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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荒山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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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月亮明晃晃,地上行人心慌慌。
赵河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荒山的坡路上,她右手前前后后忙碌地拨开草叶砍掉杂枝,左手死命地攥着胸前微微亮起的一块小石头,四下风声鹤唳鬼影重重,举目望去,除了惨白的月华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光亮。头顶的枯槐树残枝压顶,到处都是萧瑟的草声。赵河在诡异的阴风中惊出一身冷汗,越发拼命地克制住自己莫要乱看,极力专心追踪魔物所在,身边吊着的一长一短两把刀沉闷地作响,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
二月十六,今天晚上明月照大荒,也是赵河领了拜师令,按照师傅要求独自到荒山除邪魔的日子。荒山三十里内草木难生,人迹罕至,百千年来妖鬼传说不断。
“渡苦除恶明月仙君,东海济世揽江神女......保佑吾辈免受苦难......”赵河紧张得嘴里念念有词,街边不知道哪儿听来的说书全被她无意识絮絮叨叨地背了出来。一炷香的时间她才走了不到半里路,入夜瘴气随着月升逐渐起兴,赵河额头上的汗滴滑落到鼻翼——本应在白日就完工的,谁料荒山傍晚起寒雾,一切的踪迹都被隐没了。再磨蹭些时刻,以她目前的体力面对邪魔怕是有些够呛。
寒夜静寂无声。
“嗡——”一声细小的尖鸣轰然入耳,赵河手腕处的寻魔宝珠在衣袖里猛地发热,惊得她浑身一颤,作势拔刀出鞘从袖子里抖出两张火符,警惕地微微转头探察周围潜藏的邪魔。一瞬间她也融入萧瑟的寒夜,阴风吹杂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赵河握着刀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五脏六腑挤到了嗓子眼——但没找到任何踪迹。赵河恐怕自己已经被那魔物扰了心智,心下狂念师傅教给她的清心咒,躲到一棵枯树后紧张地喘息。
寻魔珠又渐渐冷却下去。
是那魔物走远了吗?死寂的寒夜荒山里赵河几乎要涕泗齐流,竭力平复心情,在周身几步放出神识探查。她脑子里极速过着几个月来和师傅勤学苦练得来的本领,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这倒也怨不得她,再过两个月才要将将十六岁,而去年的今日赵河还只是一个随着父母下山耕田、跟在太师后边咿呀读书的女孩。
父母早就被她埋在故乡了,和其他的乡邻们躺在一起。邪魔的戕害一路蔓延到她长满苍兰的家乡,即使是师傅最终也只从尸堆里救出了她一个人。赵河天资算不上聪颖,本无缘成为师傅的弟子,但念在她心诚——方才求来了今日这历练的机会。赵河扶着枯槐树浅浅地吸一口气,咬咬牙决心无论怎样也要啃下那魔物。
现在是几刻钟了?脚下影子歪斜,她抬头从枯枝的缝隙中想观月确认天时,极度紧张过后需要屏息凝神才能看清事物。她看见头顶的树梢挂着两盘苍白的月亮。
什么——?
赵河提劲拔剑,那月亮就倒悬着向她扑来,在视线中极速扩大,混沌中两只苍劲的手卷到她的脸上。一个人头正正吊到她眼前。
“呃!——”
“别叫。”那双手飞快地扼住她的喉咙,把赵河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发觉不妥后换手捂住她的嘴巴,身形一卷挥走了女孩扔来的所有符咒和法器。赵河双目几欲爆裂瞪出,天与地都在她眼前旋转,使出了绝命的力气却仍然扭不过眼前邪魔的臂膀。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脑子里已经开始走马灯——师傅,非常抱歉我没能.....
“都说了别叫,”那扮成假月的邪魔逼近她,似乎是十分不理地在她脸上凝视一圈,继续说:“你吓成这样做什么?我又没伤你——别扔了!我是人不是鬼!”
赵河头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锤,那人扳着她的脸扭正,身形一跃站正在她眼前,又把身子向后错了错示意她:“小孩,你好好看清——我真的是人。”
赵河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呕吐出来,扒着对方的胳膊死命歇了两息,眼前方才能凝成实物。对方的身形慢慢显现,被当作邪魔的人正拧着眉头望她,身上只披了一件破烂脏污的白袍。好像确实是个人,赵河脑子嗡嗡作响:眼前是个比她稍大的女子,黑发黑眼,发型也和袍子一样不修边幅。
待她终于缓和下来,对方才撤下架着她的胳膊,没太好气地说:“不怕了?看你刚才那样还以为要被你咬死了呐。”她整理着算不上是衣服的脏袍子,一边问她:“这荒山野岭的,你一个小孩跑来做什么?”
“抱歉......我实在有些胆小。”赵河心下大嘘,仍有些惊魂未定。她抬手抹掉自己一脸的汗水,也犯着嘀咕:还不是被高人您吓成这样的。袖子里的寻魔宝珠安安分分,赵河浅浅放下心,踌躇片刻还是交待了底:“我来降那从黑水河村跑出来的血亢牛。这牛着了邪魔,踹死人又吃了肉,已经发狂跑到这山里来了。”
赵河眼见此人面色如常,又反思觉得刚刚她出手实在是不俗,心念一转斗着胆子求道:“仙人可否助小女一臂之力?方才我便是被邪魔所扰才惊扰了您,实不相瞒,我的力量……着实着急。”她又拱一拱手改了口:“今日得见,虽闹笑话却也算有缘……小女赵河,不知前辈您怎么称呼?”
“心思倒活络得紧。”那人打趣她一声,手覆在赵河行礼的双手上,把它们压下去。赵河这才抬头,看见她凌乱的衣衫和发丝之下是一张沉静的面庞,灼灼双目掩映其中,似笑非笑。赵河赧然,心底又觉得自己或许是走了好运。
面前人迟疑了片刻,赵河不晓得她在思索什么,又挂念着任务,愈加诚惶诚恐。然而对方也只是叹了口气,犹豫着说道:“祝……送月,就这么叫我吧。那血亢牛刚才确实从你身边掠走了。”她指指西南边被撞开一个口子的林荫处。
“谢前辈!”赵河话音未落拔腿就要钻进去,怎料又被祝送月扣着肩膀扳了回来:“别急啊,时辰还早。你心志已乱体力耗尽,法宝又甩了个精光,还是原地休整片刻为上。”
赵河顿了一下,旋即停下过热的脑子,乖乖跟到祝送月身边。的确是近乎山穷水尽,赵河苦着脸:刚刚闹的笑话可把她压箱底攒着的符咒都扔完了。
她在祝送月的目光中盘坐下调息。
再睁眼,仍然见这大仙望着她,倚在枯槐上眼睛眨也不眨。
赵河心底的疑惑终于又冒出头:“前辈,这荒山野岭,您又何故在此?”她问完了方觉冒犯,但话又收不回口,只求这面善的前辈不屑究她的责。
祝送月挑了挑眉毛,很平静地开口道:“不知道啊。一睁眼就在这儿了。”
“这……”赵河哑然:“多有冒犯,您倒也不必诓我。”见祝送月的神情并没有打趣她的意思,赵河才渐渐惊异:“您怎么会……?”
“不必用敬称。”祝送月答到:“真不记得了。我一睁开眼就躺在这树下,两三天了也没想起来自己是谁。兴许是练功练傻了?话说,如今外头是什么年份?”
“年份的话,魏朝洪德一十二年。”赵河呆呆地回答。
祝送月仰起头,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拧着眉头半天,还是长叹一口气:“算了——问这没用,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啊。”
“真的吗?!”赵河愕然:“什么都记不得?父母、家人朋友、喜好、任务什么的,都不记得?”
祝送月坦然地点点头:“是。脑子很痛,啥也没有。”
“啊……那、那起码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你刚才问的时候现起的。”这大仙无奈地耸耸肩:“听着还行吧?”
言既及此,在赵河的怔然之际,祝送月从袍子里抽出来一个用细草茎栓着的小珠子,蹲下来给赵河看:“你认识这是什么吗?我醒来时只在旁边发现了这个。”
赵河赶紧凝眸望去,她捏着的是一个指头大小透亮的珠子,应该是玉石的质地,中间飘散着棉絮状细细的红丝,一个古文“祝”字刻印其上。祝?怪不得她会让自己姓祝。可是这天下北境至南漳,她还没听说过哪个显赫的世家或宗门姓祝。
也许是脱身俗世的修行人?但那就更不好寻找前缘了。赵河舌头打了几个弯,最终还是踌躇开口:“抱歉,我不认识。”她继续说:“也许您出了这荒山看看?说不定前缘就在身边。”
“我就说你这小孩机灵得很。”祝送月笑起来:“无妨。我等在此处,还是觉得或许会有人来寻我,要不然这么凄凄惨惨躺在这里,怕是荒魂野鬼都没我来得寂寞。”
“今日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的——确实是有缘。”祝送月弯着眉眼笑起来:“无妨。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下山自己找答案吧。”
赵河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陪她讪笑几声,沉默下来后就埋头去清点自己的符咒。她还剩两三张简单的雷火咒,地上或许还有一些能捡起来凑合凑合……等任务完成了,就去求师傅也帮帮祝前辈吧,师傅知道的一定比她多得多。
四下风声吃紧,赵河尽自己最大所能敛去声息。
赵河在寂静中抬头望天,乌云围月而不遮,月已上三竿。
她听见了身后祝送月微不可闻的声音:“西南方向五十丈,它在那里……也看着你。”
赵河悚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