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快马一鞭 ...
-
“六年前,我死过一次。”
“嗯?”
初夏的晚风裹着清凉扑来,燥热的肌肤瞬间泛起惬意的酥麻。
穆姜南正欲举箸,闻听此言抬手掖了掖碎发,歪头问道:“何谓死过一次?公子此刻不正安然坐在这里吗?”
石桌之上摆放着两菜一汤,皆为益身的清淡素食。
萧靳文浅尝一口,那熟悉的味道与陌生语气错乱交织,令他本就纷扰的心更添几分烦乱。
“你失忆过?”
“我说公子,我耗费整整一夜、用尽珍藏药材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倒好,醒来不是讲我模样难以辨认便是咒我生病,您这面相也不像我那失散多年的债主。”
“你真的从未失忆过?”
“公子!”穆姜南语气加重,“不要逼我将形销骨立的你赶走,医者也是有脾气的。”
听闻“形销骨立”四字,萧靳文神色微怔,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脸颊。
指尖触及之处确实不似昔日在王府时丰润,倒显出几分嶙峋的轮廓来。
他忽觉喉间发紧,忙借着斟茶的由头错开目光,青瓷茶盏在掌心转了两转,才状若随意地问道:“六年前,阿……姑娘可曾到过盛京?”
“去过吧。”
穆姜南咽了口菜,“从小到大我随母亲漂泊四方,踏遍千山万水,救过的人如过江之鲫。有时在客栈歇脚,会遇见似曾相识的面孔。有时走在陌生街巷,会有人突然上前道谢。既然公子这般说,或许六年前在盛京城,我们真的有过一面之缘吧。”
“真不记得了?一点印象都没有?”萧靳文不死心地追问。
“啊……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府公子嘛。”穆姜南打着哈哈,含糊不清的敷衍。
“原来在你眼里,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萧靳文收回视线,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不过一次重伤,变化有这般大吗?”
“你可不仅仅是重伤这么简单,是一口气吊着,魂魄都快散在鬼门关了。再者,你方才说的事发生在六年前,那时我不过十二岁稚龄,记不得也情有可原。”
“那你想听我二人的初相遇吗?”
他视线专注,显然是不允许拒绝。
穆姜南支着下巴,“想听,想得紧呢!我等这一遭脖子都快望长了!”
话音刚落,萧靳文当即脸色一变,尤为悲伤道:“我家中情况复杂,六年前因种种原因身中剧毒,请了许多大夫也无计可施。濒死之际幸遇一江湖游医偶然路过,短短几个月便将我自生死边缘硬生生拽回。救命之恩永生铭记,尽管过了六载光阴,恩人的容颜笑语还时常萦绕在我心内。若得重逢,无论恩人有何所求,我必竭力以报!”
“感天动地!”穆姜南颇为给面子地附和道:“结草衔环,公子真乃仁善之人。”
“就……只是仁善而已?”萧靳文捂着胸口,朝她微不可察地挪了挪身子。
穆姜南苦思冥想,“观公子衣衫不凡,心性又如此纯良,未来必有大造化!”
萧靳文眯眼,“六年前恩人救我一命,六年后未料竟再遇姑娘伸出援手。说来当时的恩人曾有一女,依时光推算,应如姑娘这般年岁。”
“那可真是凑巧,公子确是福大命大。”
穆姜南若有所思,“家母此生游历四方,救死扶伤无数,我们或许真的见过。罢了罢了……”
她轻轻摆手,“我随母亲行医,上山采药乃是家常便饭。那日偶遇,见公子身负重伤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或许此乃天命所归,公子无需客气,只管在此安心疗养。不过医药费还需照付。我如今孑然一身,也是需要生计的。”
“你母亲竟已仙逝?”
“往昔云烟,皆已散尽。”
“这么说你便是孤身一人生活在这荒山野岭之间?”萧靳文话语脱口而出,“待我伤愈之后,你便随我归去,我必倾尽所能护你周全,使你安享无忧。”
“公子该不会是想学那话本里的桥段,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穆姜南面色一沉,“公子趁热享用,能动了便自行离开。”
萧靳文真是这么想的,他耳根子蓦地烧了起来,青白指节抵着唇轻咳几声,“咳……我在城东有处三十亩的樱桃园,连着三进青砖宅院。西郊还有套临着温泉的庄子。你若要,都给你!”
“盛京城的?”
“是,价值千万两白银。”
“真的给?”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这样的好处,谁会不答应!
穆姜南神色骤松,眼尾染上温软的笑意。
她亲自执起玉箸,将煨得烂熟的羹汤往前推了推,“不急不急,这些琐碎事儿等你康复了再议不迟。眼下你只管好生用膳,缺什么尽管开口!”
萧靳文喉间溢出声低笑,目光似裹着蜜般沉沉落在她身上,“好,一切依你。”
—&—
一月后。
碎金般的璀璨日光透过初染秋色的枫叶缝隙,斑驳地洒落在林间马车篷顶上。
萧靳文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目光遥望着那高悬天际的日头,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阿爻至今还未回来么?”
坐在辕前的车夫百无聊赖地甩着马鞭,闻言有气无力地拖长语调,“是,穆医师说是去向婶娘道别,至今已足足过去一刻钟有余,您又舍不得催促,卑职还是和当朝荣亲王在此好好候着穆医师吧。”
“……阴阳怪气,若不是打小儿与你一同长大,此番断没有让你来接的打算。”
“是是是,卑职哪有穆医师重要。不过此处距穆医师婶娘家不过数里之遥,王爷就不忧心穆医师横生意外?”
“她即将离开家乡前往盛京,归期未定,临行前难免多些琐碎言语。”萧靳文将手中落叶捏得嘎吱作响,白了他一眼,“你与你娘子离别时,不也是缠绵悱恻。”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萧靳文心中终是泛起忧虑,“她该不会临时变卦,不愿随我前往京都了吧?”
“京中一切均已妥备,王爷最好返程……”车夫望着眼前脸色仍带苍白之人,终是未将太傅仙逝的消息吐露。
“牵一发而动全身,本王自是明了。”
“牵一发?”车夫摇头,幽幽感叹,“您这身子骨怕是连头发丝都动不得了,现在连筷子都勉强拿稳,回京后还想动谁的命脉?”
“你说要是本王死了,本王的好父皇听说后是先哭丧,还是先震怒呢?”
“……王爷净说胡话,就算是为了小将军您也得保重自个儿。”
——
水波粼粼,距此两公里开外的一汪清泉边缘被血染得鲜红。
男子清洗完手上沾染的血渍,起身举起,近乎谄媚地朝眼前人道:“闺女啊,你瞧怎么样,够干净了吧。”
雨后林间的清新之气弥漫,将穆姜南身上的淡淡血腥味冲刷殆尽。
她收回监督的目光,转身向林间去,“韩大帮主,娘亲在世时虽与你有过一段情意,但那段时日与我的生辰并不相符。帮主还需谨言慎行,以免让人误会我觊觎你的权势。”
“谁!哪个胆大包天之徒竟敢如此挑拨你我之间的父女之情!”
见她抬脚欲行,男子将利剑负于身后避免伤及于她,随后急忙凑到近前,压低声音道:“莫非是那白面书生?还是那整日装柔弱的江湖游医?
闺女啊,他们俩一个城府极深,一个厚颜无耻,唯有爹爹与你掏心掏肺,你万不可被他们的表象所惑!我才是你生身之父,你娘亲唯一认定的夫君!”
“待帮主寻得确凿证据,再言此语不迟。”
“咱们可滴血认亲。”
“娘亲曾言,滴血认亲并无依据。”
“那便去寻那戏子游医,他年岁已高,想必知晓些法子。”
穆姜南懒得回答这稚拙问题,步履愈发匆匆。
“哎哎,阿爻慢些。再有刺客打你心肝的主意,交由爹爹处置便是,你这一路无需忧虑。话说回来,那荣亲王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你这般讨好?闺女啊,择婿需慎重,切莫被外表所迷……”
“知晓了!”穆姜南出于礼节,朝后挥了挥手。
—&—
盛京太傅府邸。
婢女端着刚沏好的滚烫新茶,急匆匆地往内院赶去,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差事,猝不及防间与刚进院门的主子撞了个正着。
“哐当——”
精致的茶盏落地,茶水顷刻间溅湿了那华贵的衣料。
婢女心中一惊,慌忙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莫慌。”
这声压得极轻,婢女怯生生抬眸望去。
眼前的主子气宇轩昂,七分书卷清气里沁着三分将门英气,青玉冠束着的乌发下,一张白玉似的圆脸儿还带着未褪的稚气,偏那微挑的杏眼里沉着与年岁不符的稳重。
怪不得盛京贵女惯爱调戏将军。
魏轻衫不知她想,抬手令身后的侍卫将她扶起,带下去安抚。
待得院中重归清静,本打算出府的他吩咐侍卫守好四周,自个儿则折回卧房,细细擦拭着下摆的水渍。
“表兄信中说他今日便会出发,三日内定能回到盛京城。你且派手下的兄弟暗中护着,这一路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
随他入内的管家行礼应下,忽而想起了什么,忙禀报道:“方才老奴收到飞鸽传书,王爷此番回京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了青禾庄的那位姑娘一路同行,将军您看,是否需要回信让王爷处置掉此人呢?”
“姑娘?”魏轻衫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那个叫穆姜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