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梦醒 ...
-
明氏一族掌控着修仙界绝大多数的灵石矿脉,虽说一个大族不可能仅仅靠这些矿脉过活,但这也是明家能跻身上三族,且始终立于修仙界第一大族的优势所在。秦争春嘴上说自己要的不多,但那些灵矿几乎是明氏大半的身家。
明青缬气笑了,连着身上的冷意都消散了几分。
“你胃口可真是不小。”
秦争春也笑:“不是我胃口大,是我将您二位看的重,三分之二的灵石矿脉换您二位完好无缺地回去,以及金沙台的友好,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买卖。”明青缬一字一顿重复,她目光凌冽扫视四周冰寒之地:“这可不是做买卖的态度。”
秦争春:“还望二位体谅一二,毕竟,我们金沙台太穷了,不用上点小手段,怕您二位不愿意坐下来谈。”说到最后,她意念微动,冰天雪地中竟然真的出现一整套红木桌椅,桌上两盏好茶幽幽冒着白烟。
明青缬挥开衣摆,大刀金马地落座,毫不客气端起玉盏轻啜一口……
怎么是凉的?
秦争春迎着质疑的目光缓缓介绍:“雪茶,金沙台地处四无境,天气异常炽热,所以我们能饮上一盏冰凉解渴的雪茶,也要拿到足够的任务积分,我当年馋了好久,如今刚好用来接待贵客。”
她慢悠悠给明青缬面前的茶盏添满,期待的目光扫向冻得直哆嗦的明青宛:“您不来点吗?”
明青宛:“……”
你们母女的斗争何必牵扯到我一个无辜之人?!
玉盏中的茶水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已经开始漂浮着一层薄冰,这盏茶喝下去指定从头到脚、从外到里都被冻成冰棍!
但明青宛这人总是很容易心软,尤其是对亲人,她耳边不断回响秦争春那句“馋了好久才喝到一点”,心里又软又自责,犹豫了一瞬,就义般举起玉盏就要灌,但尚未入口,玉盏碎了一地,雪茶也尽数倾洒到桌子上冻结成冰。
“争春!”明青宛讶异又惊喜地看向一脸冷漠的秦争春,这里能运起灵力的只有两人,陈其容恐怕巴不得她们多受点罪,那么动手的便只有她了,“你……”
“天气太冷了,”秦争春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玉盏被冻裂了。”
陈其容站在她身后无声叹了口气,这孩子终究还是心软。
明青缬冷笑:“发现硬的我们不吃,现在要怀柔了吗?三分之二……你也真敢说!不如你认祖归宗,待我千年之后驾鹤西去,说不定你就能继承明家,得到你想要的了。”
她肩膀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积雪,唇色也愈发苍白,只有一双眸子里满是嘲弄。
秦争春不为所动:“三分之二,一点都不能少。”
明青缬僵持许久,明青宛在一旁欲言又止,想劝,但母女两个谁都劝不动。
最终在越来越冷的雪中,她妥协似的说:“最多给你三成。”见秦争春开口,她又冷冷打断道:“三成足够你们金沙台千年不倒,甚至能让你们有余力做其他,你不要太过分。”
秦争春等她说完,再次摇头:“不够,对于我要做的事情远远不够,必须三分之二。”
明青缬脸都快冻僵了,心里怒火却烧到嗓子眼:“你莫要得寸进尺!”
“可以!”
明青缬惊怒看向妹妹,明青宛却没有再去看她:“姐姐手里的矿脉并不多,你别去为难她,我的加上你的几个表兄的,刚好够三分之二,你尽可以拿去做你想做的事。”
秦争春没有应话,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奇异。
明青宛依旧在絮絮叨叨:“你是个好孩子,突然要这些,想来是当真遇到了难处,我的私产也有不少,等出去再给你一些,不够了就找姨母……”
食指指节成扣敲在桌子上发出“笃笃”的清脆响声,明青宛话音一顿,下意识看向秦争春。
“条件。”她说。
明青宛方才滔滔不绝,此时却被她一句话噎住了:“没、没有条件。”她眉目间自成一股温婉,在目光凌冽的双胞胎姐姐身边,这让她看起来多少有点优柔寡断,说话也带着点小心翼翼:“如果可能的话……争春,你可不可以回家来啊?我们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你想做什么,明家都会给你支持。”
“明大人,我们谈的是交易。”秦争春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晦暗。
“那就来做个交易吧。”明青缬突然插话。
……
谢时霁醒来时,蓦然瞧见金丝黑底的帷幕,心里瞬间狂跳凉了半截。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急忙查看的侍女冲出门,外面也在下雪,但雪和雪也有不同,洁白无暇的雪缓缓降落在温热的地面,几乎在刹那间便融化成水珠氤氲泥土,满地繁花却在雪中开的更盛,庭外水榭交谈的人闻声看去。
谢时霁僵立在雪中,怔怔看着父亲大步走来,对他而言硕大的毛领斗篷铺头盖下,谢震拧眉看着自己失了魂似的儿子。
“阿春呢?”好久,谢时霁才找到他的声音。
“你身边的那个女孩?死了。”见谢时霁仍然红着眼死死盯着他,一副不信的模样,谢震想了一下,招手唤来负责带他回来的侍卫,“你来说,人呢?”
侍从恭敬行礼,一板一眼:“回老爷,我等带少爷回来时,那女孩已经死了。”
“跟他说。”谢震不在意地摆手。
侍从跪着转身朝向谢时霁,再次重复。
“……你骗我。”谢时霁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话。
谢震挑眉:“不信,那就自己去外面看看。”
话音未落,谢震衣角被气浪掀飞,谢时霁如同一只离弦的箭飞快掠了出去,将要出门时却定在原地。
满天白幡挂满了谢府,路过的小厮侍女腰间都束着一寸尺素,正对着他的院子,搭了一顶搭建到一半的灵堂,里面隐约看到黑漆漆的棺椁安静陈列。
谢时霁一步一踉跄推开想要上前搀扶的小厮,跌跌撞撞闯进灵堂。
谢家并非完全的仙门氏族,能进入修仙界全靠谢时霁的母亲,已故的谢夫人,亦是山旌玄家的家主。而谢震自幼在凡间长大,对于修仙界消去逝者遗体,只保留残魂的做法非常看不惯,或者说他除了妻子以外的其他修士都不太友善,这也是由于仙门骨子里的对凡人的歧视。
对于儿子的救命恩人,谢震自然要以礼相待,但恩人已经故去,只好在身后事上多多操持,他甚至考虑到恩人年纪尚小,又死于非命,不计前嫌地请来一堆佛修在棺椁前念经诵文,希望恩人早登极乐。
谢时霁闯进来时,那些光秃秃的脑袋惊的停下嘴里的念念有词,齐刷刷看向闯入者,这样的场景其实有点好笑,像一群卤鸡蛋排排站敬礼。但这位金贵的小少爷看都没看他们,一把推搡开挡路的佛修,跑到棺椁前定住。
“阿弥陀佛,谢小少爷。”为首的大和尚头顶六道戒疤,缓缓俯身。
谢时霁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在飞快颤抖,过了一会儿,就在大和尚以为这位小少爷中邪了时,他突然动了,在一众惊呼声中猛地推开沉重的棺材盖,木头完全脱落在地发出沉闷响声。
秦争春安静躺在棺椁当中,身上破烂的衣服被换成了镶嵌金丝的寿衣,谢时霁神色空白看着她,一时间面色竟比她的还要苍白。
“谢施主。”大和尚无奈退开。
谢震上前,大掌按到儿子肩膀,安慰似的攥了攥:“人死不能复生。”
但谢时霁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尴尬咳了一下,又劝道:“那孩子已经死了,你这样闹腾也是打扰逝者安宁……”
“这不对。”出乎意料的,谢时霁声音异常冷静,“她答应过我,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她不会食言的。”
几乎在这话落下的一刹那,棺椁中尸体无火自燃,不过片刻便连粒灰尘也不曾留下。谢震包括在场的佛修眼睛全部盯着谢时霁,眼神无光,犹如傀儡,但他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谢时霁稚嫩的面孔飞快转向成年男子的硬朗稳重,身形也快速抽条。
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灵堂:“你最怕的是秦争春的死亡?”
谢时霁声音暗哑,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抓握漆黑的棺椁边缘,翘起的木刺扎在肉里,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他摇头:“不,我不害怕这个,我只是怕她离开我。”
女声疑惑:“有区别吗?一死一生也是一种分离。”
谢时霁再次摇头:“有我在,她便不会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一顿,像是在宣誓忠诚,“我保证,我会倒在她的身下。”
女声沉默片刻,缓道:“诡辩。”之后销声匿迹。
梦境从边缘迅速坍塌,天穹如同结块的灰尘簌簌掉下,土地寸寸龟裂,所有人、所有物都随着梦主的醒来而迅速湮灭。
谢时霁霍然睁眼:“阿春!”
“终于醒了。”玄清慢吞吞塞给他一道传讯符,神色复杂站在他床边,从头到尾打量。
谢时霁低头看向手中符咒,上面的笔触走势异常熟悉,是阿春亲手写的,他心有余悸地攥在手心,终于有了一丝心安。
阿春没有食言。
他庆幸地想。
“师弟,别怪师兄不帮你,这实在是太有违人伦了!这简直是背信弃义!是猪狗不如!”玄清见状愤愤。
谢时霁终于抽出点眼神看过去,声音低哑:“什么?”
玄清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禽兽:“那姑娘根本不是秦师妹,只是长相相似罢了,人家可是明家那位的唯一子嗣,明氏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家主,我不管你是看中人家样貌,想搞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替身强制爱,还是看中人家的家世想要攀龙附凤当小白脸……反正你想都不要想!”
谢时霁被他长篇大论砸的摸不着头脑,皱眉低头梳理思绪。
这落到玄清眼中,却是这孩子冥顽不灵,沉默抗争!他恨铁不成钢瞪他一眼,叹气道:“我已经把这事传书给你父亲了,他应当很快就会赶到。”
谢时霁:“……什么?”
玄清自顾自道:“你也别怪我,我好歹论起来也算是你的表兄,你父亲我也是要叫一声叔父的,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歪路!”
谢时霁母亲出身山旌玄氏,之后意外身死,如今在位的是她的远方堂弟,也是玄清的父亲,因此如果论起亲缘,玄清与他确实称得上是表兄弟,但如今玄家家主同谢家并不亲近,玄清也不好叫谢震舅父,有攀亲之嫌,于是便正常唤叔父了,不过玄清本人倒是同谢家关系不错。
谢时霁:“……随你。”
“阿春,”他在玄清控诉的眼神中消声,更正“那位明家少主,现在在哪里?”
说到这个,玄清更加懊恼,他指了指谢时霁手中的传讯符,“那位要你醒了之后联络她,听说她现在刚回归明家挺忙的……”
玄清瞪大眼睛:“她该不会也看上你了吧?!”
谢时霁刚开始没吭声,阿春既然没有揭露身份,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但若让旁人继续误会,他心里反而不舒服,仿佛是他背叛了阿春一般,但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缓缓道:“我不知道。”
玄清将信将疑,之前在假秘境的时候,两人可格外亲密,他才不信这两人没有猫腻,但眼下他劝不住,只能等谢叔父过来了。
他无声在心底叹气。
“还有一件事,”他正色道,“被关押在明家止戈台的陈其卿在昨晚入魔,之后短短一刻之内,自爆了。”
谢时霁霍然抬眼,目光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