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尤×希（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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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很多年后，也仍然会有新的朋友问起：为什么要在脑侧扎一条小辫子呢？总觉得不像是希尔诺会主动选择的风格。
确实不是。希尔诺总会不厌其烦笑着解释，并把目光跃向身旁另一人。故事的最开始，源于希尔诺第一次得到某人的“梳毛服务”，感想么……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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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希尔诺坐在床沿上，双脚踩在半空，双手也乖乖放在腿上。他半歪着头，顺着尤珈的力道，尽量配合对方指尖的动作。
不需要询问便可猜到，他的朋友大概是从没有给人梳过头发的，极大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拿起梳子——梳子是临时去洗漱间翻找的。
正对着的桌台上有面巴掌大的镜子，悬靠在墙边，恰好勾勒出这边的动静。出色的肉眼视力把细微的神情都捕捉尽眼帘。希尔诺看见了一个黑色短发的孩子跪坐在床上，贴在自己的背后，脸上的表情专注而努力。
与之完全相反的，则是头皮处传来的微微拉扯感。嗯……原来如果手艺不行的话，被梳头发是这样一件糟糕的事情吗。希尔诺在心底里小声感慨。
他自小留着一头不短的长发，纯白的，蓬松的，有时一觉起来便缠到一起的，像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卷毛小狗。希尔诺自然熟能生巧地练就了打理它们的好手艺，不说有多完美，至少手脚麻利，三两下便可迅速出门。
尤珈显然不是这样的。
希尔诺这时候才在镜子里仔细观察起朋友的发型。尤珈的头发要比他短上一些，最长的也不过差点摸到下巴，发梢看起来轻薄柔顺，同他完全不同。
这样的尤珈想必无法理解……啊。
头皮某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说有多剧烈也没有，可突如其来完全不打招呼的痛感仍打断了孩子脑内无边无际的漫游。他下意识轻呼出了声，眉毛也微微皱起，随即察觉到身旁人骤然的僵硬，连头皮上的触感也停下了。
“希尔诺，你……很疼吗？”他听到身旁的朋友小心翼翼问。
“还好啦。”希尔诺说着揉了揉眼角。
还好。这个词一出来，便如一颗陨石从天而降，往某个孩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希尔诺的好脾气，尤珈是知道的。连他最最好的希尔诺都声称“还好”，自己的手艺恐怕已经差到了一种境界。
自己竟然弄疼了希尔诺。自己原来在梳头发这种小事上一塌糊涂。两件完全无法容忍的事情一起砸过来，把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孩子幼小的心灵弄得很是受伤，堪称晴空霹雳。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令希尔诺对这位朋友的性格已经有了大体的了解。见身后人许多没传来动静，便了然。他扬起笑，刚想转头告诉对方没事的，自己一开始也总梳不好头发，没想到入目是一颗黑漆漆的脑袋。
尤珈仍跪在床上，只是肩膀比刚才给他梳头发时低了好多，弯着身子下沉着脸，只给他看一面头顶一面额头。
然后，看不见脸色的朋友保持着这个姿势说：“你揪我吧。”
“……？”希尔诺缓缓在头顶打出了一个问号。
“我，我不知道我这么差劲……你揪我的头发吧。”
一向说话冷淡的孩子，不知怎么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但也只高涨了那么一点点——就像是百分制前提下，从1分进步到了2分——好像打了败仗的战士跪在将领跟前请罚。
希尔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因为太过茫然，他甚至又呆呆地转过脑袋，看向那面镜子，顺便下意识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难道尤珈刚才不小心把他的头发扯光光了吗？没有呀。希尔诺对着自己饱满的发顶左看右看，硬是看不明白什么名堂。
这是自然的，此刻单纯的希尔诺还尚不知晓，很少有人能跟上他这位朋友的脑回路。
他只歪着脑袋望着尤珈乌黑的头顶，看着头顶上那一圈小小的发旋。他想到了自己房间窗外的树，树先生的身上也长有这样的圈圈；他想到了彩虹波板糖，甜丝丝的，咬下去还容易碎到身上……
他一边不着边际地联想，一边把手指放到这只发旋上，极轻极轻像是落叶飘到湖面上一样，他轻轻地揪了揪它。
“揪完了哦。”
尤珈愣愣抬起头，看见白发的孩子一张灿烂的笑脸。黑发的孩子忽然好像很忙似的，一只手攥住床单，另一只手勾了勾自己耳后的碎发，眼睛也忙来忙去不知忙着看着哪里。
“希尔诺……”
“嗯嗯。”希尔诺盯着朋友微微红起来的耳朵看。
“能不能再让我试一试……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弄疼你了。我保证我未来会比任何人都要更会打理你的头发！”
……嗯？
尤珈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哪里不太对？梳头发是一件需要这么严肃对待的事情吗？希尔诺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但看着朋友眼睛里那份坚定，他还是点了点头。
“疼了记得要告诉我，不许憋着不说。”
“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希尔诺感到尤珈的动作果然轻柔了许多。他几乎感觉不到头皮被牵扯的动作，他看着镜子里一动不动端坐的自己，又看着他那仿佛在用指尖触碰雪花、生怕把雪揉化的朋友，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
啊，对啦，尤珈就好像在给他的布娃娃精心打扮一样。他这些天见过孤儿院里的一些女孩子这么玩，编头发，穿裙子……诶，那我不就是布娃娃了吗？
希尔诺眨巴眨巴眼睛，镜子里的“布娃娃”也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他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欢快地笑了，两条腿在床边晃来晃去。
“尤珈，你梳完后换我来给你梳好不好？”他也想玩。
“嗯？”正全神贯注做着手工活的孩子随口答道，“可以。”
在小理发师的无限努力与耐心下，很快希尔诺拥有了一头妥帖的长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卷卷的发尾能够变得如此柔顺，好神奇。尤珈真的是个很细心的人呀……
唔，不过两侧好像还有几撮毛翘起来了？
“这样显得可爱一点。”仿佛会读心术一样，尤珈低头把玩着手中梳子说道。
“是吗……”希尔诺跳下床，在镜子前飞快原地转了一圈，倒是没看出来究竟可爱在哪里。不过他仍开心地笑道：“那现在轮到我啦！”
同希尔诺不同，尤珈的发量明显少些。希尔诺握着梳子梳上去，只感觉自己在用一把漏勺舀一碗稀薄的清汤。连一个打结的地方都没有，完全没有他施展的空间！
“希尔诺……”
“嗯嗯。”希尔诺表示我在听。
“好了吗……”尤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小。
一身精力无处发泄的希尔诺小师傅，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尤珈的身体太过僵硬。他贴心地凑到对方脸侧问：“你是不是怕痒？”
“没有……”蚊子在嗡嗡。
希尔诺把脸又凑近些许，两只毛茸茸的脑袋紧挨在一起。这次两人的姿势对换了一下，他成了跪坐在床的一方，未免自己掉下去，他一边朝外伸脑袋，想要看对方的脸，一边把两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像一只黏黏糊糊又热气腾腾的糖糕。
刚梳好的长发全垂到了尤珈脸上，耳朵上，脖子上，背上。冰凉又温暖。凉的是发丝，温暖的希尔诺。
尤珈猛地站了起来。他这一动，大半身子挂在他上面的希尔诺失去了重心，嘴里诶诶诶着眼见就要掉下床。尤珈吓得赶紧抱住对方，结果他自己也没站稳，被扑得坐倒在地上。
屁股接地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闭上了眼。尤珈皱了皱眉，睁开眼后第一时间看向希尔诺，对方坐在他怀里，看上去比他还惊慌。
“尤珈，你没事吧！”怎么感觉这家伙看起来要哭了。
“没事。”他说着扫了眼对方的状态。还好，希尔诺也没事，幸亏自己反应快……这床有必要做得这么高么？
希尔诺赶紧爬起来，又把地上的孩子也拉起。他掀开对方的衣摆查看后腰，有点青，又想检查更下面，当然被当事人坚决制止了。
“我没事。”尤珈又强调了一遍，努力捍卫自己的睡裤和羞耻心。
目光瞥到那把仍旧被希尔诺攥在手心里的梳子，像是为了解释先前的冷淡，又像是为了引开对方此刻的注意，他小声道：“我不太习惯……被别人梳头发的感觉，有点奇怪。”
好像希尔诺身体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递到了木梳子上，梳子的齿一遍又一遍犁过他的头皮，把那份温度也给埋了进去，钻入脑袋里，又顺流而下挤进心脏，随着心跳一颤一颤，发烫。整张脸都好像连上了酥麻的电流。
……太奇怪了。
原来替别人梳头发是这样一件微妙的事情吗？怎么希尔诺被他梳头发的时候，就没什么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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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希尔诺在餐厅吃早餐的功夫，尤珈找借口去洗手间，脚一拐就偷偷溜回寝室里。左右没人，他终于不用绷着脸，忍着痛意快速脱下裤子检查。
果然青紫一片，还有擦伤。哼，区区小伤，不过如此。
穿好裤子，再转头一看，便见到希尔诺正站在门口，两只手放在胸前绞在一起，脸上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屁股的方向。
啧，希尔诺变聪明了。
“不许哭。”他做出凶巴巴的表情，可惜这招对希尔诺没效。挂着一双煎蛋泪眼的小跟屁虫擦了擦眼睛，就黏上他，牵起他的手。
刚擦过泪水的手果然黏腻又湿漉漉，换成别人来碰他，他一定黑脸。但，这是希尔诺，尤珈发觉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反感。
“我，我们去找大人……尤珈你要坚持住……坚持不住的话，我背你……”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得了绝症一样。尤珈眼皮跳了跳。听到最后一句话，没忍住上下扫了一眼希尔诺的小身板。
他无奈道：“只是擦伤而已，医务室找点药膏就行……”
“好！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马上给你找来！要乖乖的哦，千万别乱跑！”说完小跟屁虫便撒手就跑，旋风般消失在门外。
尤珈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动不动站了几秒，忽然莫名其妙伸起左手，盯着手心看。那上面还挂着希尔诺的眼泪。
被人关心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很快，希尔诺就带着一大罐药膏回来了。尤珈斜靠在床上，看见那药罐的名字，是他知识库里治皮肉跌打擦伤最好的那种。他有些意外。
“怎么拿到的？”孤儿院的医务室可不提供这种高级货。
“你想知道呀，我偷偷告诉你。”
希尔诺也坐到了床上，晃悠着悬空的腿，一下一下挪着屁股挪到尤珈身旁，令两人大腿挨大腿。他把嘴凑到对方耳朵上，一只手也摊开来支在旁边挡着，仿佛隔墙有耳似的。
小朋友严肃认真地说：“我刚才威胁了一个大人。”
“……威胁？”
“嗯嗯，就是医务室的那位叔叔。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叔叔经常晚上一身酒气地回来，浑身是伤还总顶着叶子啊泥土啊，估计是喝醉酒摔倒在哪里……我想啊他肯定有能治好你的药，我问他，他说没有。我就说如果不给我用的话，我就把他天天喝醉的事情报告给院长……果然！他就把自己私用的药膏给我啦，还要我保密！”
院里的大人们算不上多称职，对他们这些孩子也多半冷漠，尤其是那位院长。尤珈不相信那家伙会因为喝酒这种事而惩罚职工。只可能是有些人大晚上不单纯只是喝酒，还有别的事情怕暴露了……切，左右不过就是大人世界的那堆破烂事。
要是事后那家伙敢去找希尔诺麻烦，他就去给对方点颜色瞧瞧……不，要不要干脆提前发出点警告……
尤珈左想右想，忽然意识到希尔诺安静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就见到某只白色绵软的糖糕，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一个夸夸。这个表情，显得糖糕更甜了……
不对，什么奇奇怪怪的联想。尤珈赶紧打住。
他清了清嗓子，拿捏好语气，显得既不冷淡，也不过分愉悦：“这么厉害吗？希尔诺。”说完就有点后悔，是不是太敷衍了。
这可是希尔诺……那个看起来软趴趴黏糊糊，完全想象不出来怎么威胁人的希尔诺！为了他，希尔诺鼓起勇气去威胁一个可怕的大人！
——有个人显然没意识到自己上了多大的滤镜。
无论尤珈如何纠结，希尔诺却似乎很满意，冲着他的朋友甜甜一笑：“毕竟是要给尤珈的，当然要尽可能最好！”
尤珈若无其事地努力压下嘴角。
等他打开罐子，望着里面一层层悬浮如同紫色星云的魔药，内心不禁感慨：果然是上等货，第一次见到实物。随后便看见希尔诺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睁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我要涂药了。”
“嗯嗯。”某个家伙完全没有回避的意识。
“你不许看。”
“为什么……”某个家伙一脸惊讶。
哪有什么为什么。有时候尤珈真想撬开这小笨蛋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他们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好歹也已经六岁了！
觉得自己已经很成熟的小大人，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说：“这种时候旁边的人不能看的……而且希尔诺你以后如果遇到这种事，也不能让别人看你，明白吗？”他甚至不忘叮嘱。
“可我想帮你。那个位置，尤珈你自己不方便不是吗？我可以帮你涂。”希尔诺的目光还是很清澈。
尤珈的脸更烫了，他舌头都仿佛打了结：“方便，非常方便。你，你……你这样盯着，我才会不方便。”
“好吧……”
希尔诺跳下床，走到桌边坐下，背对床。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个人注意到了桌上那面小镜子。不等尤珈反应，希尔诺便主动将镜子拿起来，收回到抽屉里。
他仍旧把背坐得笔直，尤珈就没见过谁的坐姿比希尔诺更乖了。好孩子希尔诺把两只胳膊交叠放在桌上，软软提醒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再叫我。”
“嗯。”尤珈闷闷回道。
很快，尤珈便涂完了药膏，匆匆忙忙。一直到把裤子提好，他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瞥着希尔诺的方向，结果从始至终希尔诺都没有偷偷看过来一眼，比一块搬砖都还要正直。
一直悬在喉咙眼的小心脏平稳落下了……不知为什么，反而有点小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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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尤珈以为这场不体面的小插曲终于要结束时，希尔诺在当晚又鬼鬼祟祟地溜入他的寝室，爬到他的床上，钻入他的被子里……
尤珈很是熟练地压下翘起的嘴角，仿佛无所谓地问道：“怎么了？又睡不着么？”
希尔诺抱着枕头，摇了摇头，小声问：“屁股还疼不疼？”
……不要再说屁股的事了。尤珈怀疑自己在希尔诺心目中的伟岸形象，从此就要毁在一个屁股上了。
没等尤珈想好措辞，那边希尔诺就在被子里牵起他的手：“如果不是我的话，尤珈的屁股也不会……”
“我现在很好，魔药很有效。”尤珈及时打住了有关屁股的事情。
“可我还是想要补偿尤珈。”
“……补偿？”
“嗯嗯。尤珈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事情吗？什么都可以！”
黑暗中，黑发的男孩眯起眼睛，看向与他共享一床被子的朋友。希尔诺下面大半张脸都陷在被子里，另外半边侧脸又陷在枕头里，这让他只能看见一只圆溜溜的眼睛。
浅蓝的，晶莹的，湿漉漉的，比晴朗的天空还要干净。这样的希尔诺好像什么都不懂，是一个只会甜甜地黏着他的小糖糕。但也是这样的希尔诺，在某些时候就不可思议地“硬气”了起来，为了他而表露出尖锐的样子……为了他。
尤珈想起来刚与希尔诺见面时，对方是如何努力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着他；想起来刚带希尔诺回来时，对方是如何在院长面前护着他；想起来今早上希尔诺所说的，为了他而去威胁一个大人。
威胁，希尔诺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完全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他竟然感到非常的可惜，没能亲眼见到那一幕。
尤珈仍是面无表情，深蓝色的眼似乎冷冷淡淡。掩盖在被子下交握的那只手，却反过来紧紧扣住了对方的手指。
“那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他轻声问。
“可以！”希尔诺甚至没问是什么事。
“从今往后，你的头发都要给我梳……也不准别人碰。可以吗？”
“诶？”
圆润的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第一下，眨了第二下，等到第三下才似乎反应过来，露出茫然困惑。
尤珈慢悠悠继续道：“不是谁都能让我给他梳头发的。我给你梳了头发，那你的头发从此以后就归我了。”
这是明显的歪理，只能哄骗某些单纯的小孩。某些个单纯的小孩在被窝里想了想，很快点头，又犹豫说：“没有别的想要的吗？给我梳头发的话，辛苦的还是尤珈你自己呀。”这算什么补偿？单纯小孩不懂。
“我只要这个。”黑发的男孩捏着白发孩子的手心说。
“好吧……不过我自己可以给我自己梳头发吗？”
“也不行，必须是我来。”
“诶——”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尤×希（9）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