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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壮妇 ...

  •   马蹄踏碎千军路,铁骑横扫百里场。

      九年前

      “姑娘,我们这儿不招您这样的。”

      “你这里写着招壮妇!”

      “这...姑娘,你身形纤细,那里是壮妇了?”

      平江围城外,元军大营前,大幌于空中招展,上用蒙、汉和阿拉伯文书招纳壮妇四个大字。需知军中招壮妇一事,自汉代便有,多为做杂事,营妓之用,更有卒妻一说。然而元军此次招录壮妇,却只是为了打仗。绍敏郡主这个在众将眼中纯属胡闹的举动,即将改变这支军队,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

      “你倒是说说,怎样才算是壮妇?”

      此时营前幌下,坐着一个文官模样的汉人,旁边坐着一个蒙古军官,四面还围着三三两两看热闹的兵士。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一汉人女子身上,只见她身着羊皮袄,襟前多见破洞,背着把桦木猎弓,脸被寒风吹得微红。眉目虽然清秀,却饱经风霜,眼带血丝,唇上也满是裂纹。瞧着模样倒像个猎户,可惜身材矮小瘦弱,委实称不上壮妇。

      “姑娘,你看看,咱这就叫壮妇!”

      幌下的蒙将以眼神示意身旁的蒙古女子上前,只见她虎背熊腰,筋肉发达,虽比一般汉女要矮,却宽了一倍不止,整个人好似个石墩,四平八稳,膀大腰圆,握紧砵一般大的拳头,走到那汉女身前,耸眉瞪眼,打量此人,轻蔑地嗤笑一声。

      “兀那南蛮,我家郡主这次要招的是能上马打仗的女人,你瘦得好似小鸡一般,做营妓...”

      她话还未说完,胸口就中了一掌,身子向后歪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谁都没看清那汉人女子的身手,委实想不明白,这杨柳似的身段,怎么把磨盘一样的人打倒的?莫非使了妖法?

      “你!找死!”

      那蒙古壮妇丢了面子,气急败坏,站起身来,轮圆膀子对着汉女就是一拳,岂料后者身捷步灵,不但躲过,还把住了她的肘关节,一拧一转,便叫她臂膀脱臼,又松肩垂肘,对其胸口一掌,将她再度击倒在地。

      “你这南蛮有两下子,跟本将军试试!”

      一旁的蒙古军官见本族女子吃亏,勃然大怒,站起身来,走到那汉女面前,弯腰张臂,摆出了一副搏克架势。

      那女子却白他一眼,很是不屑,气沉丹田,脚下一掰一扣,倏忽已到近前,避开正面,从偏门抢攻,以指节对太阳穴猛扣一下,那蒙人只觉眼冒金星,地面陡地贴了上来,重击自己侧脸,竟还不如那蒙女,一招过后便侧着倒下,额角撞地,不省人事。

      “金顶绵掌?”

      此言一出,众卒便纷纷让开。一女将走上前来,头戴铆接盔,身着翎根铠,眉清目秀却难掩英气逼人。那汉人女子只觉眼前一亮,她是猎户出身,于群狼之中,自然一眼便认出狼王。这女将身形不高,被一群孔武兵士簇拥却丝毫不堕威势,双目如炬,炯炯有神,想来必是贵人。

      “你是峨眉派的?”

      “你在这里说了算吗?”

      见这汉人女子轻挑眉叶,不答反问,那女将却不气恼,上下打量于她,见下盘极稳,气息绵长,想必武功不低。

      “对,我说了算。你是峨眉派的吗?”

      “不是。”

      “那你怎么会金顶绵掌?”

      “我...你是谁?”

      女将嫣然一笑,抱拳道:“在下赵敏。乃汝阳王之妹,此番招录壮妇的绍敏郡主。”那汉人女子听后一惊,知道这回算是找到正主了,从军有望,忙回礼道:“在下冼英兰,愿跟随郡主!”赵敏心想,这江湖中人,尤其是六大正派,都是反元之人,她会金顶绵掌,想必与峨眉脱不了干系,此番主动投效,怕不是有诈?

      “姑娘武功高强,愿意投军,本郡主自然欢迎。但姑娘,你既不是峨眉派的,怎会这金顶绵掌呢?”

      “她是偷学的!”

      众人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声,赵敏并未回首,嘴角弯起,心下已经了然。待那答话之人到了身边,身着柳叶轻甲,肩负三尺青峰,正是刚刚投入赵敏麾下的峨眉弃徒丁敏君。

      “没错,我就是偷学的,怎样?”

      冼英兰目光与丁敏君相交,竟是毫无惧色。她是穷苦猎户出生,父亲早逝,不愿嫁人,便流落江湖,在峨眉打杂时见门人授此掌法,凭着天赋异禀,只偷看了一回,便已学会。峨眉金掌本就是师祖郭襄所创,与女子身形最为贴合,她使来极为顺手,便成了傍身之法。

      “无妨,英雄不问出处。蒙姑娘不弃,愿意相随,赵敏必不相负。”

      赵敏对偷学之事毫不在意。此事虽是武林大忌,但她身为朝廷郡主,对此只有不屑。江湖中的男性高手大多不愿投效朝廷,就算投诚,也多是不忠小人。比如玄冥二老等人,见汝阳王死了,大势已去,便偷偷遁去。而女性本就饱受压迫,心中清楚,就算驱逐了蒙人,自己的处境也难有改善。江湖女侠,与其为他人卖命,不如为己而战。这冼英兰身手不凡,正是可用之人。

      况且,偷学如何?嫡传又如何?那峨眉掌门放不下恢复中华之愿,对自己始乱终弃,虚伪迂腐之极。赵敏心中恨透了名门正派,得知这冼英兰并非正宗,反而大为放心。

      “你不该鼓励她们。”

      “哥哥此言何意?”

      “战场是男人的天下。”

      王保保站起身来,高大身躯将娇小妹妹笼罩在阴影之中。“我招的都是身有武功之女,你也看到了,冼英兰一掌就能将胡驰尔打倒在地。”赵敏仰头看向兄长,很不服气地扬起下巴。

      王保保闻言只是嗤笑几声,不以为意,双手抚在妹妹瘦弱肩上:

      “妹妹你虽机敏过人,却对战场之事知之甚少。一旦恐惧攫取内心,四面都是血肉横飞,女流之辈还能坚持战斗吗?”

      赵敏沉吟片刻,郑重点头:“能。哥哥有所不知,江湖中人,有内力加身,女子也可称霸疆场,所向披靡。”王保保摇了摇头,似在感叹小妹天真:“你错了,她们会逃走的,因为到那时,逃走才能活命。战阵之中,不仅看武力,更看胆气。”

      “哥哥的意思是,女子胆气就一定不如男子?”

      赵敏扭肩挣脱王保保之手,后退一步,两眼盯着哥哥,将他眸里的轻蔑都尽收眼底。“没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王保保叹了口气,又坐回篝火边,将薄薄的羊肉片扔进锅中,看着它们变色腾起,肉香弥漫开来。

      赵敏望着哥哥背影,长叹一声,他未涉江湖之事,没见过光明顶上剑光飞舞,杀地五行旗血肉横飞的峨眉众女,更不知世道于女子而言更为艰难,生来力弱者,一旦有了变强之机,于武学之道便更为用心,造诣也会更深,只要翻身有望,定会竭尽所能,身死魂灭亦是无憾。

      晨曦微现,照亮毡帐,座座都是以木质支撑,毡皮保暖,马鬃与骆驼毛搓成的绳索在其中固定缝合。蒙人扎营必选高地,主帅之帐面向东南,放哨营帐则立于其正前方,其他将士则于左右两翼及后方依序扎营,并在营帐之间留下较大空隙作喂马和调遣之用。

      霜甲共辉军帐冷,烟烽齐出戍楼高。

      此时已经入冬,汝阳王一死,罪魁祸首田丰与王士诚就已逃走,往浙江投张士诚而去。王保保承袭王爵后,为给父亲报仇,力排众议,南下直取张士诚,一路攻下通州、兴化和盐城等地,将其势力赶出了江北地区。

      后湖杭二州见元军势大,不战而降,王保保没了后顾之忧,便以十万大军包围平江孤城。无奈张士诚在此地树大根深,兵多粮足,苦战一月,依然不能破城。屋漏偏逢连阴雨,本来跟随汝阳王的李思齐也拒不奉诏,背叛朝廷,挥军向王保保身后杀来,一时元军两面受敌,情势危急。

      “哥哥,你放敏敏出去转上一圈好不好?”

      “李思齐大军已于三十里外驻扎,妹妹你还是待在营里比较安全。”

      “哥,敏敏在这营里待着也是无用,憋都要憋死了,你就放我出去透透气可好?”

      王保保无奈,只得将目光从图上移开,转而看向那扯着自己衣袖撒娇的妹妹,终究拗不过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叹息道:

      “好吧。敏敏特穆尔听令!”

      “末将在!”

      “命你带麾下八百女兵,作为托落赤(逻骑),为本帅抓几个舌头回来!”

      “是,末将得令!”

      赵敏领了命,面露喜色,转身便向帐外走去,却被王保保一把抓住肩头,转脸正撞见哥哥焦眉愁眼,满面皆是忧心忡忡。如今父亲薨逝,母亲又在大都,独留兄妹俩在战场上相依为命,如今放她出营,做哥哥的不免担惊受怕。

      “敏敏,别跑太远,哥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知道了,哥哥放心!”

      赵敏出了营帐,便点了自己的八百壮妇,纵马在队伍之前检阅,见众女皆着鱼鳞甲,戴小圆盔,脸上还罩有面铠,披坚执锐,军容整肃。按照蒙古骑兵制度,每人配有铁团盾牌一个、顽羊角弓两张、驼骨箭袋三个和精钢弯刀两把,其中一百人高马大的陷阵锐士还另外配有铁斧、钩镰枪若干,□□马匹都是身形较小,却耐力极强的蒙古健马,丁敏君和冼英兰等八名百夫长的马匹还配有护身甲。

      “各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本郡主要出奇兵,你们敢不敢跟我去?”

      “敢!”

      这些日子以来,因了赵敏的缘故,女兵们装备精良,待遇优厚,早就惹得营中须眉不满,群雄粥粥,都说她们打不了仗,白占了许多好处。今日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众人都是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赵敏见士气高昂,机不可失,便不再多言,拨转马头,领着八百锐骑,直冲东南角的李思齐大营而去,马蹄翻飞,尘沙扬起,仿佛要把一切挡路之敌都踩成齑粉。

      “那三个是什么人?是元军吗?”

      “看着好似女子...”

      “女子?真是女子吗?快去禀报大帅!”

      李思齐大营外竖立着几个警戒戍楼,上面的士兵远远见得三骑前来,马儿神骏,骑士娇俏,细瞧竟是三个美人。众男一见,皆鼓眼努睛,一对珠子都要掉将出来。久未见女人,可惜还没未看够,就被羽箭正中胸口,从戍楼上掉了下来。

      那边李思齐得了禀报,心下奇怪,想来只是女子,心存轻蔑,便点了五千骑兵,出营查看。等他到了营外,却见三人三弓,随骑随射,箭无虚发,竟将三个戍楼上的士兵都杀了个干净。

      “来了,跑!”

      赵敏一见对方大军出动,便抬手给了领头将领一箭,调转马头,带着丁冼二人纵马而去。那箭正中面门,穿面甲眼洞而入,奇准力重,人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便已从马上滚落。李思齐见自己的前锋死了,勃然大怒,催马就要追去,却被副将拦住。

      “大帅,恐怕有诈,不可妄动!”

      李思齐本来想听劝,环顾四周,却见军士们都是面红耳赤,慷慨激昂,想是久不见女人,三个美女送上门来,血气方刚,不能自抑。再说了,自己身为元帅,如果连三个女子都不敢追,白白被她们杀了守营哨兵,传将出去,还有何面目与天下英雄相争?

      “放屁!本帅还能怕了三个毛丫头!追上去!活捉三个小娘们,今晚大家快活快活!”

      元帅发了话,众军便都催马前行,争先恐后地逐三女而去。一是心里轻视女子,二是□□难以自制,便也顾不得什么队形,乱哄哄地追将出去,挤着赶着上了山间小道。

      赵敏等三人□□坐骑都非凡马,脚力强健,且身后的男人都不愿取其性命,箭矢也都白白落入了道路泥泞之中。三人却毫不客气,回身不断放箭,矢不虚发,又射落了几名军士。就算有人马快,到了身前,也被丁敏君以峨眉霹雳雷火弹招呼,脸都炸掉了半个,惨状异常。

      她们杀伤越多,后面的人越是兴奋,转眼间,已追入了山间深谷,四面都是陡壁,狭窄异常,仅能供三四匹马并行。李思齐追的兴起,等到反应过来,想要招呼大家勒马不要再追,却苦于窄谷之中,队伍拉得太长,呼喊摇旗都是无用。况且于狭窄山道中撤退,人马极易踩踏生乱,只能硬着头皮催马前行,想要尽快通过这段极易中伏的地段。

      天不遂其愿,即将出谷时,山石落下,将两头谷口封住,山上旌旗招展,女子呼喝之声响起,火矢,山石都向谷中飞来,李军顿时大乱,中箭落马者多,自相踩踏者众。

      李思齐正要发令让众军镇静,却瞥见一发火箭飞来,箭头锐利,寒光闪过,额上便一阵剧痛,栽下马来,往日种种,都一起淹没。主帅一死,众人更乱,都往谷口挤去,更有甚者,拔刀向友军挥砍,妄图踩着同袍之躯爬上峭壁,却又被滚落的山石砸下,外有强敌,内有阋墙,万箭罩头,烈火着身,几个时辰后,谷中已然没了声息。

      “李思齐死了!李军败了!”

      李思齐大营内众将士正在等待大帅归来,却听到呼喝声如惊雷穿过,炸响满营,只见一队精锐骑兵,皆披甲执锐,闯入营中,火箭纷飞,帐篷纷纷着火,只见为首者高举一血红头颅,面目熟悉,不是自家元帅是谁?

      众军一见便已胆寒,建制已乱,又见闯入骑兵都戴着骇人面具,青面獠牙,一见便觉毛骨悚然。呼喝声时男时女,恢诡谲怪,不知是人是鬼,俱是无心作战,抱头鼠窜。他们本是朝廷兵将,跟着李思齐投靠义军,自北向南而来援助张士诚,心存不满者甚多,更兼人困马乏,见主将已死,便作鸟兽散,互相踩踏,甚至有为了抢夺军资而自相残杀的。

      有将领想要维持秩序,无奈大势已去,无人听命,反而引起敌军注意,或被射死,头颅挑在枪头示众,令兵士败地更快,或被砍杀,尸体被钩镰枪扎透,拖过整个营房,吓得麾下众人胆战心惊,扔下兵刃便逃,放在营后吃草的马匹也遭到抢夺,四下里乱成一团,都成了砧板鱼肉。

      入夜,赵敏还未归来。

      王保保已在营门边等待多时,不见归人,心里正自焦急,却见先锋官疾步前来,右手抱胸拜下:“王爷,不好了,刚才张士诚趁着我军懈怠,带一千人夜袭我前锋营,杀死三百多人!”

      “可恶!升帐,召众将商议攻城之事!”

      王保保帅令一出,众将便聚于王帐之中,个个正容亢色,腹诽心谤。须知此战王保保为了替父报仇,放弃益州,远途而来攻打平江,众人本就不满,再加上战事不顺,伤亡颇重,军心更是动摇。长此以往,再不能破城,恐生变故。

      “张士诚夜袭为何得逞?忽而赤你说!”

      那名叫忽而赤的先锋官战战兢兢走上前来,右手握拳抵肩:

      “王爷,我军围城已有一月之久,疲惫不堪,大家都期盼能北上还家。”

      “对啊,王爷,京杭大运河依然堵塞,粮食运送艰难,长此以往,恐难以破城!末将还请王爷顾全大局,先撤退北归为宜!”

      左翼万户胡驰尔也上前相劝,王保保刚刚袭爵,威望远不如其父,当下战事艰难,前有坚城,后遇强敌,若不撤退,恐一败涂地。他跟随汝阳王府多年,忠心不二,此时就算拼了一条性命不要,也要劝得王保保回心转意。

      “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此时言退者,可斩!”

      王保保还未答话,便听得帐外一阵骚动,马蹄声响,似有骑兵归来,军中欢声雷动。然后一言传来,字字掷地有声,女声清脆,斩之一字,令众将为之变色。

      帐门大开,赵敏等三女携着一股血腥之气走入帐中,三人手中都没空着,俱提着血肉模糊的人头,见了王保保,便将人头扔到地上,供众将观看。

      “李思齐?”

      “对,正是那厮!”

      胡驰尔用脚踢了踢其中的一个人头,让其面门朝上,众将便都看得清楚,此人便是叛将李思齐。他之前曾跟随汝阳王,与众人相熟,大家一见便已认出。但此时他凸睛吐舌,脸上满是污血泥泞,已是个死人了。

      “禀元帅,敏敏特穆尔已将敌首李思齐斩杀,麾下一共斩杀六员敌将,歼士卒七千有余。现李思齐营已被我烧毁,三万敌军群龙无首,或被俘虏,或被斩杀,或已逃走远遁,我军后方已无虞也!”

      一言罢了,帐中鸦雀无声,众将张口结舌,一双双眼睛盯着帐中三女,只见她们脱下头盔,污血自鬓边流下,整个身子都似被血泡过,脸上却是容光焕发,似乎经此洗礼,便开了杀伐之忌,秀眉染血,美目中杀气升腾,再不见昔日娇柔。尤其是赵敏,众将以前只知她是蒙古第一美女,容色倾城。此番历劫,美目盼兮,再无娇俏,反而折射出血色之光。

      经此一战,绍敏郡主血脉觉醒,再非闺中之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壮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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