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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尤×希(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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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回家,等待对方熟悉周围环境,等待对方主动跳上床,然后就可以贴在一起睡觉,第二天起来再给对方梳毛……尤珈发觉自己的联想越来越奇怪了。
不过反正希尔诺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可不是那种会把心里话写在日记里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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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将希尔诺捡回家,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捡回家,这个说法真不错,尤珈每每在心底里偷偷念着时,嘴角就不禁翘起。就像捡起一只落在林间、迷路又无助的白鸟,他将其生涩揣在怀里,小心又欣喜地带回家中。
这是只属于他的白鸟。除他以外,再没有人知道希尔诺的来历。啊,他们当然不会相信了,希尔诺就那样出现于公园林地里。他事后偷查过监控,确认在当晚的前一周内,公园任何出入口都没有出现某个白发的身影。
瞬移法阵?不,他后来又仔细探查过树林,确认没有任何空间扭曲的气息。他的感知一向灵敏,哪怕是当今最厉害的大魔法师,也休想在他眼皮子下偷偷施法。
哼,不过……矜傲的小孩又暗暗想,那群老古董本就是一群无才无能的蠢货,他胜过他们也没什么稀奇的。说不准这世上还有某种他所不知道的魔法,能逃过他的感知。当然如此了!天外有天,也许希尔诺就是靠着那样的存在才来到了他的生命里。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却是因为兴奋。神秘,强大,未知的魔法,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朋友,希-尔-诺……每一个短语划过大脑,都引起灵魂深深的战栗。只属于他的白鸟,奇迹般地降临到他眼前。尤珈感到胸腔内震荡起一种奇异的欢愉。
兴奋中,孩子的眼睛愈发深邃起来。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一个在正常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他的心理似乎存在某些微妙的障碍。
——又或许,凌驾于众人的才能,必将伴随某些不幸的命运。
此刻,这份“不幸”还只遮着面庞,未露出它残忍的微笑;孩子珍稀而卓越的天赋,蒙着尘纱,隐藏在一所似乎不寻常的孤儿院内。他还如此年轻——年轻过了头。即便一颗聪慧的大脑如何早熟,骨子里却仍只是个孩子:只是想着“独属于我的唯一的朋友”,便心痒痒地想到床上打滚。
“尤珈,你在做什么?”希尔诺掀开了那一团扭来扭去的被子,只掀起一个小角,像拉着一顶小小的三角帐篷,探着脑袋往里瞧。
话音刚落,扭来扭去的被子便停下动静。过了大概一两秒,里面钻出来一张冷静淡漠的脸:“怎么了,希尔诺?睡不着吗?”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沉稳,而又可靠,试图不着痕迹地把问题抛回给提问者。
“我……”希尔诺一手捏着被子角,另一只手举着小小的手提灯。他显然是带着心事而来的,也许因此没能察觉朋友不自在的小表情。
尤珈尽量用优雅的动作,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缓缓坐直身体。希尔诺没有开灯,窗户也被帘子沉沉压着,屋内唯一的光源便是希尔诺手中小小的提灯。借着这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希尔诺带点忧愁的脸。像一团被搅稀的奶油,他悄悄想。
他又往门口瞟去一眼,倒是好好关着。他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竟然没注意希尔诺开关门的响动。不,只是因为我不习惯而已,他在内心反驳道。从没有人敢进他的房间,希尔诺是得到他房间钥匙的第一人……独属于他的朋友。
不过希尔诺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能找他呢?总不能是做噩梦了要找人一起睡觉吧?尤珈漫无边际地想着——然后他就听到心底里的胡思乱想被念出来了。
“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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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离开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物,过往生活的痕迹仿佛一夜之间从世上消失,哪怕是大人也会心生慌乱,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孩子。
希尔诺在白天里并不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他总会把自己收拾好,绝不给大人添麻烦。他知道大人们也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做,那都是非常重要的辛苦的事。与之相比,懂事,乖巧,独立,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分内事而已。
即便来到陌生的环境,希尔诺的思维方式显然仍未转变。这里有许多孩子,他们是他的同龄人,可他几乎没有与同龄小孩打交道的经验。向朋友寻求帮助,又或者倾诉烦恼?不,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希尔诺的脑海里。
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分明能赢得许多人的亲近,可他只是静静站在人群之外,似乎从不认为自己该主动融入热闹里。不曾享受,不曾遗憾,不曾考虑。
这是一个特别的孩子,这份“特别”你并不能一眼看出。当他融入人群里,当他站在孩子们与大人们面前,他看起来始终是那样讨人喜欢,仿佛发着光。他亮晶晶的眼睛让你想到了天上的星星。你会认为这样的人,生来便会站在人群的中央。年轻的夫妻们见了,一定会暗暗羡慕:要是我们未来的孩子也能这样该多好。
不,这或许并不是“好”。对希尔诺本人而言,这或许并不好……但难道是本人,就能清晰意识到那份被小心掩藏的“不好”么?随着年龄渐长,这份星星般的光亮或许会愈发璀璨,直到灿烂的光辉完全遮掩了那道柔软而纤细的裂缝。
但所幸,如今的希尔诺还只是一个孩子。他在一次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后,在一次又一次偷偷抹眼泪后,终于忍不住下床,回过神来时已经踩着拖鞋,站到了一扇门前。
尤珈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的角落,这段路几乎不会有人来往。希尔诺看见门轻轻掩着,里面漆黑一片。不知道尤珈是否睡了……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最开始礼貌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应,却继续着那奇怪的响动,听了一会儿勉强辨别出似乎床板在晃动。他犹豫叫了几声尤珈的名字,仍是没有回答。于是这才静悄悄推门,又静悄悄帮尤珈贴心关上忘关的门,见到了床上扭来扭去的那团被子。
尤珈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啊……分明自己也是个孩子的小朋友,对朋友的“幼稚”一面稍微有些诧异。他体贴地没有再问对方究竟在做什么。短暂的一个月相处令希尔诺早已摸清,他的朋友有一张比纸还薄的脸。
他们就这样一起钻到被窝里。希尔诺已经记不清当时尤珈的神色了,更不记得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对方似乎板着脸捏了捏他的脸,批评道:“这种时候应该把你自己的枕头带过来,我可没有多余的枕头给你。”
希尔诺跪坐在床上,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似乎很为自己的粗心而难为情。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明明黑发的孩子看起来比他还要矮一点,但每每这种时候,对方便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训”他。希尔诺甚至找不到理由反驳。
“那我……”
“哼,外面那么冷,难不成你还要穿着睡衣,再跑出去一趟么?”尤珈斜着眼看他。
希尔诺这才发觉好像是有点冷,他摸了摸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
尤珈把眼睛一眯,毫无预料地突然捞过来那只手,把它抓在手里捏着。果不其然,冷冰冰,跟个木头似的。
他更没好气了:“你怎么穿件睡衣就出来了,不知道披件外套吗?”说着就把希尔诺往被子里推,又仔仔细细给对方掖好被角。
至于床头唯一的枕头,也被他塞到了那只笨蛋脑袋下面。
希尔诺被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双眼睛眨巴眨巴,随后弯起眼笑了:“那一起枕吧!我看你的枕头好大一块呢!”
尤珈慢吞吞地也躺了下来,占用了一小点枕头位置,算是同意了。
“你怕不怕黑?”
“不怕。”
“哦,那我把那盏灯关了。”
“好。”
希尔诺接连乖乖回答着,尤珈便打了个响指,床头晃晃悠悠的一小点光亮,便转瞬熄灭了。
“好厉害。”希尔诺小声说。
都不用看,尤珈都知道,对方肯定又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这家伙是真会捧场。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这种孩子?估计有一对很爱他的父母吧。尤珈又开始神游。
床并不算大,但足以容纳下两个个子矮矮的小家伙。一开始还算安静,后来床便再度吱呀起来——这床板似乎着实不坚固,稍微一动就响个没完。
希尔诺悄悄挪着身子,尽量不让身下发出太多噪音。刚睡下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自己这边被子实在太多,全都是尤珈给他刚才掖过来的。他怀疑对方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漏风……还说他笨蛋呢。
他一边往尤珈那边挪屁股挪腰,一边把被子收过来。力图让一张不大不小的被子,能完完整整盖住他们两个人。到了最后,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多少空隙,希尔诺觉得自己一个喷嚏,鼻子就会戳到尤珈后脑勺上。
至于尤珈,自从一开始背对着希尔诺躺下后,便像块木头一动也不动。他当然感受到希尔诺在往他这边爬,感受到了逐步逼近的体温,感受到一点点增多压到他身上的被子。
尤珈没拒绝也没道谢,只是把自己的身体默默缩得更“细”了一点,仿佛睡他旁边的不是一个温温热热、软软弹弹的小朋友,而是一只巨型仙人掌。事实上,他自己倒很像一只仙人掌,笔直笔直,生怕碰到人家的手脚。
“我还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觉过……这样子暖和好多啊。”希尔诺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开心。
“你那边的房间很冷吗?所以晚上睡不着?”
“没有,我只是……做了个噩梦。”那声音低下去了。
“哦。”果然是小孩子。
黑暗中安静了许久,一个声音又别别扭扭主动开口:“是什么噩梦?说出来可能就没那么可怕了。”
“我梦到我过了好久才找到回家的路。可到家之后才发现,家里人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声音又缓又轻,令人联想起那些篝火旁娓娓道来的故事……却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
尤珈默默翻了个身,和希尔诺面对面。他在被子里轻松抓到了一只攥紧的手,随后将这只手捏在自己手里。
“只是噩梦而已,不会成真的。”他说道。
尤珈在努力安慰自己,希尔诺想。他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抱住对方,然后就这么偎依着睡下去。但希尔诺明白,这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观察到尤珈并不习惯这种近距离接触。真奇妙,自己明明也应该不习惯才对……
尤珈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对方下一句话。他不确信自己的安慰究竟是否起效,于是又绷着脸状似随口补充:“下次再睡不着,或者做噩梦了,也可以来找我。”
死寂一片,无人应答。
希尔诺人呢?难不成哭了?
尤珈掰开被子,悄悄看过去一眼——希尔诺睡了。
什么时候睡的?哪一句开始睡的?
不开心地鼓了鼓腮帮子,他盯着那张睡得正香甜的脸,上手戳了戳露在外面的鼻尖。
——第二天一早,希尔诺发现自己睡到了他的小伙伴怀里。
他像一只上了岸的大章鱼,黏在好朋友的身上,似乎扒都扒不下来。更不妙的是,被他扒住的可怜尤珈已经醒了,或许比他醒得要早得多,一双蓝眼睛正幽幽望着他。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尤珈的眼睛呢,果然比他深得多……
“我家里的床上有一只玩偶,是我的爷爷亲手缝的。它摸起来很软,我经常抱着它睡觉。”刚睡醒的声音还很迷糊,他试图为自己辩解。
“真抱歉,我没有它软。”尤珈凉凉道。
希尔诺听不出来他的好朋友是否生气了。顶着睡得乱七八糟的一头长发,他慢吞吞坐起身,抓着对方睡衣的袖口:“但是你抱起来更暖和。”
尤珈悄咪咪勾了勾嘴角,又压下去……自己为什么要和一只玩偶比拼?他难道很在意这种事吗?
不过显而易见,希尔诺此时的样子更像个玩偶——呼啦啦往外漏了馅的那种。尤珈看着对方一头白花花的乱毛,有点能理解养长毛宠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我给你梳头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