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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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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也睡在他床上。
我拿着他的手,让他仔仔细细地摸了遍自己的腿脚。
其间,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之后我说要留下,他没再赶我走。
就这样,我们抱在一起睡了一夜。
早上醒过过来的时候,他全身僵硬不能动弹,我们折腾了好一阵子,他才能勉强坐起来。
但我没让他做到轮椅上,也没让他演练军阵。
他当然不依,我一句“你就只能靠着那些阵法证明你还活着么?”把他堵了回去。
每次都是激将法,他也知道,但每次都对他有效。
因为孙嫂不在了,所以三餐都是我来弄。
早餐的粥有点咸,我看他皱着眉头,就吃了两口,他不敢吃太咸的东西,以免要喝水。
我却不让他如意,吃完饭就让他喝了不少水。
“最后麻烦的是你。”他喝完水,语气闷闷的。
“生活哪里不麻烦了?曦儿小的时候,比你麻烦百倍。你与他唯一不同的就是你比他大,比他懂事,所以,你别连这最后一个优点都失去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了……
“曦儿会长大,但我就一直如此了。”整个早上,他都心情不佳。
“所以你就得乖乖地一直听话。”我假意拍了拍他的脑袋,果然,他又冒起了火气。
他说那么多话,其实都只是在试探我的态度。
本来,按我的性格,我不该接受那么多次的试探的。
但我想,他需要改变,其实我也是吧。
他需要的是勇气,我需要的是包容。
一旦这一段日子过去了,我们就该彼此成熟了。
但成熟又是一个多么遥远而困难的词汇?
“沈暨白,该躺下了。”
“等会儿。”
“你敢不听我话?”
“我为何要听你话?”
“你不听就会后悔。”
“永不后悔。”
通常这句话说完没多久,他的身体就开始打摆子,整个人开始痉挛发抖。
我就得慌慌张张地给他按摩,让他镇定,然后再换上干净的尿布。
接着,他就会面红耳赤地斥责我,“你怎么早不提醒我?”
“你说过永不后悔的。”
“我没说后悔了。”
“那你发什么火儿?”
“又不是朝你发火儿。”
“你就不能服点软?听点话?”
“我为何要向你服软?我为何要听你话?我又不是你的孩子!”
暨白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几乎开始发抖,让我以为他又开始痉挛了。
原来如此,我在照顾他的时候,不知不觉代入了曦儿的模式。
他不是曦儿,他是曦儿的父亲,他是成年的男人。
尽管他不能自理,却并不想被人当作无能的孩童。
我楚袅袅自认为在照顾他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在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割。
从前那个听话的楚秋遥,和现在这个处处管着他的楚袅袅。
这变化,只会让他死心眼的认为是他的残疾造成。
他只会钻进死胡同,想着无能的自己不能再让秋遥俯首帖耳。
楚袅袅,你真也是蠢人。
你对人总是这么极端。
你相信他的时候,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你一一奉行,乐在其中。
你不信他的时候,你便会将他放在一个较低的位置,处处居高临下地管着他。
你觉得他是钻进死胡同里,把问题归结到自己的残疾。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想错。
从心底里,你就没有平等地看过他了。
他的残疾,让你真的不再信任他了。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罪大恶极,但我是楚袅袅,不是那个喜欢硬撑好面子的沈暨白。我随时可以拉下脸去道歉。
而沈暨白,你就连接受道歉的时候,都不那么坦荡,故意偏着头。
可你也知道,其实就算你偏着头,我也会跟着转,你躲不开我的。
不过至少,我开始真正学会了关心这个身体残疾,心理也受过重伤的男人。
其实,他每日的事务其实挺多,秦空就是个压榨下属的奸商老板。
上午会有各地情报和一些条陈政令,他得逐条审阅了。
以前是小莫给他一条条念,现在小莫是丢下东西就走人,我陪他一点点弄。
不时还要帮他变换体位或者放下轮椅椅背,真是忙死我了。
后来我干脆把他扔到床上,我也选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再来进行工作,这才皆大欢喜。
下午一般是演练军阵。
华国的军队虽然士兵训练有素,但输在人数不足。
所以,暨白要每天绞尽脑汁地改良阵法,以便能以少胜多,保留华国实力。
战乱年代,每天都有各种军略阵法出现。
每次暨白还要想办法破解敌人的阵法,而敌人此时也在研究华国军阵。
这么你来我往的,都熬死了人。
暨白不喜欢多喝水,也不爱说话。
因为他嗓子的问题,多说一点话就要喝水。
初时与我吵架那阵,他几天说的话比几个月加起来都多。
知道这个情况后,我不再经常跟他在嘴皮子上较真,每日我替他撰写议政上书和军阵变化讲解,也是他说一句,我便自动接下,他只需点头或者摇头。
所以短短一段时间,我在这些方面的能力也是突飞猛进。
我练成的更厉害的绝招则是能仅仅看他脸色就猜出他要说什么。
对于那些政令,他要是面无表情,那不代表没看法,而是觉得纯属冗余,浪费时间。
对于惠民之策,他则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细细思考一番。
下午的军阵,还好我都有底子,方位变化什么的都是让他随手一指即可。
即便如此,我还是让他多喝水。
孙嫂当时有叮嘱了这一点,但暨白向来倔的很,孙嫂也甚少拂逆他。
我就不同了,他不喝也得喝。
当然,我都是用商量的语气。
他如果不听话,你来我往的磨嘴皮子的结果是嗓子干涩,他还是得喝水。
所以时间长了,他也就不做徒劳之事了。
更换尿布什么的,他本来是不愿忍受,但主动权从来不再他手里。
有时候,他累得恍惚了,根本不知道我在旁边做什么。
这让我莫名同情这个不能动弹又陷入黑暗的男人。
他总是连自己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我照顾他的心情,总还是尽量让他定时定量的喝水然后排尿,这样,好歹有一定帮助。事实证明,我这不通医术的人的方法还是挺管用。
但是,按摩这项是怎么都省不了的。
他的腰肌常年硬的跟石头一样,下肢也冰冷如铁。
本来不运动就导致萎缩,他一旦一个姿势维持的稍久,双腿就要开始打摆子。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痉挛的时候我还真是手足无措。
只是紧张地把他搂在怀里给他顺气。
好在这不是没个尽头的事儿,总算最终平息了下来。
尽管下身一塌糊涂,但也不过是擦洗便可了事。
然而他的疲惫之色却是让我担忧。
御医并没有比较好的应对之法,只让我多多按摩。
所以,我是找了一切机会给他按按拿拿。每日念文书时,就一只手执着文书,一只手在他腿上推拿。
对于这经常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也很无奈,也从来不在这个方面和我争辩什么。
只是偶尔提到,他的语气就会特别忧郁,不能着力的手则是颤抖着抓紧身边的东西。
于是,我总会轻轻拍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安抚。
我希望时间就算不能治愈他的身体,至少让他不要再那么不开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的时候都是单调的重复。
但这不断的重复,也总有着微笑的差别。
一点点的差别让我相信,再过十年,我们又会大有变化。
人生的十年不多,我和他都会努力珍惜。
“秦空那个昏君,过年都不让人舒坦,还送来这么多东西,想累死你么?”我拍着桌子,满腹怨气。
“任寒谷这个家伙带走了曦儿也不多写几封信,最近又没了音信,过年也不会来。”我继续碎碎念。
“你也不好好休息,没事还跟我犟,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天气,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背疼,每次换体位时身体都在哆嗦。”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最近我越来越唠叨,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袅袅……”他轻轻唤我,也不用多说别的什么,只是他的声音就让我平静了不少。
两年,足够我们学会很多,他不再那么纠结于自己的残疾,而是总会主动安慰情绪不稳的我。我的话变得越来越多,点点滴滴,他看不见的,我都希望在嘴里重现。
生活还在继续,我开始适应了现在两个人分不开的日子。
十年前,衡山书院的楚秋遥和沈暨白互约终身。
十年后,华国都城小院内的楚袅袅又和沈暨白再难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