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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入鞘(二) ...

  •   近日阴雨,连绵不歇,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青草香气,只可惜身染疫疾的人闻不到。

      步闲庭走到一半就没了劲儿,庄客离背着才绕到分殿后头的一处长廊里——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雨水冲淡了客离刀身上经年不散的血腥气,莫名有些让人安心。

      于是步闲庭不与他客气,脑袋抵着他的肩膀,两眼一闭睡过去了。

      庄客离走得很稳,在察觉到身后人平稳的呼吸后更是放轻了脚步,一条短短的路愣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

      长廊两边架起的长栏正好能坐一个人上去,庄客离便轻手轻脚地将步闲庭搁在上头,让他靠着廊柱,随后拍拍他的肩膀。

      “到了。”庄客离说到,步闲庭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身前是一片杨柳青青,微雨迷蒙的景象。

      他略略抬起头,似乎在看头顶垂下的一根柳条,伸手想去抓。

      结果自然是抓不到,庄客离站在他身边,也和他一同抬头向上看去。潮湿的雨季还未离去,天际还如同晕开的染料般模糊不清,偶有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也匆匆藏匿入淅沥的雨声中。

      步闲庭的手停在半空,没有放下的意思。

      于是庄客离想了想,伸手握住了他。

      步闲庭好像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庄客离略低的体温此时很好地缓解了他烧得七荤八素的神智,因此他也懒得去想许多,缓缓收拢五指回握住了庄客离的手。

      说来倒也神奇,若是掷春殿的人见了现如今的两位利刃,怕是都以为他们被什么精怪夺了舍,可两人之间却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他们相识于年少,一起在鬼门关徘徊过不知多少个日夜,最初那点零星的依念早就沉淀成了深邃的执着——谁都不允许对方先放开手。

      步闲庭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雨声不息,将他的心声也淋出了杂音。

      于是步闲庭向身侧一歪,直接靠进了庄客离的怀里。

      庄客离的动作明显先过了脑子,在用空闲的一只手揽住他之后才后知后觉出些不对劲,他低下头去看步闲庭倚在自己胸口的头顶,似乎有些疑惑。

      步闲庭也不跟他解释,只是依靠在他怀里,两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庄客离被自己抓着的手指。

      “庄惟。”他突然说到,“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啊?”

      庄客离反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步闲庭仰起头看他,眼睛里不知道是清明还是茫然,又慢悠悠地问道:“我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想现在这样,倒霉透顶地染上一身病,然后就这么断了气。”

      “我知道这点小病小毒的根本奈何不了你什么,你的身法又厉害,在掷春殿里一定会走得比我长远。”

      “庄惟,你说说看,我还能给你些什么?”

      庄客离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步闲庭又有些犯困了,刚才说出那些话已经费了他好多力气,现在倚在别人怀里实在叫人昏昏欲睡。

      而片刻后,庄客离忽然垂下头,一片阴影笼罩了他的视线。

      步闲庭眨眨眼,在意识回笼时额前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他猛地睁大眼睛,睡意和疲惫被吓飞得一干二净。

      “什么都不需要。”他听见庄客离的声音,离自己很近,他还能感受到对方胸腔微微的震动。

      “你什么都不用给我,我只要你在这里。”

      庄客离又在他滚烫的额前落下一吻,可步闲庭却有种被他微凉的嘴唇灼伤的错觉。

      “……只要你在这里,我就能一直走下去。”

      庄客离从他的两只手里挣脱出来,将步闲庭安稳地拢进了自己触手可及之处。

      他没有说话,可步闲庭却仿佛听到了那未宣之于口的心声。

      ——他们两个人绝对不能分开。

      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余光里的小雨初霁,似有轻柔的日光从浅淡的云层中含羞带怯地探出头来。

      雨停了。

      庄客离松开他,道:“你不会有事的。”

      “我之后要出去一趟,可能没法时时陪在你身边,有事就唤梁粲来。”

      步闲庭:“……你要去哪?”

      庄客离看着他,忽然极其浅淡地笑了下。

      “去找一味药。”

      ……

      在小雨停歇的第二天,庄客离就不见了踪影。

      梁粲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个闲庭刀病倒了,现在另一个客离刀又不辞而别,他几乎都能看到自己脑袋被枭翎削成两半的样子了。

      祸不单行,本就病倒的闲庭刀情况又恶化不少,现如今是彻底只能躺倒在床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梁粲都不必去问医师,就他目睹过的诸多惨状,这种状态下没人能撑过半月,哪怕是杀人如麻的闲庭刀。

      好在当天晚些时候他收到了枭翎亲手送来的一封传书,里面叫他不必太担心,只要客离刀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梁粲欲哭无泪——且不论这莫名的信任感是从何而来,眼下唯一的救星客离刀都不见了踪影,这叫他怎么交代?

      不过昏睡中的步闲庭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正和梦魇你争我斗,清醒些的时候只想一刀插进自个儿的太阳穴里,剖开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

      他不知道早些时候庄客离的那一吻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也没那个功夫去琢磨,只能先自欺欺人地压在心底,等它发酵生长。

      步闲庭觉得他好像死过了几回,每次闭上眼都不知道下回还能不能再睁开,眼前光怪陆离地漂浮着许多东西,可细细去看时又是一阵头痛欲裂。

      好在他还没有看到步允他们,不然真就要去鬼门关一遭了。

      梁粲派了两个人全副武装守在他屋外,可步闲庭已经两三天不进吃食,他们守在外面也只是当个木桩子,定时去看一眼床上的闲庭刀是不是还在喘着气。

      庄客离消失的第五天,步闲庭咳出了一口血,黑红色的血渍晕在枕边,他时隔多年再次感觉到无助的滋味。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帮他擦去血迹,又硬灌了一碗黑漆漆的药下去,才换回了步闲庭的一魂一魄。

      咳出那一口血后他胸口舒坦了些许,能自在地呼吸两口空气,然后步闲庭便有气无力地看向身边收拾的人,低哑道:

      “庄……客离……”

      那人听见动静,但没听清步闲庭说了什么,与他保持着距离道:“闲庭刀大人?”

      步闲庭张张嘴,这回却发不出声音了。

      不过掷春殿的人大抵都有些心有灵犀在身上,对方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道:“客离刀大人……现在还没有消息,但梁粲大人已经派人去寻了,您好好休息。”

      步闲庭闭上眼,胸口被巨石压迫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消瘦了太多,闲庭刀被安好地摆放在手边,可这个本该是他保命符的东西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血气,竟是化作了梦魇,在夜里将他吞噬。

      那把刀巨大无比,摇摇欲坠地悬在自己头上。

      步闲庭与它对视着,刀锋上的寒气凝结成断臂残肢,仿佛那些死于刀下的冤魂正挣扎沉沦,嘶吼着要他血债血偿。

      步闲庭动不了,甚至连移开视线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长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的心情很平静,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好像握上这把刀时就已经有了这般觉悟。

      可就在他从容赴死时,有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自己上方。

      那人身形消瘦,须臾之间只来得及匆匆回望他一眼——

      步闲庭骤然睁大眼睛。

      ——那是步允。

      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刀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步允单薄的身形从中斩断,然后颤巍巍地停在自己额前,他三哥的血顺着刀尖滑落,滴答滴答地砸在自己额前。

      他只能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血色自上而下浇湿了他,在脚边汇成小小一滩。

      他没死成,死掉的还是步允。

      梦魇紧紧攫住了步闲庭,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步允身上的血滴落进眼睛里,酸涩的不适感也无法让他闭眼。

      闲庭刀似乎发出了尖利的嘲笑声,连停下来的刀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它在笑,在笑步闲庭的可悲,笑他杀人如麻,却逃不脱这宿命。

      步闲庭猛地睁开眼,胸口急促起伏着。

      身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费了些功夫才找回自己的知觉,而后反应过来有人正坐在床边,抓着他有些嶙峋的手。

      对方的掌心微凉,还颇为粗粝,却有意控制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握着自己的手腕。

      步闲庭喘匀了气,略略动了下小指,那人才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期间步闲庭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不过他看不太清,只是闭上眼任由对方将手搁在自己头上。

      月光皎皎,屋中并未燃烛,步闲庭却能知晓身边的人。

      “……这是第几天?”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第七天。”庄客离答道,“做噩梦了?”

      步闲庭睁开眼,看着他。

      高烧让他视线一片模糊,而庄客离显然很清楚这点,便俯身去他面前,轻声道:

      “没事了。”

      他说:“我回来了,你不会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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