，英挺的唇压了下去。
　　坊主笑意盈盈，勾住舒越澜的脖子，挺胸抬唇凑了上去。
　　唇间热气纠缠，将要交汇，舒越澜掌心一用力，猛推了坊主一把，红印落在了他的面具上，坊主神情一变，笑意骤收。
　　舒越澜侧着头，气息拍在坊主的脖颈上，幽幽道：“方才还以为是我看错了，现在瞧仔细了，阁下脖子里的这条桃珠项链，是我的妻子出嫁那天所佩戴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坊主勃然大怒，猛得推开舒越澜：“居然是个已婚老男人！我呸！”
　　“我再问一次，这条项链，是如何落入你手？”
　　坊主怪声怪气：“嘁，我这幽渊坊，那么多人进进出出，谁丢了东西，谁输了东西，司空见惯，鬼知道这项链戴到我脖子上之前，流转过多少人的手？与其在这里质问我，还不如去问问你的妻子，为什么她的项链没好好地挂在脖子上！”
　　舒越澜眼瞳一睁，恍若有火光窜出，他周身散出碧蓝色灵气，举起右手，灵气游走，在右手掌心凝成一柄碧蓝色短剑：“刚才有求于你，敬你是坊主，现在，我要讨回爱妻之物，若你执意拒绝，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坊主嗤笑：“好哇，我倒要看看，在我的地盘，你有没有本事杀得了我！”她掌心出风，一团妖艳的大红灵力波把殿门砰的砸上。
　　乙令殿被下了结界，坊主红色的妖族灵力与舒越澜碧蓝色的神族灵力碰撞，炸出绚烂的光。任凭坊主与舒越澜如何激烈交手，外面的宾客们依旧沉沦在各自的热闹中。
　　洛川泠跟着那位冷酷的大人物走走停停，许是被跟烦了，男子问道：“你想去哪？”
　　洛川泠立马接话：“乙令殿！”
　　男子顿足，似有微诧的目光扫到洛川泠身上，他收回视线，淡淡地问：“为何想去那儿？”
　　洛川泠不好意思地笑道：“嗯……我……我想找个人……有求于他……”
　　男子若有所思，又走了起来，洛川泠眼巴巴地跟着，走了片刻，男子警觉地看了一眼乙令殿的方向：“乙令殿……不能去了。”
　　“啊？”洛川泠讶然，“那不行啊，我必须要去！”
　　男子清了清嗓子：“这世间很少有我办不到的事情，你求别人，不如求我。”
　　洛川泠尬笑两声：“那……可不可以求大人，带我进乙令殿呢？”
　　男子睨了洛川泠一眼，似是不满洛川泠轻视他。他唇角轻扬，像是大方、又像是报复：“好啊，你想去，我带你去。”
　　“谢谢大人！”洛川泠只顾着遂愿，开心之色溢于言表，一路又笑又跳。
　　当她来到乙令殿门口的刹那，欢喜转瞬间成了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