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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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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你说什么!皇贵妃之子、当朝太傅的外孙荣亲王被利箭穿心而过,当场陨落于悬崖之下死了?”
夜色如墨,正于书房整理文案的大理寺卿骤然闻此噩耗,惊得手中书卷倏地落地,疾步上前再次追问道:“你再说清楚些,京都各府可已知晓此讯?宫中又有何举动?”
侍卫匆忙回应道:“荣亲王前往护国寺为已逝的端顺皇贵妃祈福,不料遭贼人围攻,一箭穿心后随即坠崖。魏老太傅痛失独孙,闻听此讯竟一夜之间白发苍苍,今日丑时……与世长辞了。”
“魏老太傅也死了!?”大理寺卿被这连串重击震得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跌坐于书案前,抬手无措地不停抚胸定神,“那可是陛下最为宠溺的六皇子啊!亦是文坛领袖、三朝元老啊!”
“荣亲王失踪不过一日,京都各府已传遍此事。半日之间人人自危,暗卫穿梭,信鸽纷飞。至于宫中……虽未得确切消息,但上直卫亲军已蠢蠢欲动,陛下想必怒气甚重。”
“陛下震怒?”大理寺卿面色凝重,背着手踱来踱去,“荣亲王乃已逝端顺皇贵妃的独子,外公魏老太傅德高望重,太傅幼子又刚立战功。荣亲王手握如此文武两方的势力,背后黑手究竟是何人?何人敢……”
“听大人之意,贵妃、六皇子以及魏老太傅之死,皆是京都中人所为?”
心腹在侧,大理寺卿长叹一声,抬头望向窗外阴霾天空,“朝廷势力恐将重洗,届时必有访客。荣亲王此次若是……本官该何去何从呢?宫中皇后与静嫔的家族旗鼓相当,一旦被迫站队,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老爷,那小姐之事该如何是好呢?小姐对荣亲王情深意重,只盼三年孝期一过便前往王府议亲的啊!”
“潭儿……”大理寺卿面露难色,“搜查京都的圣旨必下,你速去准备,我等尽力而为便是。哎,今日早朝怕是不会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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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距离青岚运河不远的青禾庄农舍炊烟袅袅。
“听村头老冯说,昨日穆家丫头捡回个男人。那男人浑身是血,但衣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我今早偷偷去瞧了,长相也十分的俊朗呢!”
晚风清爽,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几位婶娘在树下乘凉,聊得兴致勃勃。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我今儿个一大早也去瞧了。穆家丫头不在家,但院里药味浓重的哎……”
“你说这可怎么办?我那读书回来的孙女给我讲了那般多忘恩负义、卸磨杀驴的故事……”
说到此,老太太谨慎地环顾四周,捂着嘴低声道:“这里边多是当官的与穷书生。穆家就姜南一个丫头了,她母亲行医救了这么多庄户。要是真像话本里那样被欺负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有脸见她母亲啊!”
“没影的事,穆家丫头主意正着呢,骗谁都骗不了她。再者说,不是还有许多能飞天遁地的男人争着来给穆家丫头当爹嘛,咱们不必如此忧心。”
……
几人谈兴正浓时,一道流风回雪的身影由远及近,哼着小歌缓缓而来。
老太太看到来人,立即与旁人使了个眼色,停下话题扯着嗓子喊道:“阿爻回来了?哟,怎么提这么多东西啊?今儿个是去镇上采买了吗?”
穆姜南从鼓囊囊的篮子中腾出一只手,朝她们挥了挥,“婶娘们吃饭了吗?”
走近后,她自然而然地坐下,放下竹篮喘了口气,抹去额头的汗珠,“可累死我了。”
东拉西扯的闲聊几句后,老太太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阿爻啊,女子一人生活不易,你要时刻想着自己,以自己为重啊!”
穆姜南知晓她言下之意,抬眸瞥了眼自身居所,见烟囱之上悬着一抹毫不起眼的黑色布条,心中默算着时辰,旋即自然地收回目光。
抬手扫过飞来的小虫,她信手拈起篮中蔬果,边择边闲闲淡淡道:“婶娘宽心,那男子我之前见过,品行……”
想起往事她忽而轻笑出声,“那男子品行谦和宽厚,其言必行,行必果。我心里有数。”
“阿爻啊,听婶娘一句劝。如今世道虽对女子渐宽,可洁身自好、三从四德仍为常理。你母亲……有钱有势者三妻四妾实属常见,但如你母亲这般广结异性挚友、且个个情深意重、争着抢着认你为亲女者那是屈指而数啊!”
这话虽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但穆姜南不爱听。
她面色不变,转悠着手中的菜叶子,语气低落,“母亲性情豪爽,博学多才,长相绝艳,又时常救人于生死边缘。大梁素来重视孝道,婶娘虽是为我好,可我却是不能违背律法的。”
“我并无他意,婶娘只是担心你一人被占绝业。”
“婶娘这就多虑了,我院中仅有几方药圃,种的也并非什么雪莲、灵芝等名贵药材,不会有人惦记的。”
“你母亲骤然离世,你孤身一人终需有所依靠。婶娘瞧昨日在那树上飞檐走壁之人便颇为不错。相貌堂堂,显是疼女儿的。”
“我观前日的白衣书生更为合适。虽外表略显文弱,可衣着不凡。听说不是商人,还是个大官呢。你要是认他做父亲必定衣食无忧。”
“阿爻刚刚十八,认父之后该是定下亲事了。你还记得邻村的李家小子吗?他可曾多次向我提及你呢。李家小子身强力壮,又经营酒楼数年,家底颇丰。不过见你无亲人依靠便未敢直言,显然是良善的好儿郎。只要阿爻你点个头,婶娘就托大把这儿事定下来,包你后半生吃喝不愁的!”
……
老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穆姜南不停点头,眼神却四下逡巡,瞅见时机,立即提着竹篮起身向前迈了几大步,“团姐儿怎么又再又贪玩,夫子所留的课业可曾完成了?”
柳树右前方的农家屋舍井然有序,晚风卷起屋角的风车不停旋转,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头吹气,想要使风车速度更快一些。
突然听见此声,团姐儿顿时兴致全无,转身委屈地跺脚,“穆姐姐……”
“明日下学可来我家,姐姐为你烹制最爱的野蔬炒花猪肉。天色不早了,婶娘们接着唠,我带菜回去下锅了。”
“晓得晓得!赶紧去吧!做饭悠着点,可别烫着,有啥难处喊一声!”
穆姜南挥了挥手往家门口走,鞋底蹭着青石板哒哒作响,她扯着嗓子回道:“知道啦……”
——
如血的残阳斜照入农舍,映得窗棂明澈,几案光洁。
药香弥漫室中,萧靳文面色苍白地倚坐在床边,捂着闷疼的胸口,虚弱却不失贵气的声线缓缓响起,“京中局势如何?将你近日所闻一一详述。”
“京中……”
跪地的暗卫望着他虚弱的面色欲言又止,沉吟片刻,终是挑挑拣拣谨慎道:“王爷为贵妃娘娘亲赴护国寺祈福,岂料遭此劫难。消息传回宫中后陛下震怒,当即颁布旨意,命亲卫军、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等众大人严查幕后元凶。然而时至今日已过三天,始终未有结果。”
“局势危急,查无结果亦在情理之中。”
被箭矢射中的胸口疼痛难忍,萧靳文换了个姿势,“外公呢?他年纪大了需要注意身体。告诉轻衫尽可能瞒着些……罢了,外公是当朝太傅瞒不得,本王待会写封书信,你亲自交予外公。”
“……”
王爷虽爱骑射却不愚钝,若忽然听闻太傅前日仙逝,不知此重伤之躯能否承受得住打击。
暗卫实在不忍将真相说出口,含糊提示道:“此地距京城不算远,得知王爷遭难,魏小将军即刻遣尽侍卫四处搜寻。属下昼夜不息地查探消息,终是循着踪迹得见王爷安然无恙,若小将军知晓王爷尚在人世,定能放下心来!”
“遣侍卫?寻两日?为何是轻衫心安?父皇如何?”
暗卫劝道:“王爷,京都现在一片混乱,四大佐命世族皆递了折子到御前询问。小将军来前特地嘱咐属下让您在此安心养伤,待一个月后再行回京。”
轻衫由自家老爷子亲授,大智若愚,萧靳文微微颔首,轻笑道:“本王伤重难愈,自当敛性养伤,犯不上与那些人一般见识。待本王回京,便叫他们往后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本王一人。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复命。”
“是。”暗卫应道,刚想离开又再次跪下提醒,“王爷,属下虽侥幸寻得您的踪迹,可救下您的那女子手段莫测、身份成谜。以防有诈,属下恳请王爷允准,即刻彻查其过往行迹与人脉关系,确保王爷周全!”
“她?”
萧靳文忆起往事,眼神柔软,“她行事虽胆大,却也重情重义。”
“王爷不是下午方醒吗?难道早就见过那位姑娘?”
“本王确是不久前才醒,但对那桌上的葫芦纹药箱记忆深刻。”
言罢,萧靳文在暗卫的搀扶下站起,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迎着清凉舒爽的晚风,“真是许久未见了,阿爻。”
——
暮霭沉沉,天色犹明,周遭景致清晰可辨。
习武之人耳目聪敏,“吱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原本斜倚在榻边的萧靳文眼神霎时凝重,心间莫名涌起一丝恐慌。
他忙屏住呼吸,全然不顾身上未愈的伤口,强忍着疼痛踉跄移至床榻正中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紧盯着门口,静待那薄情之人推门而入,好好数落一番。
时光悄然流逝,屋外热油炒菜之声“呲啦”作响。
被完全忽视的萧靳文轻抿薄唇,一股执念驱使他毅然起身,发颤着打开房门来到院内。
晚风携带着丝丝凉意拂过脸颊,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后他胸膛剧烈起伏,身形一晃几欲跌倒,慌忙伸手稳稳扶住一旁石桌,勉强站稳后,抬眼凝望那忙碌的身影。
周遭的烟火喧嚣此刻皆被隔绝于外,变得朦胧模糊。
六年!
整整六载!
她当年走的真是不声不响、干脆利落啊!
身后的动静穆姜南自是察觉。
她头也不回地将炒好的菜肴盛出,端至石桌前放下,抬眸惊诧道:“公子醒了?昨日还气若游丝,今日却已能下地?你这身子骨当真属春笋的。”
这陌生而客套的话语如长剑利刃,直直刺痛萧靳文本已受伤的心口,“你……不记得我了?”
“……?”穆姜南熟稔地解下围裙,“敝人此貌乃市井通版,公子误认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