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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明嘉靖六年八月,桂香扑帘。

      小宫女金莲侍候在保和殿外的贵妃銮驾边,许是初入宫还少了些教育,她竟敢侧头往殿内窥去。

      眼见那主殿内,三位儒生模样的男子并排而立,低眉垂首,正是冲着九五至尊的方位。

      她庆幸自己刚入宫就有幸侍奉贵主,虽不能至近身,但能从外头描见个影儿,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金莲站在仪仗的最末排,撺掇着身旁的宫女同她攀谈低语。

      “陛下召见的这三位新科进士就是一甲前三名吧?未来莫不都是宰丞老爷?”

      “我的姑奶奶,瞧你胆子虽大可却是蠢得很啊,科举发榜那都过去多久了!这三位里头有没有宰丞老爷不好说,但倒是一定有位驸马老爷!”

      “驸马……?原来驸马都尉也是像殿试那样在保和殿遴选出的呀!”

      “可别瞎说,这哪里是惯例,这分明是陛下对咱们那位永淳公主的特例。恐怕哦,还是开天辟地头一例呢!”

      “这倒奇了,殿试选官考的是治国,你说这殿试选驸马,会考些什么呢?总不能要考谁最能讨得公主欢心吧!”

      “这可别乱猜,总之啊,能让那位霸王公主快快出降,不再搅得宫里生乱,那称驸马是神兵也不为过!”

      *
      保和殿内。

      尚不知谁能摘得这“神兵”一称的殊荣。

      可三位候选人中有两位,后背都已涔涔渗出了冷汗。

      倒不是因面前坐满了皇亲贵胄端详着自己而忐忑,毕竟他们原也出身世家,台面上的规矩都能应对得来。

      而这回不同凡响的原因是,他们是被胁迫的,是抗拒的。

      谁不知道被选为驸马意味着什么?

      那还不就意味着自断仕途、终生忠贞不二,一辈子做个倚仗公主脸色混日子的憋屈鬼了!

      驸马不得入仕是本朝铁律,即便盛宠如永淳公主,也未得皇帝能对其驸马网开一面的恩许。

      他俩动作如出一辙地将身板朝前绷紧,以免外衣被汗浸湿显露出痕迹来,失了体面。

      同时,他们更在纳闷边上那位泰然自若的新科探花郎——谢诏,作为三人中宦途前景最优渥的一位,怎得仿佛一点担忧也没有似的?

      但来不及出神多想,就听见头顶的圣口已开。

      “永淳啊,你若有什么需要考察的,譬如作词写剧啊、舞刀弄枪啊、机关奇巧啊之类,就只管开口,朕随时都能吩咐底下人给你弄来。”

      嘉靖帝朱厚熜年约二十出头,刚新婚不久,这便着急着手他那一母同胞的妹妹——永淳公主的婚事了。许是自己的婚事他未能做主而抱有缺憾,便意图将缺失的那份圆满弥补在永淳身上。

      于是他甘愿冒着此起彼伏的争议和指摘,令礼部细致又郑重地择选出合适名单,先亲自过筛出一批,再谴锦衣卫去深挖了那些人的家底和作风,其谨慎程度尤胜过操持自己的选秀。

      最后,是交由永淳自己钦定出最终殿试的三位:一文,一武,一风雅。

      文的便是那不动声色的谢诏,青袍茶冠,简洁未修,尤见其天质自然。自金榜题名后便被礼部留意,推举为驸马人选,因而耽误了数月尚未分配官职。

      嘉靖不想辱没新科进士的才学,新朝人才更急需以新换旧,但他再三思虑,为盼着幺妹能耳濡目染些经典文籍收收性子,只好忍痛割爱将谢诏留在了名单内。

      更听闻过此人在顺天素有“清欢客”的雅名,不同于其他文人墨客好以诗词相斗乃至口诛笔伐,谢诏惯来独来独往,最爱填词作赋的反而是对食物。因而成了各大酒楼小馆竞相邀拢的贵客,说是最炙手可热的食评家也不过分。

      若能得这位谢公子即兴题篇诗赋,那店家只管甩手等着门庭若市即可。哪怕只有不成句的几个词,也会被店家立时替换成菜名。

      其实嘉靖在殿试前便已听闻过此人名讳,缘于今年初雪那日清晨,就在公主殿里。

      彼时他与妹妹正抱着两碗冬笋煨火腿作午膳,蓦地窗外便毫无预兆地扬起了鹅毛飞雪。

      侍膳的太监很擅见缝插针,借机卖弄道:“陛下、殿下,奴婢想起桩轶事,正合此景,全当说给主子逗个乐。”

      得了应允后太监便续道:“听闻呀,最近有些外地访京的旅子,进了各家经营饮食的店,想点道‘冬笋煨火腿’驱驱寒气却净是碰壁。他们这便纳闷了,怎么皇城根下,连个冬笋和火腿这么常见的食材都吃不着了?后来撞见其他客人桌上正亮堂堂地摆着这道菜,差点就同酒楼伙计闹出是非来。这才得知这全京城的菜单上统一下了‘冬笋煨火腿’这菜名,而由另个名字代替了。”

      永淳打岔道:“我知道,是火腿煨冬瓜!”

      嘉靖转头便通知尚膳监的内官:“都听见没,即日起宫里头这道菜就改名为‘火腿煨冬瓜’了。”吩咐完又示意那太监继续。

      “那新名啊,得之有趣。说是有位举子吃过后形容那火腿是‘珊瑚同肉软,琥珀并脂明’,又与冬笋作配,便就桌赞为‘雪酥珊瑚’。店家当即改了名,其他店更络绎效仿,这半个冬天,这道菜在民间可是供不应求啊。”

      嘉靖听后倒觉新颖,打趣道:“朕看这是活脱脱一个‘餮佛爷’。”更感于此景,顺手就给了讨巧的小太监一些赏赐。

      永淳却不以为意地照旧扒着碗说:“哗众取宠,多此一举。菜名是方便供人挑选的,不是由他卖弄才学的。这就好比我将‘官房’改名作‘坐忘忧’,尽图‘寓’而忽略了‘意’,没得叫人当成了论道之所,进去后反被熏个天旋地转可好?”

      侍膳太监惊惶失色,恨不得要掌自己嘴巴。本是奔个初雪天的好意头,哪成想延扯到茅厕上了,坏了这一桌子菜肯定是他的罪过,难不成还能怪到公主身上吗?

      倒是嘉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丝毫未被影响食欲,令那些太监忐忑着退下。

      未料太监退身后刚一脚迈过门槛就被公主叫住,浑身直打颤,心内直骂自己这张贱嘴!

      却不想公主只是平淡问了句:“那举子叫什么?”

      太监回:“回殿下,此人名‘谢诏’。”

      如此,谢诏这名字头一回钻进嘉靖耳朵里便留了个影儿,但他不确定永淳是否还留有印象。不过以她的脾性,恐怕是难的。

      他看中谢诏这人治学严谨又不失生活雅趣,模样更是一等出众,保不齐厨艺也似文艺那般精通,若不能以文学博得永淳青睐,靠点饮食上的手艺也未尝不可。

      再说第二位武的便是三人中最为魁身朗姿的陈钊,其出身忠孝之家,祖上是正统年间参与京师保卫战的有功之将。陈钊本人更是自小习武从军,俨然一副气节颇盛的站姿。

      嘉靖看中陈钊,并未存了半分将永淳“犒劳”给功勋家族的念头,仅是因永淳她自己好摆弄些家伙,对行军打仗也是颇为好奇,因而能与陈钊有点共同语言。

      况且成为驸马后,难以掏出官衔实权去唬人,若是永淳被人刁难,其驸马能拿出拳脚功夫才可维护她周全。

      最后一位风雅的,连许多宫女都熟闻,被誉为第一琴师的高中元,当然,更受关注的还是其美貌。模样实在俊美隽秀,再加上妆饰繁杂,以至有点雌雄不辨。

      京中许多流传的名曲都是出自他之手,但洁身自好从不为博名敛财而出席宴会,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只为平民演奏。

      对于此人,嘉靖看中的自是其才艺与容貌或能讨得永淳片刻欢心,品性高洁虽是贵重,但看来得给永淳多塞上许多嫁妆了。

      这么细细品望过一轮,嘉靖十分怀疑礼部对他有所欺瞒。

      难道全天下未入仕的青年男子中最拔尖的三位都在这里了吗?

      任哪位匹配给他的永淳也都称不上是天作之合,他有些后悔这般着急地便为永淳择选驸马了,盛世优异之才辈出,若是错过了最好的,他头一个要先埋怨自己了。

      可再看其余宫妃或内侍总管等人的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抱疑。只是忧疑的内容不同:这永淳公主何德何能能与这三位皎皎君子相配?该不会本朝将诞生第一例公主被休的丑闻吧!

      场内虽然清静,众人鼓动的心思却早就超越了入阵曲的声响。

      一道筝弦撩动般的声音自帘幕后传来,而帘上透过的身影仍旧岿然不动。

      “二哥,让我问几句话便够。”

      嘉靖闻之惊喜,他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永淳一声不吭着离场。能令永淳发问,便是有能提起她兴趣的地方,能燃起这个苗头也算不白张罗这一场。

      他端肃道:“公主问话,你们只需如实作答即可。”

      候着的三人倒是尚且从容,许是有备而来,毕竟这一环节也在预料之中。

      可旁观的其他宫人反而坐立难安了。那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更为这三位冤大头狠狠捏了把汗,因为——

      永淳公主的问题总会令人难以招架,甚至生出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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