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萤火虫凉凉

5、竹夫人（中）

　　第二日早间，陆远明才从朝中回来，就见着自己府上门口如蒸了麻酱花卷子一般，围了层层密密匝匝的人群。一向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老陈，也抱着扫帚立在大门边看热闹。
　　陆相顿时头大如斗。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七夕将至，姻缘满天下！这是月老亲笔勾画的半月桃花符，加盖着去年搭过鹊桥和今年要去搭鹊桥的鸟人清晰版爪印，各位没嫁的，没娶的姑娘小伙，买一贴黏在你家房梁上，保证引得喜鹊一双，买一贴黏在你的床沿上，保证红线无边，桃花滚滚！十个铜板，物超所值，附赠七夕灯会红线一根，牵住情人手，定住情人心。茫茫人海，保证他心之所至，都在你股掌之中。”
　　站在卷子心儿叫卖的，当真是说得比莲花开还灿烂的妖道。他一双弯弯月牙儿眼，远远见着了陆远明，嘴角儿一抹笑更开怀明朗，甚至忙里偷闲扬起手来跟他打招呼。
　　“瞧啊，那就是陆相陆大人，姑娘们想不想觅得个比陆相还俊俏的如意郎君？良宵在望，机不可失，更待何时？”
　　姑娘们不忙了掏荷包，眼神儿齐刷刷投在了陆远明的身上，一道比一道缠绵悱恻。
　　陆远明陆大人，如一只刚刚被拎出鸡笼的小鸡子，浑身汗毛立时被看炸起来了。他赶紧摸摸自己薄薄的面皮，想悄悄从老陈身边绕进去，安安生生回到家里喝碗压惊茶。
　　“老爷……”没成想站在门边老陈低低叫了他一声。
　　“怎么？”陆远明不情不愿停下。
　　“你……”
　　“嗯？”陆远明看着老陈和自己迈出了半步的脚，干着急。
　　“君家管家过来了，在里面等您。”
　　“好。”
　　“老爷啊。”
　　“还有何事？”
　　“能不能也帮我老陈向白公子讨一张符……我家娘子也过世十来年了……”
　　“……好！”陆远明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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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微一进屋，恰看见陆远明锁着眉头，原来君府的管家是过来找人的。
　　前一晚上被白微扔上马车的君公子，居然彻夜未归。
　　“是不是宿在了哪家楼船妓馆，软玉温香沉醉不醒，早忘了回家的路？”白道人懒懒陷进秋仙藤躺椅里，就手端了陆大人还未来得及喝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慢悠悠问。
　　“我家少爷并无那般做派！”君府管家义正言辞，眉毛倒竖。
　　“哎呀，那就怪了，莫不是真叫绿腰带的怪物啊呜一口吞了？尸骨无存，魂飞魄散，直上九天……”陆相家的茶淡如水，带着涩气，茶叶梗子多，喝起来磕磕绊绊。
　　“啊！”君府管家闻之如雷轰顶，一把狠狠扯住陆相的袖口，“人是从您这儿出去的，您得给我们个说法！要不……要不……我就……”
　　陆相如只刚刚点上香火的小香炉，头顶就要燃起浓烟滚滚来，面上早就烤得通红，别了那白道人一眼。这火上浇油的倒霉道人，且不说妄加猜测断言，还有张乌漆麻黑的乌鸦嘴。
　　老陈抱着茶盘，偷眼从门缝子往里瞧，哎，可怜老爷新换上的衫子，洋洋洒洒落了君老管家多少吐沫星子和鼻涕眼泪。
　　白道人回他个纯良无辜的眼波，鼓了鼓腮帮子，嚼了嚼茶叶梗子。
　　“府上茶实在不好。”
　　“什么？”陆香炉眼如火红香头，就要燃起来，心里计较，“添乱！”
　　“贫道是说，愿意去挣个好茶钱。”白微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椅子里面拉拔出来，“不知道老管家愿不愿意请我这个道人？我虽法力一般一般，但这样找人的事情，贫道掐指一算，也能有几分眉目。”他又看向陆远明，“至于陆大人么……我帮你解了这个围，你便欠我一个人情儿。大人放心，绝不伤天害理，劳民伤财。”
　　“那敢问道人仙乡何处？”君老管家问。
　　“不鲜不鲜，您不见贫道这一头白发，早就不新鲜啦！”
　　“你！”陆香炉终于燃完了那几根香，把气力憋回了圆肚子里面，咬着牙说，“好……”
　　“好还是不好呢？”白道人饶有兴味。
　　“好！”君老管家病急乱投医。
　　“好！”陆相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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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家的马车和马夫都平平安安到了家，毫无知觉中丢了的，正是车上醉醺醺的君连玉小公子。到了君府上，一行人掀开丢了人的马车帘子，内里空空如也，尤能闻见未散尽的酒气。
　　白道人耸了耸鼻子，还有股淡淡的潮气，带着荷香。陆远明也学他动动鼻子，一无所获。白道人瞅瞅他，摇摇头，嘴角儿抿了起来，好一只乖乖的顺毛儿小狗儿，眼儿也湿漉漉，清亮亮。陆大人的眼睛里面，虽装得下天下万物熙攘，却从不染污秽尘埃。
　　“敢问道人需不需要我去置办些香烛纸钱，请仙卜问？”君管家站在一旁，问，“若是开坛，能不能起小一些，老爷还没回来……要是知道了……”
　　白微眨眨眼睛，笑如清风穿林：“哎，我的法术还没有那么高明，说了只要茶钱嘛。”
　　他并不燃香，也没掐指，潇潇洒洒摆了摆袖子，一条小小的白影儿就从中溜了出来，刺溜一下攀上他的肩头。花瓣粉的鼻子，黑晶石的眼睛，白雪一样的皮毛，一只小小的雪貂“呀呀”地跟白微撒着娇，蹭着他的脸颊耳垂。
　　白微掐了小貂的后脖梗子，一把将它扔进马车里，不过片刻，就见那小貂晕陶陶窜出来了。
　　“得，它倒先醉了。”白微恨铁不成钢。
　　陆大人心里数落什么样人养什么样宠，不靠谱原来是一脉相承。
　　小醉貂摇摇晃晃，先是撞在了陆大人的鼻子尖儿上，后来攀住了陆大人的脖领子，就要往衣襟儿里面钻。
　　白微手疾眼快一把将小貂拎了出来：“我说小六，你倒是酒色不误，我算是养馋了你！”
　　陆远明还没理好脖领子，就见白微点了点小貂的鼻子。貂小六抽了抽鼻子，踉踉跄跄醉态醺然往君府的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