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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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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天气渐凉,然而紫禁城的后宫中却是一片其乐融融,丝毫感受不到这日渐冷冽的秋风。
“来来来,再来一盘,我们还没通关过呢。”
坤宁宫内,珠帘后。
厚重的地毯上安置一方形花梨木桌,桌子的四边各坐一位容貌昳丽,服饰考究的女子,其中上座为首的一位,打扮的最为端庄华贵,她一身黄色丝绸长裙,裙摆繁复的金线绣花缠绕,腰间饰以宽边腰带坠着块西域敬献来的淡紫暖玉,薄薄的纱裙轻轻摇曳拖在地上,透着窗外射进来的光,那金线闪着耀眼的富贵与荣华。
不过比起她的衣服,那张一顾倾人城的脸才更让人为之惊叹!放眼整个天下,怕是没有哪个女子可以与之匹敌。
皇后娘娘国色天香,花容月貌,一颦一笑皆楚楚可人,百媚千娇,全皇宫的人都知道,皇上宠爱娘娘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然而,娘娘面对后宫的万千嫔妃,端的是对得起皇上的宠爱,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和谐友好。
——“来来来,再来一局,刚才本宫手气不好,竟让德妃二人抢了先,贤妃,你争气一点,出牌要动点脑子,不要看它只是个游戏,就不上心。”
全天下最美最尊贵的女人,此刻正挥着膀子,看着桌上的小人牌,瞥着对面的紫衣女子直摇头叹气。
她抽了什么风,今天跟贤妃对门,打到现在就没赢过,反观旁边的德妃跟淑妃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一天下来都要赢麻了。
不行,她堂堂皇后,后宫之主,哪能在这牌技上丢人,何况,这打牌解闷的游戏还是她教出来的。
对面的贤妃,瘪瘪嘴,不好意思笑:“晓得了。”
冯素头上的金簪步摇随着她的洗牌动作一颤一晃的,旁边的淑妃看了,拿着帕子捂在嘴边,娇声道:“姐姐,你慢点,发饰都要掉下来了,看着怪值钱的。”
“无妨,”
冯素一门心思只在赢牌上,什么簪圜首饰她才不在乎。
今天幸亏没来钱,不然裤子都要输没了。
“掉了在捡起来插上不就行了,大惊小怪,你可是皇妃。”旁边德妃瞪了她一眼接口,虽然嘴上嗔怪,但这眼底却是笑意涟涟,声音也豪爽清脆。
冯素点头赞同:“有道理,淑妃格局要打开啊。”
淑妃也不生气,抓了把桌角上的瓜子磕了一口,口齿含糊:“学到了,还是德妃姐姐厉害。”
德妃不客气的接下夸奖,冯素将牌洗好放在中央,赢的那方开始先接,四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一旁的太监李进喜站在那对于这种和和气气的景象已经见怪不怪。
真皇宫,有皇后娘娘,真好啊!
这么想着,他看着窗外的湛蓝天空,就是被冷风灌袍也不觉得凉。
“害,昨天皇上还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我推脱说身上红铅还没了就把他给打发了。”
德妃一面接牌一面道,脸上隐隐带着不耐烦:“真是的,后宫里那么多妃子干什么要来问我?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去伺候他,我还不如多来娘娘这里走动走动呢。”
“推得了一时,推不了一世。”冯素补牌,淡淡道。
“这寝,谁爱侍谁侍,我可不稀罕。”德妃扬着脖子,想到旭尧那张脸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是四人中最先进宫的,可也是最看不惯旭尧的一个。
“嘘。”贤妃忽然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言的动作,小声道:“当心被人听见传到他那里,罚你月银。”
德妃本想说,谁怕来罚啊?
可一听到后面的银子饭票,她就低了一个音调:“管他呢,没准又去哪个小贵人处解忧了。”
淑妃沉默一会,忽然看着冯素的方向:“姐姐,这后宫是有多久没有招新人了?”
到了他们这个妃位,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可皇帝还是要来找他们,每天,她们几个最大的恐惧跟烦恼就是如何搪塞旭尧,只要不去侍寝,让她们三天不吃饭估计都愿意。
可她们都知道,这寝只能躲得了一时,哪天旭尧脾气上来就是流着红铅也要下手,她们又能怎么办?
淑妃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算下来,也快一年了,看来打完这场,我们有事要干了。”冯素内心戚戚哎哎,这次,谁又要来受罪呢?
高高的宫墙,看着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可这也是个大大的金笼子,拴住了全紫禁城最貌美灵动的姑娘,一进宫门深似海,从此外面的海阔天空再与她们无关。
每个人心底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小秘密,可进了这里,也就只能将秘密带到黄土里跟天老爷说了。
“打完这盘不打了。”德妃忽然开口,没了之前的调笑,声音带着几分的落寞,冯素抬眼瞥她,体贴点头:“嗯,正好本宫也累了。”
“牌打久了确实累,不过过几天我们换个玩法,来搓麻将吧。”
一提起麻将,贤妃那双雀跃的眼睛闪着不顾一切的光芒,麻将人,麻将魂,麻将就是她的光。
德妃落寞的眼底火花一闪:“麻将?”
她会,她的麻将还是他教的,可这一晃眼,与他已经隔了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 ,也不知道对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或者,有没有娶妻生子成个家。
德妃脸上的惊喜一闪而逝,一旁的淑妃都看在眼里,她跟着叹口气,不知是劝人还是劝己,低声道:“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德妃抬眼看她,心中一动:“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二人相看泪眼,心中百转愁肠,各有各的忧思,这牌打着也不香了。
只有贤妃在那想着麻将,上了头,一派豪放:“麻将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当年我爹把麻将盒子一般出来,我瞬间就爱上了,终是一排杠上花,此生不悔入麻将。”
冯素看着手里的牌,又看看那魂飞天外的三人,心中一阵窃喜:哈哈,打不成正好,这个烂牌,打了也接着输。
她清清嗓子,满是关怀道:“那个,姐妹们都累了,回去洗洗早点睡吧,过两天来搓麻将。”
三人看着她,满眼的爱,这皇宫,有皇后娘娘真好。
体恤,关切。
几人走后,偌大的坤宁宫又变的沉寂寂,冯素起身伸个懒腰,坐了一天都要腰肌劳损了。
站了片刻,命李进喜过来将牌都收拾好,自己便向寝殿走去。
一眨眼,她进宫已近三年,这三年她把皇后娘娘这个角色扮演的无敌美丽好。
想想,一切都恍如隔世,好像一场梦,她还是丞相府的二小姐,作天作地,开开心心,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每天守着一汪小心思从早过到晚,爹疼娘爱的,却是幸福。
冯素哀叹一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额前贴的桃花钿,黛眉杏眼,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妆容,冯素习惯性的从袖口掏出一块方帕子,锦帕一角绣着鹅黄与浅绿的兰花,那兰花竟刺的栩栩如生好像真的一样。
冯素看着铜镜,将金钗拔下,每日里顶着厚厚的妆容,也怪累人。
“良辰,美景。”
她对着外面呼唤一声,一对婢女走近来,对她屈膝行礼:“娘娘。”
“给我打盆水来。”
二人点头向外面走,冯素思绪不由飘到宫外顾家。
五年前。
“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相之嫡女,质若蕙兰,静德兼备,名门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素有柔明之姿,贤淑之德... ...仰承天命,特册封冯氏贵女为中宫之后,则良吉入... ...”
当日的圣旨下的仓皇,连他那一向稳重的老爹都惊诧,事先竟无一点风声透露,可这圣旨里也有一丝蹊跷,那便是皇上只说了相府嫡女,可没有具体说明是哪一个嫡女。
冯府有两个嫡女,皇上要的是哪一个?
父亲冯璘再怎么老成,在这里也不由噎了一口,总不能跑去问皇帝您看上了我家哪个闺女?
“接旨吧,首辅大人。”
前来宣纸的公公,满面春风,笑着道贺,冯璘起身颤巍巍的接了圣旨。
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悄悄问了司礼监的秉笔:“敢问公公,圣旨有何深意?”
秉笔摇头:“君心难测,咱家一界奴才不敢妄自揣度。”言下之意,该给哪个,您自己看着办呗。
目送宣纸太监离开,冯璘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最终,在与夫人的商议下,决定让长女冯蕙入宫,毕竟她比冯素长两岁,性格温柔娴静,知书达理,识大体,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连冯素也觉得比起自己那个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位置更该是她姐姐的。
冯蕙从小到大,事事都听母亲一准个就是三好学生,挑都难挑出毛病来,晚上,两人一起站在堂前,冯蕙听着父母的安排,低眉顺眼,没有一句反驳。
冯家父母相互看了一眼都道是无大事,心中都不由松口气,冯母看了眼冯素,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后位却只有一个,怕她伤心,便温和安慰道:“素儿,你年岁还小,还可等两年,倒时娘亲给您找个好人家,也不会差。”
冯素当时就噎了一口,她又没说想进宫。
实际上,她还得谢谢有个亲姐给她在前面顶着。
与母亲寒暄几句,说了几句体己大度的话,几人便散了。
然鹅,两天后的翌日清晨就出了变故。
当她娘气急败坏的敲打她的门扉,告诉她冯蕙跑了,她人都傻了。
大婚在即,宫里来接人的花轿那是说到就到,这个关口,冯蕙居然失踪了,这不是玩人嘛?
“你知道你姐姐去哪了?”冯母眼泪都要出来,冯素一脸懵逼,头摇的跟拨浪鼓:“回娘亲,不知,阿姐没跟我说。”
冯蕙能去哪?
“娘亲看你姐姐一向稳重老成,就没怎么约束管理,没想到这关口怎么出这个事,倒时宫里来要人,交不出,那我们相府不就成了欺君,罪大祸及啊!”
跳脚也没用了了。
三天后,她站在丞相府的主屋内,父亲告诉她由她来代替姐姐出嫁,坐那万人艳羡的皇后宝座,冯素脑子还是“轰轰嗡嗡”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怎么就成了她了?
冯蕙不找了?
“姐姐,还没有消息吗?”
他爹听到这句,双眼赤红,浑身像是极致忍耐什么,浑身都在发抖,冯素直觉是被气的,再看她娘,冯夫人也是眼睛通红,冯素心中一“咯噔”,难道她姐不慎跌入湖中,噶了?
这个想法还没扩散出口,就听前方,冯璘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别管她,我们家从今往后没有这个女儿。”
她娘在一边给她递眼色,冯素人小但不傻,便接过这个烫手山芋,替冯蕙入了宫。
坐在前往通往皇宫的花轿内,她才知道,冯蕙跟人私奔了,对方还是个穷鬼书生。
灵光一闪,茅塞顿开,难怪他爹气成那样,姑娘家最注重名声,后门将府的小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失踪几天跟个男人在一起,这还怎么往宫里送?
冯素从袖口拿出一块破布,上面依稀带着沧桑的血迹,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棉麻织就的衣服边角,叹了口气,她其实还挺羡慕冯蕙关键时候的果敢。平日里看着不哼不哈,关键时候一鸣惊人,捶的所有人措手不及,哑口无言。
珐琅蓝描金釉双耳三足香炉,敞口直颈,鼓腹平底,足根部有明显的压印兽面纹,通体青石蓝,胎质坚硬细腻,釉色滋润而不透,此刻在长架上,从顶层烟孔中散着袅袅娜娜,云雾迷蒙,冯素看着那块深蓝色已经渐渐褪色的棉麻边角料,头上的首饰已经卸下,整个人状态放松又颓疲。
“娘娘,水打来了。”
良辰美景两人一人端盆一人拿着毛巾,冯素收回思绪,将那块蓝色布衣悄悄藏起,起身,像面盆走去,屋内染着烛,将昏暗的室内照射的好似天明,看着涟漪晃动的盆底,依稀可见她保养得宜的面容,这娇艳的面容是用宫内最顶级的胭脂粉黛封存起来的,三年,脸可以养,可心不知要如何滋养。
皇宫的美食珍馐,太医院的名医,皆无人可以解其奥秘。
别人相思皆有名可指,她相思,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冯素不由无声闷笑,当时走的太急,怎么就没回头多问一句,你叫什么。
旭尧给了她天下女子都想坐拥的名分,物质上也给了她及尽的奢靡,可那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外在的风光抵不了内在的枯竭。
“嘶。”冯素浑身一痛,她立刻扔了帕子,后退一步,靠进口处的某地一阵吞噬的疼,白色毛巾跌在盆内溅起一片水渍,冯素衣服上沾了一些。
良辰美景立刻过来,满脸紧张:“娘娘,您怎么了?”
皮下血管,那个东西今天走到心口处了?
冯素浑身痉挛 ,半躬着腰,撕心裂肺的疼,眼前一阵发黑,向后倒的瞬间,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黑袍刺金,一只手被人握在手心,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退下。”
旭尧看也不看那两人,冷着嗓子吩咐,眼睛全在冯素身上,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可冯素知道,这人担忧的不是她,眼光扫了眼她的心腹丫头,示意她们退下。
良辰美景不敢造次,便屈膝离开。
屋内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没事吧。”旭尧盯着她,见她小脸上已经被逼出汗来,不由蹙眉,声音低沉,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但听在冯素耳中却有几分冷嘲,她轻轻挣开旭尧的怀抱,退了两步站定,平稳心绪看着他,微微一笑:“无事,估计是刚才跟姐妹们玩的累了。”
旭尧点头,似有所思:“是不是它做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