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漠漠》胭脂粉黛

8、第八章 重逢

　　八月的时候，千万别错过了一趟去大理的旅行。大理的风花雪月等着欣赏热爱她的人远道而来。

　　周莉把朝云约到了大理，美其名曰：躲避那两个男人的纠缠。

　　两个人游历了雄伟壮丽的苍山，饱览了风光秀美的洱海，坐在大理古城的石阶上感受慢生活的惬意，在蝴蝶泉边聆听歌声的美妙。

　　这是最美的享受，一生一定要来一次。

　　大理像一朵四季不败的花，终岁开在人的心尖，让人想采撷，更想长留。

　　来大理，是朝云多年的愿望，她一直怀揣着这个美丽的梦，又不轻易实现她，而这次，她和她最好的闺蜜一同实现了这个愿望。

　　周莉知道朝云的对大理的情有独钟，源自于一个人。一个在她生命中占据极其重要位置的男人。一个她一生都不会能忘记的男人。

　　朝云已经单身，她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她不该沉浸在过往的伤痛中。

　　这次来大理，就是周莉的主张。朝云拗不过她的恳求，乘着暑假有时间，陪她来了。

　　鲜花盛开的篱笆小院里，一张小方桌，上面一杯浅粉色的玫瑰花茶，一颗颗玫瑰花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舒展……朝云望着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遐想，思绪曼延出去……

　　N大的学校联谊会正在如火如荼的举行，主题内容是环境保护与未来发展，来自N城的多所大学学子参与，他们被分成了若干给小组进行分组讨论，所有人都踊跃参与，各抒己见。这是新时代大学的积极乐观进取的精神面貌。

　　几个男生的小组里，突然被安排进一个大眼睛，扎着马尾的清丽女生。所有男生都觉得眼前一亮，殷勤地自我介绍，活动氛围格外的热情。

　　女生被他们的殷勤吓得有些招架不住，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善意地点点头，一反常态没有过分地殷勤。

　　女生出于安全保护意识，选择和这个男生搭档。两个完成了一系列的规划、策划、设想、预估、测试，渐渐熟悉了彼此。

　　中途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处树荫下的草坪上，女孩喝着男孩递给她的水说，“环保这个话题太深沉了，我想要一点轻松的话题。”

　　“比如呢？”男孩好奇地追问。

　　“比如，兴趣，爱好，这样轻松自在，让人觉得美好，有无限憧憬……”女孩悠悠地说。

　　“你喜欢什么？”男孩又问。

　　“我喜欢旅游，我今生最想去的地方是大理，风花雪月，何其浪漫，何其美妙……”女孩悠然神往。

　　“真好，我也喜欢大理，什么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男孩破口而出，真情流露，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造次唐突，连忙解释，“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这样的言词无疑是欲盖弥彰。女孩秀美的脸微微一红，继而淡淡一笑，“没关系！如果有一天要去，或者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碧天白云之下的草坪上，树荫之下，坐着两个身影……初秋的夕阳温柔地照在参天古树上，淡黄色的叶子闪闪发光……如诗如画般的静谧。

　　那个男生是吴蔚，女生是楚朝云。

　　在大理的第三天，周莉提议换个新地方走走。朝云以为是丽江，西双版纳，香格里拉，或者是云南境内其他什么风景名胜之地。

　　直到大理机场的时，朝云才知道这一次的目的地竟然是禹城。

　　朝云的心不自觉的温柔起来：她脑海中浮现了李之仪的那首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古诗，这样的爱情也是她心向往之的爱情——知我心知君心，求而不可，两两相望，相思不负！

　　禹城，长江上游的一个城市，历史悠久，地理环境优越，文化底蕴丰厚，人才辈出。禹城是朝云心中的一盏明灯，一颗恒星，她憧憬，心驰神往。

　　因为一个人，她喜欢一座城。

　　在此之前，朝云从未去过禹城。周莉的这一决定是不有点……

　　飞机上，朝云并没有向周莉询问她们此行的目的。当接机人出现时，朝云不能不疑惑了。

　　“朝云姐，好久不见！”夏远接过了朝云的行李箱。

　　“你们……”朝云扫了周莉一眼，又目视着夏远，才明白是他们二人策划的，至于他们二人是何时走到一起的，她被蒙在了鼓里。

　　“对不起，朝云姐，这次是我拜托她把你带来的！”夏远直言不讳，“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朝云立刻意识到，夏远口中的“这个人”是谁。真的要见他吗？见到他，该说些什么？他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再见他，她的心中还会翻起浪花吗？他这些年怎么样？应该拥有一个幸福家庭吧？

　　一路上，朝云一直忐忑不安，很多次紧张的听不清周莉和夏远对她说的话，像是杵在混沌的迷雾之中，看不清出路。

　　周莉似乎猜到了朝云的心思，握紧了她的手，不断地安慰她：别紧张，别紧张，我们只是去见一个老朋友而已。

　　“他，他还好吗？”朝云有万语千言想问，只问了这一句。

　　“他……”夏远深吸了一口，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说道，“他不好，很不好！”

　　那年，风华正茂的吴蔚幻想着开启美好幸福的生活，可是还没等到他回禹城，就传来了父亲出事的噩耗。吴蔚的父亲在南方工地上打工，不慎从高空坠落，当场死亡。母亲深受打击，一病不起。吴蔚忍着悲痛料理父亲的丧事，照料哀伤的母亲，工作的事情也因为一些原因迟迟没能落实。

　　后来，吴蔚的母亲又查出来胃癌晚期……虽然吴蔚的工作落实了，但他的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热情洋溢了……在一次任务中，他与歹徒搏击，不慎被划伤了左额，被缝了3针……

　　听到这里，朝云的心已经纠成了一团，她再也平静不下来。原来，吴蔚曾经发生过这么多事，可是她一无所知……是因为对他的不确定的猜忌，她关闭了他所有的信息。

　　夏远还在述说：“师哥，他一边工作，一边直照顾母亲，老人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师哥倾尽所有，却没办法，只能看着病魔折磨着她……可惜，三年前她还是去世了……”

　　朝云的心在颤抖，身体颤抖……她已经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溢出了眼眶……她后悔，她没能在吴蔚最需要的时候陪伴他。

　　周莉抓住了朝云的手，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不能慰藉她的心。

　　那是十年前的往事。朝云和吴蔚相恋，两个人约定好毕业后去吴蔚的家乡工作。朝云母亲希望她能回坞城，当听说女儿要去另一个城市时，不断地恳求她不要去。和母亲有过争执的朝云，总是会联系吴蔚，希望从他那里听到安慰的话。可是她却联系不上他，她又焦急又担忧。

　　等到联系上吴蔚时，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当时就觉得天崩地裂，不能承受。她以为是吴蔚变心了，又不断否定自己的判断，内心极度的煎熬，却等不到吴蔚的解释。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再也没有等到吴蔚的电话，她把所有的希望和爱都尘封在记忆里。

　　一对异地恋人，谁也没有说出分手，就这样斩断了情丝……

　　半年之后的一个陌生电话，打破了深渊的沉寂。

　　“喂，朝云，是我！”

　　朝云早听出了吴蔚的声音，心脏已经“怦怦怦”快跳到了嗓子眼，嘴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说不出口。

　　“朝云，是我，对不起，一直没有跟你联系，我……我这边发生了一些事情，才处理好！”

　　所有的委屈、忧心、疑虑、怨恨，都化作流水，无声的流淌着……

　　吴蔚在电话那头，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也有了变化，由高到低，最后变成了哀求：“对不起，我错了，求你说句话吧，你这样，我怎么……”

　　她心里一遍遍叫着：吴蔚，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才给我打电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心还在你身上，你怎么知道我还在等你？我不能原谅你对我的漠视，不能原谅你对我的冷落！

　　“朝云，下周，我去坞城，我去找你！”吴蔚低声下气地说，“你别生我气好吗？”

　　她想起了母亲的话，“你们还在恋爱期间，他就能玩失踪，不理你，将来结婚了呢？他是什么工作性质，这种事情以后还不是家常便饭吗？我不能允许我的女儿嫁给这样不顾家，不顾及你感受的男人。”

　　母亲是真的心疼她，担忧她的将来。同时也有一点私心，不想将女儿嫁到遥远的外地去。

　　“吴蔚，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都大半年过去了，你一个电话没有，一个短信没有，你凭什么觉得我在等你？我实话告诉你，我快要结婚了！”

　　那天她昏了头了，说出这样的气话。她其实就是想给他一点教训，惩罚一下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类似的错。可是，他却挂了电话。

　　她惊慌失措，责骂自己的玩笑开大了。她再打过去，电话就关机了。她再也联系不上他了。他又一次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她既恨自己又恨吴蔚。她既已等到了他迟到的歉意，又何必执念他的错，编瞎话骗他？她的爱情毁于她的作。至于吴蔚，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多问两句，哪怕只多问一句，他就能识破她的谎话。他的爱情毁于他的半途而废。

　　时光一去不复还，谁也没有十年的青春再追回。

　　“朝云姐，还有个事，我必须告诉你。师哥，他前几年结婚了！嫂子叫慧文，是我们的同行……师哥本来不打算结婚，可是她精心照顾着师哥的母亲，又深爱着师哥……师哥感念她的恩情才娶了她……”

　　朝云脑袋嗡了一下。夏远紧接着又说“她去年去世了……”

　　朝云眼睛闭上，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说话了，沉重，压抑，苦闷？都不够。

　　“她怎么了？”周莉问。

　　“也是因为生病……”夏远不知道怎么说完这段的。

　　三个人在一张长方形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杯饮料。没人动它，现场异常的沉默。谁都没办法用一种平常的心情说话。

　　“你应该去看一看他……其实，这次是我的主张……”

　　“不，还有我……”周莉说。

　　那天夏远和周莉意外重复，夏远问起了朝云。

　　周莉告诉他：朝云经历了一段千疮百孔的婚姻，遭到了丈夫的背叛，性格不屈的她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婚。她现在仍是孤身一人，命运对她不公平，她应该有一个相伴一生的人，应该有美满幸福的生活。

　　夏远离开后，周莉主动和夏远联系了，她说，她是为了朝云。

　　吴蔚从未想过今生还能见到朝云。

　　刑警队的大门前的这条公路上，川流不息，人来人往，各种嘈杂声此起彼伏。

　　吴蔚的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人和物，唯有这个身着淡蓝色裙子的女人。她像幽兰一般宁静雅致，散发着温馨恬淡的气息。这么多年的经历，和职业素养，让他面部表情极为平静，可是他知道，他的心潮翻滚，澎湃，像要冲破他的胸膛。

　　朝云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吴蔚的脸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宛若当初，没变，却又有了更深的印记——是因为饱受了岁月风霜无情的侵染。还有左额一条醒目的伤疤，提醒着他曾经的凶险经历。

　　两个人久久的站立，相互凝视，默然无语。十年的牵挂，十年的相思，十年的盼望，十年的万语千言，全都汇聚在了眼神中。

　　这一眼，从十年前的青葱年少，到十年后的饱经沧桑，仿佛只在弹指一挥间。

　　夏远和周莉分立在两人的身侧，默然无语，不忍心打破他们的对视。

　　一声“嘟嘟”声，打扰了他们。他们不得不歉意地给别人让路。此时是下班高峰期，有很多的路人经过，也有好奇的打量他们的。每个人心里有不同的想法，一对年轻的情侣低语：你瞧，那眼睛都挪不开的两个人，是不是久别重逢的情侣啊！

　　是啊，久别重逢的情侣，再见面已经历了沧海桑田。

　　夏远在附近的饭店定了个包间，把师哥，朝云，周莉请过去。

　　一张圆桌，朝云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周莉坐在朝云边上的位置，吴蔚选择了坐在朝云的对面，因为这样的位置，可以一直看着她的脸。夏远坐在师哥的边上，他也可以一直注视着周莉的脸。

　　服务员上了几个菜，谁也没有心情动筷子，不过是喝着面前的一杯水，寡淡无味的水。好些话，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头。

　　“我们好多年没聚了，不然，喝点酒吧？”夏远提议。

　　“恐怕不行，晚上万一有任务……”吴蔚拦住了师弟。

　　四个人，完全没有多年不见后重逢的喜悦，气氛沉默抑郁。

　　周莉受不了这个的氛围，对夏远说，“陪我去买包烟吧！”

　　夏远知道，她是想把独处的时间留给师哥和朝云。

　　偌大的包间，只有吴蔚和朝云，安静的出奇，一声椅脚的滑动，一声咳嗽都尤为突出。

　　“这些年你还好吗？”吴蔚率先打破了沉默，一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朝云。

　　朝云迎着他的目光，不回避，不躲避，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让它趋于平淡：“我还好吧！”

　　没想到这几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声调，语速全不是她期待的那样，夹杂着：激动，慌乱，忐忑……

　　关于朝云这些年的经历，吴蔚早就夏远那得知了。他后悔自己问得太多余了。

　　“我听夏远说，你是13年才结婚的啊，当年为什么骗我说你要结婚了？”吴蔚还是忍不住问了压在心中多年的疑问。

　　朝云鼻子发酸，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个愚蠢的谎言让她后悔不及，懊恼不已。

　　朝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更关心他额头上的缝了三针的伤口。

　　“很特别的记忆，他时刻提醒着我生命的可贵！”吴蔚淡然地说。

　　朝云想起了10年前，吴蔚最后一次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即将来她的城市看她，可是朝云却对他说“自己快要结婚了。”

　　当年吴蔚深受打击，又因为女友即将和别人结婚而心灰意冷，主动申请去一线战斗。

　　凡事都是有因果的，如果，他当初能够早点从悲痛中走出来，或者早点把他家的遭遇告诉朝云，或许朝云能理解他，或许……

　　“跟我说说慧文吧，我听夏远说，她是个很善良的人。”这个素未蒙面的女人，让朝云有一种由衷的敬佩和同情。

　　吴蔚心中一阵疼痛，他怎么能忘记这个喜欢自己追随自己的女人？他怎么能忘记她为家庭的付出？他怎么能忘记她在弥留之际说的那些话？他怎么能忘记她？他这一生一世都没有办法弥补对她的亏欠了。

　　温慧文，是一个美丽，坚毅，果敢的女孩。

　　温慧文是11年来到吴蔚所在的刑侦大队，成为了吴蔚同事。

　　温慧文长相甜美，一来就受到男同事的关注。可她偏偏对吴蔚表现出了兴趣和好感，几次出任务受到了吴蔚的关照，便喜欢了这个外表冷漠，不喜多言的男人。

　　温慧文主动表白吴蔚，“吴蔚，我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我不怕你的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吴蔚，你会喜欢我吗？”

　　吴蔚严厉的拒绝了她，他拒绝的理由：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他不能伤害无辜的姑娘。他家的情况特殊，他不能坑了她。

　　温慧文固执的喜欢吴蔚，她偷偷拿了吴蔚家的钥匙，天天下班去他家，看望他的母亲，给他母亲做饭，喂饭，洗脸洗澡，洗衣服，打扫卫生，整理房间。

　　吴蔚知道了她的行为，责骂她乱闯民宅，把她骂哭，可她不放弃，第二天又来。

　　吴蔚一次次赶她走，她一次次来，她说会有守得云天见月明的那一天。

　　吴蔚的母亲骂吴蔚是个不知道珍惜的人。吴蔚心里知道，他不想拖累温慧文。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温慧文淋着雨到了吴蔚家，发现吴蔚母亲晕倒，原来是老人家突发脑溢血，温慧文给吴蔚打电话，又叫救护车，幸好及时，老人家无碍。

　　吴蔚的母亲感念温慧文的恩情，要求儿子一定要娶温慧文，否则她到死都不能原谅儿子。

　　吴蔚很认真的和温慧文谈了一次，他不隐瞒地说他有喜欢的女孩。温慧文说她猜到了，她不介意。她说“我喜欢你就够了，我想和你有个家，我会照顾好你还有阿姨。”

　　婚后，温慧文践行了她的承若，为这个家奉献了所有的时间和爱。吴蔚的母亲去世前，拉着温慧文和吴蔚的手说：“我去了，你们安安心心过日子，早点生个孩子。慧文是个好孩子，吴蔚你要好好待她……”

　　温慧文不是不想生孩子，她非常喜欢小孩。但是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被诊断出不能生育。他们注定命里无子。

　　不久，温慧文又查出来乳腺癌，是晚期。她没有表现出恐惧和悲痛，反过来安慰吴蔚要坚强，不要为她悲伤。她积极乐观地配合医生的治疗，可惜……

　　最后的时光里，她对吴蔚说：“跟我讲讲那个女孩吧，我好羡慕她！”

　　温慧文安安静静地听着，嘴角洋溢着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吴蔚的手，艰难地吐出：“去找她吧，我相信她一定也爱着你。”

　　吴蔚，从一个阳光乐观，对未来充满无限期许的男孩，历经了父亲的变故，母亲的绝症，女友的抛弃，再到母亲的离世，他都没有被生活和命运压垮过脊梁，依旧坚硬不屈。在老天残忍无情地夺走相依相伴的慧文后，哀嚎大哭……

　　对于慧文，他有太多太多的亏欠，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她，再也没有机会珍惜她，再也没有机会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