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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夜她如天使降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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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相信,与你的相遇是太阳的明示,冰雪消融,教我们相拥。
“慕尧,慕尧尧~你想不想去听芭蕾舞座谈会啊!~”
刚刚结束了四个小时疯狂练习的我,勉为其难的给眼睛撑开一道缝。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我那贱兮兮的搭档—王洋。
他岔着腿半蹲在我的正前方,眼睛恨不得直接从我的头脑里看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真像一只人形的蚊子,一巴掌呼过去,神精病啊,大老爷们看什么芭蕾舞,还是座谈会?!
大蚊子只安静了两秒又迅速反扑过来:“去嘛去嘛,这个座谈会说是可以看见音乐,听见舞蹈,这多美妙啊,而且它只在内部办一次,我到处跟人说好话,好不容易弄到的票,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们作为音乐家,怎么能错过呢!去吧去吧~”
他呼吸的热气不断的喷向我的脸颊,我顺手抓过一个靠枕,用了狠劲儿,直接劈到他头上。
他说的没错,我是音乐家,不是练体育的,也并不健身,我是弹钢琴的。
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在中国学习钢琴的人比德国整个国家的人口加起来还多,只是恰好我学习的时间很长,得过一些奖,办过几场独奏会,这才能厚着脸皮接下音乐家这样的称呼。
王洋就不一样了,他是竖琴演奏家,稀罕的很,又是个男的,多少人一听到他的专业马上浮现出向往又崇拜的神情。
只可惜,他妈给他起名叫汪洋,要不是因为他是富三代,估计早就呛死在自己的海里了。
侧身起来又加重了闷他的力道,常年练琴的手臂线条明朗,人狠,话不多,今天就让你魂断琴房。
王洋不敢反抗,手胡乱挥着,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划过了我的心脏。
猛的把枕头拿下来,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洋,王洋一如往常一般呆傻,怔愣的看着我。
“……去吗?”他挥挥手里的海报
从有些褶皱的纸张中,我看到了那张让我念念不忘的脸,迅速夺过来,抻平
是她,尧念华,真的是她……
“去!什么时候?在哪儿?票呢?”
欣喜若狂的,我揽住王洋的肩膀,这小子总算做了一件好事情。
“明天下午,扫二维码进场……你这是,怎么了?”
完全没有在听他说什么,我调整坐姿,抚摸着他的脑袋,心里满是对能见到尧念华的期待。
当然,也没有注意到王洋脸上悄悄泛起的红晕。
我与尧念华第一次见面时,15岁,妈妈受人之托让我去芭蕾舞团帮一位演员合伴奏。
从四岁接触钢琴起我就展现了非凡的音乐天赋,这不是我吹的,是我的老师这样说的。
因为我只用四年的时间就弹到了专业十级,同时还去参加各大专业比赛,从来都没有比输过。
老师说我天生就应该吃这碗饭,我不以为然,拿奖对我而言只是一种形式,我并不享受那些灯光掌声或是鲜花,更不想看到老师一脸谄媚的笑容。
他倒是很享受这样的荣誉,总是十分骄傲的接受着别人的采访和赞誉,虚伪的嘴脸很是令人恶心。
可奇怪的是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从始至终对他毕恭毕敬满脸堆笑,于是我理所当然的把他们都归到一类人去,让他们彼此有更多时间“惺惺相惜”。
留给我的大段空白的日子,都是用反复枯燥的练习来填满,我并没有觉得痛苦,相反得到更多的是一种安慰,可以与音乐做朋友,可以与钢琴相伴,逃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纷纷扰扰。
可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天就厌烦了这样的生活,除了练琴,写试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我想,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吗?
我开始反抗,故意在比赛时出错,把该细腻处理的曲子用近乎疯狂的方式发泄出来,该激昂的部分又用很平缓的方式去演绎。
我以为这样就是反抗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认为这是我的创新,是我独一无二的演奏方式,还在很多的报道中,给我冠以天才的名头,这多可笑啊。
于是我干脆不再弹奏,就静静坐在那里,直到那些人坐不住了开始议论纷纷,我的老师近乎失态的朝我挥舞拳头。
“你弹啊!这是比赛,大家都看着呢!”
“她怎么了?是不是太紧张了?”
“参加过那么多次比赛怎么会这样!”
“什么玩意儿,我今天的报道没了,她到底还弹不弹了!”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我充耳不闻盯着琴键,等着他们一个个露出真实的面目。
老朋友你看到没?他们就是这样尊重音乐,尊重别人的,他们根本不懂李斯特、莫扎特……
他们只对名利光环感兴趣,当眼前的人不再符合他们的预期,当他们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利益得不到回报,他们就会显露出原本的野兽模样。
回头望向他们,曾经那些艳羡的目光,渴求的眼神,此刻变得那么冰冷无情,我一下子从一个天才少女钢琴家变成了最令人嫌弃的可怜虫。
他们当然并不真的觉得我可怜,相反是我感到可怜他们,无趣无知的人类。
坐在台上,沐浴着聚光灯,我朝他们轻蔑一笑,就是这一笑,彻底引发了他们的愤怒。
我的表情被定格在每一张报纸上,被他们口诛笔伐。
“年少轻狂”
“不知天高地厚”
“目中无人”
还有人写:慕尧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她不配天才的名头,她不配去触碰人类艺术的瑰宝。
对于前半句,我很满意,我从来不是天才,可后半句……
我为什么要弹钢琴呢?为什么呢?是因为妈妈让我弹我才去的吗?或者只是为了逃避现实?
从那天起,我没有再碰琴,只是每天盯着那些乐谱发呆,妈妈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这次不去帮人家合钢琴伴奏,她就把我的钢琴扔掉。
本能的护住钢琴,我的老伙计,我的好朋友,我舍不得你,我不能让你去睡到垃圾堆里。
穿过芭蕾舞团的走廊是夜晚,排练室的灯光却明亮,像白天一样,这样不好,把人都照的太清楚了,我不想看清他们。
没有管其他人的寒暄,径直坐到钢琴前,我凝视着琴谱,以为会像从前般嘈杂。
自从上次罢演,我已经独自在家呆了两个月,每次想上手弹奏时,耳边都会有吵嚷的声音,摁在我的耳边,也摁住我的手。
可现在我突然清晰的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远远传来,把其他干扰的声音都击退了。
她说:“你不用紧张,从前和搭档怎么配合的现在就怎么配合,把注意力集中在舞蹈上,节奏把握好。”
她的声音温柔和缓,我没有抬头看,她应该是在安慰一个很紧张的人,对方没有回话,但我想那个人一定已经放松不少。
“慕尧,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开始。”
编导老师走到钢琴旁轻轻的询问我,是她推荐我来的,在我被世界放弃的时候,居然还能有人记得我,打心里是要谢谢她的。
只是现在,我依然不知该如何重新开始弹琴,我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弹琴。
我看着她心里无比纠结,把手放在琴键上,迟迟没有行动。
犹豫了好久,我还是把手放了下来,痛苦的闭上眼睛,感到世界出奇的安静。
那个悦耳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离我很近
“是不是时间太紧了,没关系,我们可以用原来录好的伴奏。”
我把头埋了下去,手不自觉的攥起来,周围的目光很灼热,像是着了一场大火把我困在中间,呼吸也变的困难,我没有办法,我逃不出去。
琴谱我早已烂熟于心,可这道坎就是过不去,过不去就只能停滞在这里。
编导老师没有再劝解,她让我留下来看排练,如果不想看的话也可以回家,她的语气越是小心翼翼,我越是愧疚,把头埋的更低。
伴奏声响起,周围的目光一下子散去,只有音乐在缓缓流淌,只要我抬头就可以看到那个说话如此好听的人长什么样子,看她翩翩起舞。
可是我没有。
后来听说人是会有青春期和叛逆期的,当时的我应该就是在那样的时期,茫然无措凭空一腔无力的怒火,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应该去干什么。
过了很久,排练间隙休息,我听到有人问她
“尧老师,都说芭蕾是刀尖上的艺术,您是怎么坚持一直从事芭蕾舞呢?”
“爱啊,我爱芭蕾,爱其中的每一个角色,能够与角色互相成就让我觉得很幸福,而且,我从来没觉得辛苦,你们知道吗,我从小不管练到多晚,脚多疼,入睡前想到转天还能继续跳舞就特别兴奋,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她的语气真挚诚恳,像一把冰剑刺进我的心脏,却有轰然爆发的力量灌满我的周身、我的头脑。
抬头看向曲谱,看到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音符,它们串联起来,在手中流动起来,组成华美的乐章。
可还不止如此,它是情感,是作曲者的情感,是演奏者表达时的情感,是爱!
对,是他们的爱,是我的爱,我爱音乐,爱钢琴,爱曲谱,所以练习时不觉得苦、不觉得累,这和其他的一切都无关,是因为我爱它们,爱这人间至美至纯的艺术。
周围有些窸窸窣窣的感叹声,他们似乎不能完全拥有和她一样的感受,而我却实实在在的被她点亮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找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懂我的人,唯一可爱、值得被爱的人类。
只是我更不敢抬头看她了,都说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个是太阳,一个是人心。而她是像太阳一般的人啊……
我能想象到她讲话时闪闪发亮的眼睛,缀满星星,而我……
我偷偷溜走了,不想让她看见现在这么失败迷茫的我,可跑到院团门口,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一眼都没看到过她,以后如果想再见一见她,该怎么去找呢?
站在寒冬中一盏路灯下面注视着正前方,那天天很冷,冻的我戴起了帽子,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只知道,我必须看她一眼,好在以后回忆起来不会遗憾。
过了好久好久,冷到眼睛都干涩了眨眼都觉得痛,她终于出来了。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也开始发亮。
她真好看,眼睛像小鹿一样,灵动又圆润,在她那张精巧的小瓜子脸上显得格外夺目。
嘴唇很薄,细竹叶一般,笑起来嘴角好像能挂到耳后去。
她有一对鼠耳,从正面看也能清晰的看到整对耳朵的轮廓,在一众芭蕾舞者中她显得十分出挑夺目,她边侧耳听着周围人说话,边微笑着回应,走路时又迈着八字步,显得格外可爱。
背后排练室白昼一样的光把她映衬得像一个天使,如果此时她像我走来,我一定张开双臂,把她抱入怀中……
正当我讶异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时,发现自己在和她对视,我们离的其实挺远的,她,注意到我了?
不太确定的,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也是这般,明明她嘴上还在和别人说话,可我十分确定她的眼睛一直在我的眼睛里。
我仿佛被她施了魔法,心里慌张的想要赶快逃跑,身体和眼睛却一动都不能动。
她下楼梯了,她向众人告别了,她要转弯了……
我好想也冲过去和她说几句话,可我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她突然又转头看向我,不再有笑意,只是忽略所有人,看向我。
那目光真深远,好像把我所有的人生阅历都在这一眼里面看尽了,我却看不清她的,她好像想和我说些什么,可我看不懂,只能目送她越走越远,直到四周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从此住进我心里的她的影像。
冬天夜晚的街道昏黄又萧肃,想着她,我忍不住掉下泪来,泪珠滚落到脸上,瞬间变成冰珠子冻在脸上,她最后为什么要看向我?她想和我说什么吗?
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她,我才刚找到她,却又失去了她,连她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上天保佑,让我们再见吧,让她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