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传说（西幻）》鸢尾之歌

1、一切的开始

　　自我有记忆起，我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克制”。

　　福林斯总是说：“你要克制自己，小鬼.。”

　　我不满地抬头“嘿，别这么叫我，给我一个名字吧，我看外面的人好像都有名字…”

　　福林斯停下手中的工作，久久地凝视着我，他的眼神飘渺深沉，透过我的面孔—我知道的，他在遥望比远方更遥远的地方。

　　直到我摇了摇头，他才抬起眼，淡淡地说：“算了吧，你以后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就行了。你偷溜出去了吗？小鬼，克制一下，我可承担不起你被发现的代价。”

　　克制，克制，克制…

　　这个词构成了我的前半生，曾深深镌刻进我的骨血。克制住自己，就好像我的存在是个秘密。福林斯一生有很多秘密，他胆大妄为的想法，他摆弄的齿轮和机械，他研究的植物，他颠覆时代的野心…我想，我仍是他最不可言说的存在之一。

　　危险来源于不同，克制脱胎于保护。

　　我知道的，福林斯想保护我，因为我是个异类。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同。福林斯禁止我出门，不，准确来讲是出现在人前。但没有人可以阻止一个小孩的好奇心。那一天，我记忆犹新，他们狰狞地大吼着怪物，有的人四散而逃，有的人拿着手里的农具对着我。

　　我逃走了。

　　实际上，那天我见到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我无数次偷偷窥望着他们的生活，无数次幻想自己与他们的交往。就像那个护着孩子的女人叫苏珊，她喜欢带着她的孩子在傍晚仰望晚霞，她的孩子也很可爱，总在家门口捉迷藏。

　　晚上福林斯铁青着脸回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犄角，最终叹了口气，叮嘱道“想出去就出去吧，别让其他人看见。”

　　我说：“是因为我的角吗，我砍掉就可以和他们玩了吗。”

　　“这不是你的错。”

　　这也不是他们的错，那这是谁的错？福林斯的神色我看不懂，可能那太哀伤了。

　　我做的很好，我没有再被发现过。

　　可是生活并不会永远安宁下去，总之，一成不变的日子结束在我十八岁那年—福林斯的离去。

　　似乎是一个寻常午后吧，透过昏黄的橱纱，橘黄的阳光洒满窗前。我抬起眼，就可以清晰地看见空气里漫步地，慵懒的尘埃。好像时间也凝固了，思考放缓了脚步，我低着头，闭上双眼。不知何时，就连记忆也沉寂了下来。

　　我丢失了有关那个午后的一切，我的记忆，我的思索，全都断了层。只发现我醒来时，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地道里。

　　不，也不算陌生，我见过这个地道，但我从来没有进去过。福林斯禁止除他以外任何人进去。他把地道入口藏得很好，在一口枯井井底的井壁上，枯井在福林斯院子的不远处，靠近永恒之墙。这里人烟稀少，杂草丛生。

　　我摸索着密道，试探着向身后爬去，地道很窄小，但弯下腰，曲着身体也能前行。到了尽头，我探出身子，随即踩到了落满枯叶的井底。月光朦朦胧胧，洒满了一小方井底。视野勉强看得清。我搜寻着井壁，不经咒骂道：“该死的，福林斯把那副软梯拿走了”。我感到一丝恐惧，发生了什么？福林斯？

　　他没有打算给我第二个选择，我只好重新回到地道里，向深处爬去，爬了不久，远处隐隐闪着光。我松了口气，有光，福林斯应该在，真不明白他在搞什么。

　　爬到尽头，才发现地道连着一个不小的房间，身侧的墙壁上挂着一盏小灯，里面的烛火奄奄一息。勉强照亮了这个房间，我连忙去下灯盏，里面的油快烧光了。我小心翼翼地护着火苗，沿着墙根，把墙上挂着的蜡烛一根一根点燃。当火光彻底照亮这片空间，我看清了房间的内部，不经倒吸一口冷气。

　　墙角堆积着不少的齿轮，木架和钢铁废料。旁边的书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透明的玻璃杯里盛着淡绿色的液体。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台未完成的机器，我不知道它的用途，但凭借着它的精细程度和完成度，我想它一定耗了福林斯不少时间。靠近墙角的书架，不少玻璃瓶中都浸泡着同一种光。淡黄的金纹沿着花瓣舒展，在洁白的花身上画出纹路，这纹路没有规律，却在每一朵花上带给人惊人的相似之感。只一眼，神圣与诡秘诞生于它，远古的神明呓语着，从梦境中採拮了它。我知道的，我不会认错，这是神明的化身，这是生路之花！

　　福林斯！这是怎么回事？！

　　从醒来起围绕在心头的恐惧达到了巅峰，我颤抖着后退了一步，他怎么敢的！福林斯的秘密远比我想象得深邃，此刻仅仅只是向我揭露了一角，我变如坠深渊。

　　有关生路之花的研究，有关禁忌的研究…

　　后腰抵到了什么，我回头一看，发现身后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包袱和几张纸。拿起来看，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的公式和符号，我看不懂。翻完所有的纸张，桌上落下来一张小纸片，大概是夹在了福林斯的研究稿之间

　　纸条上写了一个词“小鬼”。

　　我呼了口气，他还记得给我留一张纸条。

　　翻过来，背面只有一个词“Arimede”。

　　这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小纸条，思索了很久，回忆有关于福林斯的点点滴滴，企图从中找到线索，来解释这个不明所以的词。

　　“Arimede？”

　　我呢喃着。

　　搞不明白，我决定先看看桌上的包袱里有什么，打开黑布，我惊恐地发现，里面有一两件衣服，一些干粮，指南针和小刀，几包火柴。

　　一段回忆忽然浮现，是我和福林斯关于名字的对话。我后背起了一身冷汗，这有可能，不，着这大抵就是福林斯最后留给我的—一个名字。

　　他去哪里了？他不要我了？

　　这个想法带给我的惊慌顿时压过了所有的恐惧。福林斯好像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严肃的板着脸：“是的，是的，再见。”他冷淡地说道。

　　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我握紧了纸条，想把它撕碎，然后一把火烧了这破地方，但我还是松开了手。酸楚沿着鼻尖一路向上，我的眼睛像是干涩已久，我眨了眨眼，感觉有温暖的水珠划过面颊，滴在了桌子上。

　　这算什么，福林斯。

　　但是他的影子又站在了我的面前，擦干了我的眼泪，仍旧神色淡然，福林斯轻轻地说：“别哭了，我的孩子，走吧，走吧，小鬼，带上你的名字走吧。去比远方更遥远的远方，去到风的尽头。去到森林的深处，跨国鲜花盛放的海峡，再越过迷雾缭绕的山脉，去到世界的尽头，走吧，走吧….”他的声音更轻了，我抬起头，福林斯的影子消失了，而那声音却变得愈加空灵，在脑海里回荡，在房间里回荡，沿着地脉一路纵深，大地也随着吟唱：

　　“走吧，走吧，走吧…”

　　“当深渊的魔龙一路长鸣，先民的血液流过大地，遥远的东方有接天的菩提，枝叶散去，掩去了鲜血淋漓。恒青的森林枯去，他们的歌声哀鸣：

　　“这是人类的颂歌，这是人类的赞曲。亦是人类的罪孽,亦是人类的悲歌”

　　不死鸟歌颂着传奇，着传奇将永世流传。

　　走吧，走吧…

　　福林斯没有给我留退路，房间除了通往井底的入口外，只剩一扇门，门外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此刻我的心脏轰然振鸣，像教堂在花之日敲响的晨钟，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在托雷斯小镇上空长久地回荡，不，这钟声更加悠远，它敲响在自由的旷野，在远古的森林，在海峡，在山峡亘古的回响。

　　我是异类，也许是人类的孩子，也许是森林的孩子。但我深知，我不属于此地。

　　那就走吧。

　　在我十八岁那年，我收获了一个名字，然后失去我曾拥有的一切。在一个深夜，一个旅者终于踏上了他的旅程，他并不知道这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因为他仅有一颗心，一颗自由的，追求的心。

　　也许那就是故事的开始。
　　也许这就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