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平安》与野

4、有些东西还是捏爆的好

　　当乔清雨再醒来时，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她浑身疼痛不已，仿佛全身的筋骨尽数断裂，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嘶……这破簪子。”她一把将插进肩膀里的金簪拔出扔在地上，黏稠的血已经将衣裳结成硬块，很不舒服，她狼狈的扶着自己脱臼的左臂试图站起来。

　　“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到底还是支撑不住，她整个人重重的砸在石壁上，闷哼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活着，他爹的，这么疼，肯定是活着。

　　“活着，但是快死了。”空洞又麻木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谁！？”她紧紧抠住岩壁的石缝，艰难稳住身形。

　　刹那间天旋地转，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刮起地上的树叶与尘土，洞穴深处几十只蝙蝠从她头顶呼啸而过，乔清雨本能的伸手去挡，而石壁上逐渐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明明是灵力，却故意弄的像火苗一样闪烁不定。

　　装神弄鬼……乔清雨暗暗骂到。

　　突然，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拄着拐杖从阴影中走出，宽大的袍子遮不住他的瘦骨嶙峋。

　　他看着是那样的无力，可只轻轻挥了挥手，那些幽蓝色的火光瞬间变得像正午的阳光一样刺眼，强大的威压将她重新压倒在地——比乔腾飞厉害多了。

　　“吾不过世间一俗人，既无来处，亦无去处。”

　　乔清雨奋力挣扎着：“这关我什么事！你要杀我？”

　　“吾要救你啊。”老头哈哈大笑到：“你这女娃，老夫修仙近三百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扭曲的情根，像世人喜爱的盆景一样扭曲。”他的掌心突然射出一道光芒，直直刺入乔清雨的胸膛：“这里有什么？被手足践踏的不甘，被亲人唾弃的怨恨，被世人鄙夷的……”

　　“够了！”乔清雨忍着疼将掉落的左臂接回，努力撑地而起，最终却还是只能半跪在他面前。

　　她紧咬着牙，眼白中尽是火红的血丝，千钧之重的威压砸在她一个凡人身上，她却依旧不屈，像是刚被捕获的狼崽，眼中满是准备以命相搏的狠劲：“我究竟如何，不关你的事！”

　　“诶……”老头笑到：“关的，关的，吾同你一样起于毫末，当初第二界人人都说吾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百岁时便修成怀仙，进入第四界，可惜就是没那运气，两百年也没能中一次签，本以为已尽全力此生便没什么遗憾，可如今真到命数将尽的时候了，才发现自己此生只顾着修炼，从没好好体验过人这一生复杂的情感，活的像一具傀儡。”

　　“有情又如何，你怎知就是好事？”

　　“于你而言，情根欲种无异于穿心之锁，你因有情而痛苦一生，可在我看来，再多的痛苦煎熬都好过一生麻木啊。”

　　乔清雨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但这无疑像一个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想到了却又控制自己不要这样想，免得更加失望。

　　“所以……”老头一手捻着胡子，笑眯眯的看她紧张又期待的复杂神情，一手将拐杖重重砸向地面。

　　刹那间金光大作，风卷起他宽大又破败的衣衫，那枯瘦的胸膛下，竟照出一颗强盛至极的赤色元丹。

　　乔清雨死死盯着它看，再也无法隐藏自己内心的贪婪与渴望。

　　“以吾三百年修为，换你此生情根，如何？可此法违逆天道所运，要斩情根、碎傲骨，换凡血，其间痛苦远比凌迟更甚，而后，你将再无慈悲良善之心，永失亲友情爱之乐，却也可以得到……”他顿了一下，将元丹照的更加明亮：“三界无上之力！”

　　“好啊。”

　　乔清雨回答几乎没有犹豫，唯有微微颤抖的嘴角暴露了些许心声，她的眸中映出那火一样炽热的元丹，一路点燃至她的内心。

　　她实在太想成为执剑之人了，不论以何为代价。

　　金色法阵升起，光芒顺着她的躯体紧紧缠绕，将她与老者托举至半空。

　　乔清雨此前唯一一次双脚离地还是因为乔腾飞，他在冰天雪地中将她定在半空戏耍了一夜，直到她彻底晕死过去才狠狠摔下，隔夜又将她丢进冰湖里“濯洗”，冰冷的湖水漫过口鼻，唯一的生路被法术重新封死，凝结成冰，她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那种命不由己的无力令她一生都无法忘却。

　　而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也一件件鲜活起来，孩童时父母的爱抚，八岁生日那年烟雾中卷起的狂风，被教养婆婆打的满地乱爬的狼狈，都尽数被金光从心头扯出。

　　每一道光芒乍现，都仿佛凌迟之刑，要生生剜下她一块肉来才算作罢，随着七窍逐渐被封死，濒死的那瞬，她余光看见自己十八年的恐惧与悲苦、十八年的爱恨嗔痴凝成一颗泪一样的晶体，全盘进入了另一人的体内。

　　幼时，娘亲绣的小衣裳总带着淡淡的香气，她求娘亲再绣两个小小的口袋，因为逢年过节好不容易得了几块饴糖，她总是舍不得一次吃完，每天掰一小块含在嘴里，这样剩下的就可以揣在兜里留着……

　　当金光缠上这段记忆时，乔清雨下意识的想要抗拒。

　　这么多年她只剩这点能安慰自己的东西了，每次想了结自己的时候，她都是靠着这一点温暖支撑下去的。

　　“舍不得？可物是人非最是困人，既然再也不会得到，不如就当做了一场美梦吧。”老者轻笑着，手下金线却猛地一拽。

　　饴糖的甜蜜在舌尖重现，记忆中母亲年轻温柔的笑脸近在咫尺，那份感情从记忆中被猛的抽出，化作一缕丝线，乔清雨用尽全身力气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团水汽。

　　金光终于封住了她的七窍，她疼的浑身痉挛，片刻后终于麻木，只觉得生死无求，困意袭身，一动也不想动了。

　　“怨恨与自尊相生相辅，最后一处，现在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老者言语淡淡，乔清雨闻言红了眼，生生从嘴里咬下一块□□自己清醒过来。

　　就快了，再坚持一下，她哭着，开始畅想未来麻痹自己。

　　她会孤身一人站在七界巅峰，她会受万人朝拜敬仰，她会有能力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她会不再受任何人桎梏，不再面对任何嘲笑与白眼。

　　对，只要坚持下去，这些都会有的！

　　直到光芒逐渐暗淡，她终于明白何为抽丝剥茧，斩尽情根——从小到大，每段或温暖或痛苦的情感都被金光寸寸剥离了个干净，连曾经她以为会支撑她余生的慈母微笑都变成了一潭死水，再掀不起她心中半点涟漪。

　　本快消散的阵法突然逆转，老者体内那枚元丹缓缓离体，乔清雨听见自己骨骼寸寸碎裂的响声，像是被人生生掰断，鲜血顺着七窍不断流出，满头的青丝也瞬间变成了白发。

　　“啊！！！”

　　乔清雨惨叫一声，只觉身遭百倍凌迟之痛，疼的她面容扭曲，神魂俱裂。

　　阵法中，崭新的血液顺着金光灌入她破败的身体经脉，那血有着至纯至澄的怀仙之气，将皮肉血脉烫得滋滋作响。

　　“就快了！”老者大喝一声，金光化作根根细针刺入她周身大穴。她浑身脱力，连指骨都被碾断，只能看着那枚赤红的元丹进入她的丹田，原本枯败的识海瞬间重焕生机，碎裂的骨头也被重新炼为一体。

　　她在识海中看见那年寂静的探灵石，看见母亲为她绣的最后一方丝帕，看见乔腾飞狞笑着的面庞……那些让她痛不欲生、夜夜辗转反侧的画面，现在却跟着她的识海一同被凝成冰霜，对她而言还不如旁观者来的愤慨。

　　当最后一缕光芒回到她的体内，白发重新变为青丝，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十分可笑。

　　就为这些事耿耿于怀十八年？

　　真是无聊。

　　乔清雨啐出嘴里那块被咬下的混着血的肉，手刚覆上唇边，红色光芒微现，口中的伤痕便瞬间恢复如初。

　　有灵力，原来是这种感觉。

　　不过她现在倒是有些好奇，那老头接受了她那繁杂的心思，如今是何情形？可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老头的踪影？

　　地上，只留下了一块留影石。

　　乔清雨拿起来颠了颠，这倒是个货真价实的，刚才那孙二还孙家继承人呢，也是个没脑子的，就她在乔家的地位，怎么可能有留影石这种东西？

　　她无师自通一般用法力催动，那老头的留影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女娃娃，所谓人有本性，或善或恶，你剥离情根后的本性却是虚无，所以吾猜想你得到法力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吾灭口，可吾离坐化尚有十几年可活，就不等着给你练手了，先走一步。吾元丹已至寂灭，修为对应怀仙，可你心中有一坚若磐石之情，已与你的骨血融为一体，难以拔除，故而修为稍有折损，不过只要你勤加修炼，数年便会恢复。”

　　老头来回踱了几步，继续到：“俗话说得好啊，断情绝爱之后，海阔天空之时。你也不必后悔，这情爱如鸩酒，沾唇即亡，大道似寒刃，剖心方生，你心若木石，天生就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用寒刃手刃仇敌不过早晚之事，只是怕等不到无情道大成之时，你就……”

　　话没说完，她手中的留影石便被一剑横穿，乔清雨眼尾狠狠一抽，咬牙切齿的看向洞口不速之客。

　　他爹的，非要在这个时候打断吗？果然话本子里都少不了这样一段。

　　“贱人，你果然没死！”孙二睚眦欲裂，欲将剑召回，却被她半路截断。

　　只见乔清雨手腕一震，传世名剑瞬间化为齑粉，就在她手里随风而散了。

　　“破军！你！你！你有灵力！”孙二被这一幕吓得瘫倒在地。

　　这废物怎么会有如此灵力！她不是连气都凝不起来吗？可破军连第三界的宗师都降服不了，就更别提毁坏了！难不成第二界的人都被这废柴骗了，她一直都在隐藏什么？

　　“原来这就是破军。”乔清雨拍拍手上的灰尘，朝他走去：“之前在藏书阁里看到过，第三界的上古名器，不过如此罢了。”

　　她只是伸出手，要逃跑的孙二便毫无反手之力的被吸了回来，脖子被她紧紧禁锢在掌心掌心，乔清雨故意使了几分力气，饶有兴致的.欣赏他喘不过气来，憋的脸红脖子粗的痛苦模样。

　　“我本来懒得追去杀你，可正好缺一个练手的玩意儿，你又这么贴心的送上门来了，还毁了我的留影石，刚好罪加一等。”

　　乔清雨拎着他的脖子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些什么，随手一扔将他丢在地上：“算了，你这色胚还罪不至死。”

　　说罢，她转身往洞穴外走，孙二自认躲过一劫，吓得屁滚尿流，气还没喘匀就趴在地上连连叩首：“谢姑奶奶不杀之恩，谢……啊！”

　　伴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乔清雨懊恼的看了看自己掌心。

　　这老头的修为的确深不可测，她虽然之前偷偷看了不少使用灵力的书，可还是控制不好，本来只是想用灵力捏爆的，没想到直接给他拽下来了。

　　啧，也行吧。

　　总比脏了自己的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