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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没能找到生姜和料酒,傅文谦就打算让那块肉在盐水里泡久些,转身出了厨房找杨雪。这女人早就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头,一见他出来便把人拉进了卧室说话。

      傅文谦顺从地跟着她走。杨雪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才开口问道:“昨天基地那边才派了人来,说你的任务又临时延长了,怎么今天又回来了?”

      傅文谦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任务又临时取消了。”

      “哦……不对,我不是想问这个。”杨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把傅文谦往房间里面拉了拉,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温情他,真不是你亲弟弟?”

      傅文谦一脸莫名,杨雪委婉道:“这几个月你不在家,他很想你。”

      傅文谦点头道:“这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说,”杨雪紧紧皱着眉头,努力组织着措辞:“他除了想你就不干别的了。这,我是说,呃,这是不是不太对劲?”

      傅文谦越听越莫名,主动追问了几句,总算是弄明白了杨雪想说的事:在傅文谦离家前,谢温情便是以他为轴心,整日围着转;傅文谦离家后,哭闹过后的小温情每天就只是坐在窗边发呆,从不出门,也不主动与旁人说话。往日里杨雪喊他一声他才肯动一下,杨雪带着他去公园散心,他就在公园的长椅上继续坐着发呆。

      “你不在家也有小半年了,”杨雪挫败道:“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可这孩子到现在也没主动跟我说过半句话。”

      傅文谦有些愣住了,他几乎难以想象杨雪描述的画面。过了半晌,他也只好干巴巴地安慰杨雪。

      “别想太多。”傅文谦道:“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怎么行?小孩子的心理健康很重要的。”杨雪有些担忧道:“我还猜过这孩子是不是有些……自闭,可你一回来,他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所以我才想,他会不会是跟你有什么血缘关系,所以才会只依赖你一个人。”

      “血缘”。

      要说傅文谦在人类中的血缘,那就只有他多半已经在丧尸爆发那一日死去的亲生父母。他自小孤僻认生,也没想过要去寻找其他的家人。

      而在非人类的那一侧世界,傅文谦至今只从几个似是而非的梦境里,勉强拼凑出一点记忆碎片。梦里的他只是一团懵懂的、没有实体的意识,像一片柔软的云。星球把这片云揽在怀里,视若珍宝,视若希望。

      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同胞的兄弟,但是在真正降落人世的前一刻,他才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失落在了云端上。

      谢温情的确同他之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可那当真算得上是血亲吗?

      傅文谦想得头疼,可到底不能从那些光怪陆离的片段里判断出什么。他向杨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或许,等新年过了,我带他去找一个靠谱的心理医生?”杨雪不太确定地道:“你也一起去。”

      末日里连学校都没了,哪来的心理医生。傅文谦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房间。

      他拧开门把手,猝不及防地看见谢温情就在门外静静站着,两只手上还沾着泡沫。

      杨雪有些心虚地道:“温情怎么在这儿?是要帮忙吗?”

      谢温情没回话,面无表情地睁着一双黑洞洞透不进光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到了此时此刻,傅文谦才算勉强意识到了一点事态的严重性。杨雪看出他要生气,忙打着圆场把谢温情带去厨房。

      傅文谦刚跟着也要过去,临走前却突然瞥见到书架上,有几本书被放在最高的一层,别说谢温情,就是杨雪也要垫脚才能够到。他有些奇怪地探身,把那几本书拿下来。

      《关于孩子的心理健康》
      《育儿经》
      《有关特殊人群的心理研究》

      傅文谦随意地翻了翻,这几本书都是比较破烂的旧书了,想必是杨雪从别人手里找来的二手。其中有一本已经做满了笔记,旁边还附了杨雪自己做的心得。

      看来她是真的很担心谢温情目前的心理状况——傅文谦把那几本书又照原样都放了回去,开始思考该如何委婉地提示杨雪,谢温情并不能算是一个人类,她做的这些或许都是无用功。

      ……也或许不是,毕竟连傅文谦自己也不算人类,可他如今也混得人模人样。

      他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正巧看见杨雪在厨房门口招手叫他过去。

      “别生气。”杨雪一边推着他进厨房,一边用气声指点他:“要耐心。”

      厨房里的谢温情还在洗锅,傅文谦站着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去纠正他的姿势:“别那么用力,当心擦坏指甲。”

      谢温情笑了笑,又是那只黏糊糊的小考拉了。他晕乎乎地往后仰,尽可能地贴傅文谦近些。傅文谦怕他重心不稳,从小凳子上摔下来,也就没往后退。

      温暖的小厨房里,气氛安静而温馨。傅文谦正思考着怎么才算“不生气”且“耐心”地谈起刚才发生的事,谢温情先一步打破了宁静,有些突兀地问道:“哥哥在外面的时候,会觉得孤独吗?”

      “不会。”傅文谦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吵。”

      “真的吗?我也这样觉得呢。”谢温情笑着抬起沾满泡沫的手,要去够傅文谦有些泛红的鼻头,被对方一偏头躲过了:“杨雪姐姐说要过年了,所以外面才热闹。可我不喜欢。我不明白他们在热闹什么。”

      “人类有很多同伴死了,他们为什么还是那么开心?”谢温情疑惑地发问:“哥哥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傅文谦抓着谢温情的手,放在水龙头下把泡沫冲洗干净:“人类是一种没有正面情绪,就活不下去的可悲生物。”

      “……我不喜欢,我不明白。他们不记得悲伤的现实,总是会搭建虚假的庆典。”谢温情白白嫩嫩的指尖滑过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沿着生了薄茧的指腹往下摸,一节一节、分外珍惜地摸下去:“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哥哥……那我一定非常,非常难过,不会开心的。”

      傅文谦想了想,猜测道:“也许是因为人类的数量很多。死去了一些同伴,但是更多的同伴活了下来。所以他们还能找到希望。”

      “厚颜无耻。”谢温情不屑地冷哼道:“我才不需要那么多……那么多同伴。”

      同伴的定义较为宽泛,而从人类社会组成上来说,傅文谦无疑已经拥有了很多连结,比如多半已经死去的人类父母,比如新的家人和新的战友。

      小时候的傅文谦是个性格孤僻的孩子,不爱说话,也不会交朋友;然而丧尸爆发之后,傅文谦迫于生计不得不学着与人交往,同时还要分心照看着杨雪。人类是群居动物,从结果来看,傅文谦的社交成绩还算及格。

      而谢温情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些——按照杨雪的话来说,或许他宁愿饿死,也不愿意主动问别人要口饭吃。傅文谦不知道他是在拒绝融入人群,还是无法被人类社会接受。从他面对傅文谦时的开朗活泼来看,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傅文谦对于如何帮助孩子建立社交圈毫无头绪,但又不能放着不管——从“血缘”上来说,无论傅文谦本人承认与否,谢温情似乎确实只有傅文谦这唯一一个家人。

      傅文谦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点名为“责任”的东西。

      小厨房再次安静了下来,两人各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烦恼起来。

      良久,谢温情有些不甘心似的,再次问道:“哥哥不觉得孤独吗?”

      傅文谦重复道:“不觉得。”

      “……也是。哥哥比我聪明,也比我强大。”谢温情有些失落地低头,看着自己不太明显的掌纹:“我觉得人类很吵。可我也觉得……孤独。”

      “……是啊,我没有很多同伴。我只有哥哥。”谢温情闭上眼睛,侧过头与傅文谦脸贴着脸。他把十指交叉着扣在傅文谦的大手上,就好像他们天生契合。

      “所以别丢下我呀,哥哥。”

      他轻声重复道:“别丢下我。哥哥。”

      窗外飘过第一片雪。基地不是说除夕才会下雪吗?

      傅文谦望着那片飘荡着的、不守时的雪,然后那片雪穿过窗子飞了进来——谢温情把它托在手里,笑吟吟地展示给傅文谦看。

      可是手心的温度太高了,那片雪几乎是瞬间就化成了水。它成了一摊小小的水洼,有些可怜地汇聚在掌心,然后又被傅文谦拿了毛巾擦拭干净。

      “没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傅文谦垂眸道:“我也不是。”

      “……”

      “杨雪很关心你。”傅文谦继续道:“你不该那么对她。”

      谢温情蓦地变了脸色。他皱着眉,看向空无一物的掌心。

      “……哥哥认识很多人。”良久,谢温情才道:“哥哥总会为了别人说话。张凝也是,杨雪也是。”

      越来越多的雪花无视玻璃越过窗子,一片片地落在水池里,流进深不见底的下水道去。

      “哥哥不觉得不公平吗?”谢温情盯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洞,问道:“我只有哥哥,但哥哥不是这样的。”

      傅文谦提醒他:“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不公平。”

      “是吗?”谢温情笑了笑,否认了这个说法:“我可没得选。”

      最后一片雪花再次落在了谢温情的掌心里,这次雪花没有融化,完美维持着漂亮的冰晶结构。

      “看,只要我想,它就可以不变。”谢温情把这片特别的雪花也丢进下水道,漫不经心地道:“不会变成水,也不会变成其他的什么东西。”

      傅文谦没再接话,只是退后了一步。两步。

      谢温情跳下小凳子,转身扑进傅文谦的怀里。那微乎其微的、两步的距离被他轻易地抹去。

      傅文谦感到厌烦,但他仍然没有推开谢温情,原因只有一个。

      他不再放心让谢温情跟着杨雪生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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