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瑞锦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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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令仪离开长春宫时，已是巳时过半，日头明耀耀地挂在远处宫殿的琉璃檐上，像檐头燃起一团白焰，她被晃得发晕，沉重地呼吸一口，潮湿的空气让她感觉有些窒息。
她没有乘轿，选择自己慢慢走回去。
长长的宫道两侧，红墙巍峨高耸，高得一眼望不到头，高得无穷无际的蓝天都成了长长一道方形，高得让人感觉它们下一秒就要向内倒下，连宽阔的宫道都被它们夹得逼仄起来。
薛令仪在想皇后的话。
依旧是老生常谈地劝她软下态度，道既已入宫，就是宫妃，这深深的万丈宫墙，非死不得出。
如今皇帝对她还有包容，若哪日皇帝彻底厌倦她，她的处境会一落千丈，这个皇城看似风平浪静，可若是谁现出一丝虚弱，里面的人会毫不客气地将她咀嚼殆尽，到那时，悔之晚矣。
悔吗？她问自己。
自然是不悔的，她不悔入宫，以己身为他和父亲换取一线出路。
她只是……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
方才听他在外为了自己冷落江明月，那颗死寂的心再次狠狠扭曲起来，痛得她想大哭一场。
萧启明的处境不易，他被先皇宠爱，十二岁就破格封了郡王，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也一直在宫中住着，甚至有传言说先帝曾想立他为太子。
直到当今登基，这位太子的大热人选，才出宫建府。
虽然皇位已经花落别家，但萧启明这位备受宠爱的皇子依然炙手可热，因为他手里掌着玄甲军，还有数十万边军。
这些，都是他父亲在时，给予小儿子的无上宠爱。
不过落在当今眼里，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哪个天子会容忍身侧卧着随时可以吞噬自己的猛虎？
他的府邸，只怕早已被心怀有异，各有效忠的下人蛀得千疮百孔。
薛令仪思绪稍一触及，就心疼得无法呼吸，她夜夜惊醒，时时噩梦，就怕萧启明的案上，不知何时，会多一杯掺了鸩毒的茶水。
所以，无论江明月是在闹，还是也看透了什么，她都感激她。
正出神间，不知什么东西在她腿上重重一绊，摔飞出去。
她唬了一跳，连忙看过去，只见一团粉影坐在地上，左右看看自己开始渗血的手掌，小嘴一扁，哇得哭出声。
“公主？！”薛令仪急忙蹲下身子，抓过永乐的小手查看，边看边安慰，“没事没事，只是擦破一点皮，庄娘娘给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她边哄，边让侍女茉莉去请太医往齐妃处去，又叫另一个侍女丁香快步去齐妃宫里传信。
这时，追永乐的罪魁祸首兼一大群坠着的宫人也气喘吁吁跑到，见妹妹已经被一个宫装女子抱起，连忙跑上前，呼哧带喘地行礼：“儿……儿臣……参见庄娘娘。”
“妹妹，妹妹，没事吧？”跟薛令仪腿差不多高的小男孩看着哇哇大哭的小丫头，十分忐忑。
薛令仪见他满头是汗，忙递了个帕子过去，安慰对方道：“公主摔了一跤，摔破了手，我看着其他还好，但也需太医查看一番。”
大皇子接过帕子没给自己擦汗，而是垫脚看妹妹：“妙妙，妙妙，给我看看！手摔什么样？”
永乐：“呜呜呜，哇哇哇——”
大皇子着急：“好妹妹，我错了，我不应该追你！”
永乐抽噎持续：“呜呜呜，哇哇哇——”
大皇子逐渐崩溃：“我真的错了！你想告母妃就告母妃吧！”
永乐偷眼看哥哥：“呜呜呜，哇哇哇——”
大皇子彻底崩溃：“求你了，别哭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那套白玉小动物借你玩！”
永乐抽抽搭搭：“呜呜呜，哇哇哇——”
大皇子一咬牙一跺脚：“给你，给你行了吧！”
永乐嘴角偷偷上扬：“呜呜呜，哇哇哇——”
两个孩子一个哭一个说，惹得往来宫人纷纷探头，一时间，宁静的宫道有了鸡飞狗跳的感觉。
齐妃的瑞锦宫离此不远，一听女儿摔了哪里等得了，连忙跑着来接。
永乐见到母亲奔过来，遥遥伸出小手。
齐妃见女儿哭得小脸通红，心疼不已，也顾不上和薛令仪说话，赶紧把女儿接过来，温声哄着。
永乐窝在母亲怀里撒了一分钟娇，举起小手就开始告状：“母妃，哥哥追我！”
“哦，哥哥为什么追你呢？”齐妃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母亲，并没有在女儿告状的第一时间就批评儿子。
“因为哥哥害怕！”小女孩也不哭了，声音格外洪亮。
“哥哥怕什么呀？”齐妃顺着女儿的话哄。
却不料，此话一出，一旁霜打茄子般的儿子虎躯一震，内疚的小脸冲妹妹现出恳求的神色。
但他妹妹显然不吃这一套，邪恶微笑，大声道：“因为哥哥背不下来吕夫子布置的文章，被父皇知道了，罚了五个手板子！父皇说，今晚还要来咱们宫里检查哥哥功课！再背不下来，就要打哥哥屁股！”
齐妃：“……”
薛令仪：“……”
大皇子：“……”
小茄子扁扁嘴，哇得一声也哭了。
齐妃：“……”
她抽出手，摸摸儿子的头，冲薛令仪尴尬微笑：“小孩子就是这样，一天到晚，没个消停。”
薛令仪露出羡慕的神色：“姐姐有这一双小家伙在身边闹来闹去，是多少人求不得的福分呢！”
齐妃面上浮出幸福：“妹妹还年轻，这儿女福分，早晚都会来的。永乐的手还要上药，妹妹不若去我宫中坐坐？”
薛令仪本能地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好啊，日头太大，我去姐姐宫中讨杯茶喝。”
两人一抱一领，带着两个豆丁走到瑞锦宫，齐妃引着薛令仪进了前殿，道了声“妹妹先自便”，就忙着找太医看女儿去了。
宫人们娴熟地端来茶点，薛令仪独自闲坐，开始细细打量齐妃的宫殿。
满殿奇珍异宝自不必说，皇帝为了一双儿女住的舒心，下足了心思，连帝王专享的暖阁冰亭也在瑞锦宫建了个迷你版本。
她暗自惊叹，目光从殿内转至殿外，又从前院转至后院。
连日阴雨，今日难得好日头，宫人们将窗格四敞通风，正方便了薛令仪观赏。
后院最惹人瞩目的便是那几乎占了半个院子的巨大葡萄架，架下悬着两个秋千，春风悠悠，那两架秋千便在风中随意轻摇着。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象，待到炎炎夏日，葡萄藤爬满支架，晚风拂动绿叶簌簌，人躲在浓荫之下，伴着虫鸣自在地荡来荡去，该是何等惬意。
如今是春日，葡萄叶刚发，不足以遮荫，宫人们便取了油布，铺在了葡萄架顶，防雨又遮阳，为永乐和大皇子人工造了片户外阴凉，以供玩耍。
薛令仪的目光落在葡萄架的立柱上，凝神细看过去，上面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涂鸦，红的，绿的，黄的，黑的，长翅膀的小狗，三颗脑袋的鸭子，体型巨大的虾兵蟹将，不一而足，画得没有任何章法，却充满童趣。
想来是两位小朋友的作品，她唇角不自觉扬起。
立柱旁，放着几个竹制小车，什么样子都有，全用软布妥帖缠着，几个宫女正在给其中一个小车刷清油，还有两个工匠在另一侧组装一个新的小车。
一阵清风略过，漫天粉粉白白的花瓣雨便落了工匠和小宫女们满身，如梦似幻。
那来自于院子另一面的几棵盛大的花树，玉兰已残，樱花正开得烂漫，粉粉白白的花朵如霞似云，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树下，是一个用圆石头围起来的巨大沙池，里面铺着极厚极细的净沙，几个大大小小的球正躺在里面晒太阳。
沙池旁则是片小苗圃，不知为何，没有植花，仅有几株绿色的小苗在潮湿的黑土中舒展枝丫。
一个小宫女提着个大竹笼从后殿回廊过来，走到日光下，弯身打开笼门，放出几只黑的白的灰的兔子来。
隔壁窗格传来齐妃温声哄女儿的声音：“哦，哦，上药不疼，看，外面有小兔子，母妃把兔子给你放出来了。”
被转移注意力的永乐果然哭得不再那么大声，没一会就传来她抽抽搭搭地撒娇：“母，母妃，我……我不哭，好好上药，上，上完药，可不可以让我跟兔子玩儿一会？”
“现在不行，等妙妙手好了，母妃许你跟兔子玩一会。”
“母妃——”
“听话，不听话母妃就再也不给妙妙吃桂花松子糖了。”
“那……那好吧，那我今天要多吃一颗，不，两颗松子糖。”
“不许！”
“母妃——，手疼！”
“好吧，今天许你吃两颗松子糖。”齐妃无奈，吩咐大宫女，“你看她一会，我去看看弘儿。”
稚语单纯，薛令仪听得入神，不觉浅笑。
不多时，偏殿书房传来齐妃跟大皇子的说话声。
“弘儿，不高兴了？”
大皇子自回来就一直安安静静在书房温书，听了母亲的话，偏殿突然爆发出一阵超级委屈的哭声，又大又响亮。
听得薛令仪都想起身去看看了，但想到齐妃正教育儿子，应该不想被外人打扰，这才作罢，继续主动加被迫的“听墙角”。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瑞锦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