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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们的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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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恩纳【】躺下来,翻过身,背对着他。这张床,是挺大的,临光躺得离他挺远。但是临光的尾巴,也挺大的……
托兰·卡什,不仅嘴欠,手更欠。他忍不住。一开始是偷偷摸摸轻轻碰碰,见临光没反应,他就得寸进尺——这和萨卡兹的尾巴完全不一样的毛绒绒的大尾巴,他觊觎已久,今天一摸,果然手感比想象中的还要更……
“托兰,”玛恩纳开口道,“不想我把你扔出去就好好睡觉。”
“睡觉,睡觉。”托兰说。不过,因为心情荡漾,萨卡兹实在没有困意。而玛恩纳呢……呃,算算时间,也该是【】……
天马的尾巴烦躁地摆动了一下。
【】托兰开口,“我帮你弄一下吧——”
玛恩纳猛然坐起来。“不必。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那没必要啊?你在自己家难道会这样,凡事亲力亲为,不肯叫别人帮你一下?”
玛恩纳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让托兰感觉——这哥们在家没准真就是这样,不然怎么能装逼装到这份上了习惯成自然嘛。
“呃,哈哈,是我唐突了,也是,这破地方哪能让您有回家的感觉……不过呢,我自己没爹没妈更没个家,到处混久了,明白这么个道理:出门在外啊,有人肯帮把手,不容易,别拒绝,趁这功夫省省心,省省力,舒服舒服,有什么不好——来来来我来帮您。”
玛恩纳没有坚持拒绝。
【】托兰听见玛恩纳说:“我确实可以自己处理好。不过你说的对……以前在家时我不会这样。”
呃?
虽然一直各种嘴欠想要玛恩纳多说多余的话,但是,玛恩纳真说了点多余的话,托兰却又觉得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照平时那样接吗?那万一真把临光惹毛了怎么办?人敞开一点心扉的时候可和完全竖起心防的时候不一样,说话悠着点,平时说着没事的话这时候可能就……
“我不是被赶出来的,是我自己想走。”玛恩纳说。这是之前,他们路过一个镇子特意打听了一下玛恩纳·临光的传闻,得知的这样一条流言:临光家的次子,不成器啊,赌博,欠下巨额赌债,他老爹西里尔一怒之下,就把他赶出家门叫他去体验体验乡下生活。好几天,他们在临光跟前故意提起他欠巨额赌债。不过没人真信过——你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玛恩纳·临光,你就知道,说他去把哪家赌场砸了人家索赔也比说他赌博赌到欠债可信。
“你肯定是自己想走才走的啊,我的骑士老爷,”托兰说,“看你这样,谁能赶你去做你不乐意的事?……你家里人对你不好?”
“不。他们是我尊敬、深爱的家人,他们同样尊重、深爱着我。只是……我想走的路,和他们不一样。”玛恩纳顿了一下,“也许,和所有卡西米尔人都不一样。”
托兰吹了一声口哨。
“英雄都这样啊,想从绝境中开一条新路。你——”
“我不是英雄。”玛恩纳断然说。
托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俩重新躺下。托兰开口了:“你还记得吗,你遇到我们——你抢了我们的猎物。我们苦战了一天,追踪了一夜,你轻易就杀了。当时,你轻易就可以杀了我们。”
“你们让那头裂兽伤得很重,我才能轻易杀了。”玛恩纳说。
“轻易地杀了,或者认真战斗一番杀了,没差。反正你做得到。你可以不把那头裂兽给我们,毕竟这是你杀的。你也可以因为这片地方赏金猎人的破烂名声直接把我们杀了,为民除害。你没有。”
“我没有听过你们的恶行,”玛恩纳说,“你们无家可归,靠狩猎为生,去和裂兽作战,也不去洗劫农庄,而是选择用猎物和他们换取物资。”
“因为我们暂时还有路可走,不必非得当亡命徒才能活下来。要是被逼到那份上,我们会做出什么,就不一定了。”
“这群强盗,”玛恩纳伸出手臂,指指地面,仿佛在指那些深埋土里,已经被他们杀尽的盗贼的尸骸,“他们也暂时还有路可走,他们选择当亡命徒,洗劫村庄比起猎杀野兽是更轻松的选择。他们曾被逼迫,他们充满仇恨,他们选择把暴力和愤怒倾泻在路过的商队头上,用更弱者的血和生命来疗愈自己的创痛。”
托兰挠挠自己的面颊。
“所以你是英雄。”
“……什么?”
“一些人,有耐心想,没能力救;一些人,有能力救,没耐心想。你又有耐心,又有能力。你救了很多人,你以后会救更多人。有些人看到惨痛的事,轻易就放下了自己原来坚信的东西——道德啊,正义啊,信念啊——然后转身投入邪恶,或者麻木不仁。他们心想,反正人就都是这么个德性,救或者不救或者干脆杀了有多大不同?嗐,对被救的人,不同可大了。就像你把裂兽给了我们,对你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对我们……我们当时没有粮食和药品了,失去那头猎物,没法去和附近的村庄换物资,那我们可不是那种宁愿干净地死也不愿肮脏地活的人——我们会去‘要’物资。差一点,我们就要走进深渊里,但是因为遇到的是你,我们又绕过了一次深渊。哈哈,其实这么说挺难为情的,不过确实就是这样——你是英雄,就算你实际不是,没那个意愿,以后可能也会放弃,但是现在,你是我们的英雄。”
“……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这些大老爷啊,总想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改变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可是,就因为你达不到自己期盼的那个目标,你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成——哈!”
“我没有那么想。”玛恩纳说,“如果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成,我也不会离家到如今。我不是英雄,不是骑士。我是一介小小游侠,孤身远行,遇到我能救的人就救,遇到我能帮的忙就帮。我会一直这样做下去。”
装【】。萨卡兹的心声首先这样评价道。
但是接着,他的感觉却开始质疑这个评价:这是装【】吗?
那不是装【】,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
从来没见过,第一次见,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感觉到的是什么。只是有种触动,让他久久无言。托兰张着嘴,最终只发出一声惊叹:“喔。”
然后,他想起了卡西米尔人崇敬的赞歌——临光,我们的临光——托兰向来不屑这样的崇拜某个家族,某支血脉。把无限希望和祈求寄托在高高在上,看都不来看我们一眼的贵族老爷头上,就算这老爷真和歌里唱得一样好,他和我们有关系吗?
现在这个临光,和他们有关系。他救他们,倾听他们,帮助他们,相信他们,训练他们——
而且,玛恩纳·临光,和他,托兰·卡什的关系更为密切。他们刚刚□□了。
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本来,深色皮肤的萨卡兹从来不觉得□□能让别人在他这里获得点区别对待,但是和玛恩纳·临光,好像不一样了。和玛恩纳·临光有关的一切都不一样。
而且,对上玛恩纳·临光的他,好像也不太一样了。
“啊……但是我觉得,不用一开始就说会一直如何,话放出去,万一做不到,多尴尬啊……或者日后你不乐意了,但是碍于当初说过的话,勉强自己继续,多难受啊……”他说。
他果然不该说这些。他听见玛恩纳·临光深吸一口气。
“托兰,我看起来很不成熟吗?”
“呃,没有。”
“那为什么你好像觉得,你有必要教导我怎样说话做事?”
“啊哈哈哈,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啦,是我胆大包天,居然拿我不入流的人生经验指教骑士老爷!”
玛恩纳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说:“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我从来不会因为别人对我有许多好意,就听取他们的意见。”
“那应该的啊,”托兰说,“就该是这样吧,大家不就是,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生活是自己的——命是自己的。好意算个啥?”
玛恩纳没有回答。也实在没什么话可回答了,除非他还有别的话题想说,但玛恩纳嘛,一向是深沉内敛,沉默多于开口。
但是托兰就不一样了。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挺不高兴的,”托兰问,“为什么,是因为我……呃,我是说,有什么我能为骑士老爷分忧的地方吗?”
沉默。
托兰在踩地雷区的边缘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
他要不踩,他还是托兰·卡什吗?
“难道真是因为你沮丧你失【】了?”
“……失什么?”
“失,呃,”托兰本来没觉得自己用错了词,被他这么一问,倒考虑起是不是真用错了,玛恩纳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呢,于是,托兰把好多词说出来,“【】,【】,【】,【】——”
“没有!”玛恩纳说。但是语气过于强烈了,要知道,装逼装到浑然天成习惯成自然的临光小少爷听到他们笑他欠下赌债被父亲赶出家门,表情都淡淡的,无动于衷的模样。现在他反应这样大,毫无疑问,答案是——
“哎呀,您完全没必要沮丧嘛,我的好老爷!”托兰欢快地说起来,“就算您宝贝自己【】,觉得这是送给新娘最好的礼物,人新娘可未必这么想——没有姑娘喜欢【】的。我还是建议您啊,跟着托兰老师快点入门,日后遇上真爱,不至于叫自己心爱的人受罪——”
“托兰,可以了,住嘴吧。”玛恩纳说。
“再说送给我也没什么亏得慌的,虽然我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贱民还是个魔族佬,可我是真的喜欢您,真的爱护您啊,可没叫您有多疼,让您怎么舒服怎么来。以后您真遇上个门当户对配得上您的,可未必有我这么体贴了——”
“与你无关,托兰。”
“当然与我无关,您是临光家的小少爷,大名鼎鼎的西里尔·临光的次子,要不是您屈尊跑这破地方来做惩恶扬善的游侠,我一辈子都不会见您一面。不过我说真的啊玛恩纳,你——”
“我是说,我的沮丧和你无关,托兰。”
“……是吗。”
“我没有坚持住,轻佻地屈服于欲望,哪怕这欲望无足轻重,后果也无伤大雅,诚如你所言,双方自愿各取其乐,没有人会受到伤害,不会有损我的荣誉和正义——但总归,是我的一次失败。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去——托兰心里只有这句话可说。
萨卡兹枕着自己的手臂,心想,现在,沮丧的人成了他。或者说,他觉得更沮丧的人无疑是他。掠夺的感觉啊,占有的感觉啊,有种更亲密更独特的关系的感觉啊,通通烟消云散。都是错觉。不过,也是。他托兰·卡什,什么人?他玛恩纳·临光,什么人?
有鸿沟,有厚障。够不着,触不到。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哪怕真和歌里唱得一样好,哪怕亲自来到他们之间,看看他们,听听他们,对他们伸出手,那也是贵族老爷,不会变成他们的同伴。
不会变成他的临光。
但是托兰很快又从沮丧中振奋起来啦!他想:再怎么说,听临光的口风,以后还是能和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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