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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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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暂时还没有定下,你最近先在家待一待,等定好了我就把你送到学校。”虞至安轻轻说。
顾念寻正在地上收拾着书箱和一书包的东西,东西散落在地上顾念寻不管,只是一个劲的翻书,闻言顿了顿,抬起脸来:“谢谢虞哥。”
“笑得比哭的还难看。”虞至安捏了捏他干瘪的脸,心里不是个滋味儿,望了眼窗外渐黑的天,插兜起身,说:“今晚酒吧里还挺忙,我先过去,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顾念寻点头。
虞至安看他低垂的黑绒绒的脑袋,弯腰狠揉了揉他的头,道:“好好睡觉。”
虞至安走了,车灯在老旧小区的窗户口一闪而过。
窗外的暮色溜走,天完全黑了,房间一片昏暗,仅有窗外的路灯透进来微弱的光亮。
顾念寻原先是坐着,到此刻身体才像是完全放松下来,紧绷的脊背弯了弯,头埋进双腿之间。
时间像是过了好久,又像是凝滞在虚空里,从未向前。
他在无意识憋了好久的气后终于长长的吸进一大口,因缺氧而昏沉的脑袋也变得清醒。
他无声地去看地上的东西,那个生物笔记和数学草稿纸平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有个小盒。他终于动了动,歪了身子去拿,白天没认真看过,现下借着朦胧的光终于看清:是一盒笔芯。
很平常的一盒笔芯,平常到他搞不懂林暮声为什么要在诀别之际送给他。
他拆开,黑暗中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观察他,以此来提醒他、刺痛他:他们在一起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所有的一切可能使他们藕断丝连的东西都应该烂在地里。
但他不想管,他抠出了所有的笔芯,翻来覆去直到确认这里面没有一句话。
他心灰意冷又觉得应该是这样,没错。所有的一切在往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眼睛低垂着,眸光也掉落了下去。他在往里面拾捡的过程中弄掉了一支的包装袋,他顿了顿,然后完完全全愣住了。
笔油被用掉了一小截。
过往的一瞬电光火石般击中他的大脑,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下撞击着胸腔。他颤着手,缓缓撕开下一支。
一小截。
他大脑空白一瞬,发疯般撕开下一支。
依旧是。
···
全都是。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手紧紧握着皱巴的包装袋,头埋在腿间失声痛哭起来。
他想不通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这么可悲,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命运却总是看不惯。每个人都潜意识的认为自己是主角,神智不清的时候,顾念寻甚至以为这是老天和他开的一个玩笑,才会让一个尘封了几十年的秘密在一瞬间爆出来,来势之猛烈足以将他淹没窒息。
他想逃。他逃不了。
没人在乎死人心不心痛。
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周容死之前嘶哑的叫喊,林暮声带着浅笑的呢喃低哄。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兀自起身,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在黑暗中径直走向厨房,虽在平常一路的东西总是绊住脚,但现在都仿佛消失,他自黑暗中看清了一切,又像是一点看不见。物质的尽头是虚空。
他仿佛带了件东西,径直走出门去,消失在黑夜中。
老旧小区的设施不完善,完好的正亮的路灯找不出几个。这里的居民大多是老人和留守儿童,夜渐渐深,没什么可消遣的东西,早早地睡了觉。
顾念寻像一只独行的狼在黑夜中行走着,然后停住,一身黑衣融在黑夜里。
他轻车熟路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开锁,然后迅速闪身进去,并不恐慌反而一脸平静,在黑洞洞的客厅环视一番。
然后直挺挺的、没有生气般站定。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隐在黑暗里,正眯着眼带笑般死死盯着他,指缝间的烟不断闪烁着红色的火星。
月光沉沉的照进来,火星冒出的烟雾不断地在指缝间和两人对峙的空隙间游走。顾念寻条件反射般想咳嗽,但他不能。
那个人设了套,就等顾念寻一头钻进来。
他嘻嘻的笑起来,低沉浑厚的烟嗓在静谧的黑夜格外突兀,像是掺了沙砾。他挑着眉,慢悠悠的向沙发后背靠去,大剌剌地叉开腿,道:“老子在这你不应该叫我声爹吗?”
又是这句。
顾念寻蓦然想到忌日那天傍晚,这男人明目张胆地挑衅,没准顾润成也是来祭奠,而他,算准了时间在那等着顾念寻。
至于原因,他想不到,大概是想亲自揭开这个尘封十几年的秘密,以获得掌握一切的满足感,即使顾念寻在此之前就已经撞见。
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顾念寻眼色冷厉,咬牙切齿道:“你也配,你他妈就是个三。”
窗外的车灯由浅及近,男人冰冷的脸庞也渐渐浮现开来,他右眼有道长长的刀疤,脸庞的胡茬浓密又参差不齐。
男人只是一顿,随即爆发出狂笑,癫狂般止都止不住。他一副满足愉悦的样子,皱起眉眼睛盯着虚空,而后转向顾念寻,就像在盯一个即将到口的猎物。
他静静的,厚重□□的嘴唇吐出几个字。
“不管我叫爹,难道管你那个性无能的爸叫爹吗?”
顾念寻神色一凛。一种没由的寒意悄咪咪攀至头顶。
他慢悠悠的,不紧不慢的把手里的烟蒂掐灭,然后扔在脚底慢慢碾碎,眼睛却死死盯着顾念寻。
“真是可惜了。”他轻蔑地勾唇,眸光锐利森冷,收敛起眼皮故作惋惜地锤锤胸口。然后一刹那抬起来极其惊悚的瞪着顾念寻,眼睛燃起了跃跃欲试的火焰。
“你妈到死知道她喝醉那晚是我上的她吗?”
顾念寻一霎感到脑袋陷入一片可怕的空白,耳朵嗡鸣着,听不见声音了。而后眼前一片天翻地转,他重重的、这副轻飘的躯壳再也承受不住千疮百孔的灵魂一般,直直的栽倒下去。
而后像一座供人观赏、指点、嘲弄、本不该被创造出来的废品雕塑一样,被命运毫无怜惜的撞翻,坠下去,碎一地。
浓重漆黑的夜被一道雷生生炸开!
闪烁着红□□的救护车混着轰隆隆雷声和警笛声疾驰至医院门口,一个面色苍白濒死的男人被抬至救护车上,殷红的血液在雷闪下触目惊心,一行白大褂推着飞奔而去。
天只是炸着响雷,迟迟没有下雨。
“什么情况?!”为首的医生飞奔着问。
“三男子在家中发生冲突,患者腹部中刀,伤口很深,急需输血!”
“通知血库备血!快!!!”
救护车响笛和兵荒马乱的叫喊声、雷声混在一块,放大无数倍充斥在耳边。
一晃好似六年前。
也是这样一幅景象,只不过面色如土、一身血迹地躺在担架上的,是一个面容瘦瘪的女人。
她痛苦的蜷在担架里,眉头紧皱,时不时传出声嘶哑的呜咽。她的眼睛被泪水浸湿,已经黯淡下去的眸光被突然想到的念头激的重新散发出星点的光亮。
她手垂下去一直向后掣,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或是在别人看来悲惨的不能再悲惨的人生,又或是后面被熙攘的人群冲散的她的孩子。
那是她悲惨人生里唯一的支柱。
“妈妈···妈妈···!”小男孩大哭着叫喊。
长廊昏暗的灯忽闪两下转而熄灭,一瞬间回归可怖的寂静。手术室的灯大亮,门口急救两字散发着妖冶刺眼的红光,像一盆血劈头盖脸泼他身上。
“妈妈,妈妈···”
此刻的景象和六年前完全重叠,那痛彻心扉的撕裂感历历在目甚至被无端放大无数倍,陷入一种可怕的、要命的空白。顾念寻全身都在怒张着震耸,用拳不断捶打头痛欲裂的身体,企图以这种方式逃离一段沉淀了六年的伤痛,和被摇摇欲坠的精神折磨透、折磨烂的身体。
六年前的周容被推着进了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全身盖了一张白布。
“妈妈···妈···”走廊静悄悄的,只有顾念寻艰涩的抽噎声和一副已然到尽头的、还在无意识渴望活着的、求生的嘶哑气音。
接着,他被猝然又强势地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随即是一个温柔急切的声音,小声喊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顾念寻闭了闭红肿到闭不太上的眼睛,几不可察的用咳血般的咽喉小心呼了口气,像万里泅渡到达源头,整个瘫倒在他怀中。
哐当一下,顾念寻手中带血的水果刀顺着大腿摔到地上。
时间只觉得过去了很久,又像是从未流动。
虞至安火急火燎地跑来,看到先是跑掉现在又回来,正闷不做声地蹲在角落抽烟的男人就是一提领子一勾拳,怒道:“你他妈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看看!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那男人一瞬间又显现出鹰鹫一样犀利而充满杀意的眼神,慢慢转为死水般的平静,顶着左边脸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瞥了眼瘫坐在地上的顾念寻和林暮声,眼睛圆瞪望向虚空,咬牙切齿说了句:“死就死了,谁让他妈的找死。”
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两人随即一拥而上,刀疤男人则是一脸血气的紧紧攥住了医生的手腕,就像掐住了他那人的咽喉。
“怎么样?”虞至安紧张的问。
“手术很成功。虽然大出血,但好在抢救及时。伤者心率现在很平稳,好好休息一晚,预估明天就可以醒过来。”
两人提着的心轰然掉落。
来往的人群填满了走廊,将一切都安排妥当。顾念寻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一眼。他只是习惯性的躲在林暮声的怀里,来逃避一切悲苦和伤痛。
那男人的死他漠不关心。
是的。漠不关心。
他们维持了这个姿势不知道多长时间,疼痛酸麻、地板冰冷硌人也都已感受不到,虞至安过来让他回家休息也听不见,仅林暮声低语时他才好似回了点魂,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我们回家吗?”林暮声轻轻问,声音在空旷的走廊悠荡着。
“回家···”顾念寻听不懂般疑问呢喃了一声,又重复:“···回家。”
···
顾念寻直直的栽倒在地,巨大的可怕的晕眩感向他重重袭来,他甚至又有些安心,就好像摇摇欲坠残破不堪的身体又承受了比之前更深、更猛烈的伤痛,显得之前要死要活的精神状态都有些可笑。
因为伤痛背后还会有更重的伤痛。
好长一段时间后他才缓缓的反应过来,慢慢抬起眼看向那人漠然戏谑又阴鹫的眼睛,那一瞬间的血烫的昏天暗地,烫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了,拽出裤口袋里的刀子就捅上去。
一个十六七的毛头小子根本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顾念寻很快就落于下风,被人拧着手腕反扣在地,头也被狠狠压着,脸在一层灰的地板上摩擦出血痕。
“就你?就你也想捅你老子?”男人的脸色变得阴狠:“你不知道吧?我和你那个‘爸’结婚前就搞上了,就这样你妈还要跟他结婚呢,还要结婚。”他嗓音沙哑的像掺了沙砾,摁着顾念寻的头不断地松开然后往下狠狠掼:“你说她贱不贱,贱不贱?!”
门被急切地敲打着,然后随着咔哒一声拧开,随之是一声吼叫,带着压抑的苦闷和痛苦的哭腔:“你放开他!”
男人只是微微一愣。
顾念寻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腰背往上狠狠一顶脱离禁锢,跪在地上爬着去够不远处的刀子,然后翻过猛地站起身,狠狠向地上的男人的头颅插去···
男人一闪险些没躲过,很显然这种行为深深激怒了他,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不在自己预料之内、无法掌控的事情发生,二十年前已然破例,这份仇恨他记到现在。
顾润成结婚似乎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疙瘩,长在心口又肿又大,发疼发痒都搔不到,时不时的冒出来刺痛他两下,于是他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重欲、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疯狂。
他眼前一片混沌的漆黑,恍然,朦胧的昏暗中黑影一闪而过,多年积累的暴怒情绪在这一刻成为了实体,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抓住了什么东西,杀红了眼般猛地刺上去。
噗呲。
鲜血横流。
那具瘦瘪的身躯就挡在顾念寻面前,毫无生气般艰涩的吐出两声呜咽,然后软趴趴地栽倒下去。
顾润成一直很懦弱,优柔寡断,善于顺从。可有时候又不这样。至少在顾念寻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无论周容如何如何给他做饭、洗衣服,待几天他还是会走,从不多留。
天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风刮在窗户上有擦擦的尖锐声,今晚的大雨一直没下下来。
林暮声插进钥匙孔,轻轻一扭把门打开。
屋里一片漆黑的静寂,林暮声一探身去打开玄关的灯,然后转过身来去看顾念寻。
顾念寻眼睛空洞而木讷,被泪水和惊骇肆虐过的脸青红相接,乱糟糟的头发直挺立着,却让人无端觉得是软趴趴的。
林暮声是知道的,顾念寻的发丝很柔软。他时常臭脸,却也常常笑。
可现在他脸上只有一片死寂。
林暮声只是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就承受不了似的挪开眼,喉咙艰涩着,却故作平静:“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他一侧身关上了门,然后打开客厅的灯,回头望了顾念寻一眼,温吞的在他身上停留两秒,轻一探身钻进狭窄破旧的厨房。
顾念寻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厨房细小的哐啷声在此刻清晰可闻,窗户关的严实,自然的喧嚣被隔在外面。林暮声端着热腾腾的一碗面推开厨房门,环视一番,怔然地发现顾念寻仍站在原地,面上恍若失去了神色。
就这样对峙了一会,林暮声走进来,绕过沙发把面放到茶几上,手紧握着筷子,轻启唇:“家里只有这些食材,先···简单吃点吧。”
顾念寻连头都没抬一下。
林暮声一下有些慌神,或许这种局面里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他。
换成他的话,他也···绝不可能接受自己是造成妈妈悲惨人生的、一样的人。
就这样静静的,林暮声心乱着不敢看他,眼睛却一下没离开。终于,顾念寻眼睛怔然又不谙世事般扭了下头,顿了顿,慢慢抬起眼来。
他干枯的嘴唇吐出一句:“男人和男人,不就那样吗。”
“什么?”
那眼里的东西让林暮声本能的心底一惊,还没继续深想,下一秒完全凝固住了。
顾念寻在慢慢的脱自己的衣服。
他就那么衰败地站在那,眼底黑青身上也到处是伤痕,动作迟钝着僵硬着,一件件地脱下自己本就单薄又乱糟的皮。
从上到下,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