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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倒计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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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浅晴是八月底抵达威尼斯的,现在已是九月底。金秋时节的水城像个站在夕阳下的悲情诗人,淙淙河水带着诗人复杂的思绪流向大海的远方。
今天路行云一早就起了,说是要出去一趟。钟浅晴虽是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因为对方说——要去做个了结。
她当然明白路行云的意思。
不过,钟浅晴前两天有个误解。路行云口中帮舅妈处理陈然后事的同事不是秦阳,而是冯羽。
陈然已死,检方将不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但相关案件的调查和审理仍会继续,民事赔偿责任依然存在。舅妈是陈然的遗属,也是利益共同体。即使她移民海外,警方也要依法对她进行调查,从而判断她是否参与陈然的违法犯罪行为。同时,作为陈然的遗产继承人,她未来还要按照法院的判决书代陈然履行民事责任。
但是,这些都不是冯羽帮助舅妈办理后事的主要原因。
“对于陈然的死,我负有一定的责任。”冯羽是这么说的。
她将路行云约在某个酒店房间,这些天她一直都住在这里。她向路行云讲述了对方不知道的事。那晚Datura之所以会忽然朝陈然开枪,是因为听了Oleander的话。
“Oleander说,陈然骗了她,为了缓解债务压力将她像个玩偶一样送给了技术买家。”
“怪不得……”路行云喃喃自语,靠在沙发上看向地面。“她想明白了?她明明和我说,她不会恨陈然的。”
“别忘了,你那天带着监听设备呢。”冯羽露出一个自责的表情。为了让Oleander劝Datura,让Datura知道其实是警方救了Oleander。她一边和Datura交涉,一边让对方听了现场的录音。那一刻Oleander终于明白,她只是陈然手中的一枚棋子,用完即弃,何谈尊重。
“她还好吗?”路行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可能是同情,也可能是为对方的命运感到不公。
“不太好。那天过后她彻底不说话了,时哭时笑,偶尔还很暴躁,企图自杀过两次,好在被看守警察及时发现了。我们找了医生,她被确诊为双向情感障碍,病因是过度刺激。能医治,但需要时间。”
“她现在在哪?”
“已经被同事带回国了。实施犯罪时她没有患病,所以法院仍会依法对她进行量刑。她参与的犯罪太多了,劫持钟强、绑架你,还是杀害邢队的凶手。”提到邢小方时,冯羽皱起眉毛。“不过她是外籍,再加上是受人指使,不一定会判死刑,最可能的结果是死缓。另外,我们也会安排医生为她治病的。”
“嗯……说说‘钟强’案吧。”路行云不想聊Oleander了。在她看来,苦难才是这个女人作恶的原罪。
冯羽答了一声“好”。不过在说之前,她用胶囊机制作了两杯咖啡。浓郁的咖啡香气稍稍缓解了房间内令人唏嘘的氛围。
冯羽喝了一口咖啡,思考了一会儿,想着从哪里说起。
那晚,秦阳在游艇驾驶位附近的储物空间里找到一个移动硬盘和一张证件。那张证件上面有陈然的系统代号和照片,证实了他秘密工作者的身份。秦阳后来在系统里查过这个代号,代号显示的派遣地点是国内。
至于硬盘,里面的证据不止是关于“钟强”案的,各类文件数量多到令调查小组瞠目结舌。从陈然成为一名秘密工作者开始,他就用各种手段记录着罪恶世界里每天发生的事。
“孩子上211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那个工程项目好说,不过是这个数……”“今天有新人来,咱们一起快活快活。”“好的医生一刀解决问题,不好的医生你就有罪受咯,我帮你介绍个好的,介绍费都是明码标价。”“给钱让他闭嘴,不行就送精神病院去。”
权钱交易、权色交易、钱钱交易、技术走私、文物走私、洗钱、杀人灭口……欢乐场的监控摄像头记录着包房内发生的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小小的硬盘让人们看见,平日衣冠楚楚的大人物背地里实为牛鬼蛇神的那一面。
不止如此,陈然还记录了多年来为达官显贵们洗钱的每一笔账。赵一百牵线搭桥,他负责洗钱,两人分工明确,他的个别产业就是为了洗钱而存在的。
硬盘里有个命名为“钟强”的文件夹,里面全部是关于“钟强”案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录音录像、交易记录等等。相较于其他文件夹,这个文件夹的设立时间比较早。调查小组推测,证据是陈然专门整理出来的,可能就是当年藏在钟姥姥家衣橱抽屉里的那份。
“儿子出事后,陈然可能真的后悔了,才会去给钟叔叔扫墓,才会整理证据并暗示我藏匿证据的位置。”路行云喝了一口凉了的咖啡,内心感到一阵苦闷。“是我慢了,不然邢队不会死,舅舅也不会死。”
“好了,那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纠结了。”冯羽安慰她说。
“‘钟强’案可以结案了吧?”
“嗯。陈然提供的证据足以让检方将各个犯罪嫌疑人的罪行定性,继而向法院提起诉讼。主犯、共犯、从犯、胁迫犯罪,是什么就是什么。赵一百的死刑是跑不了的,其他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陈然临死前做了件好事。”
“是的。怎么说呢……”一向冷静的冯羽忽然哽住了。硬盘里的内容让她和同事感到震惊,心情也非常复杂。毋庸置疑,她恨陈然杀害了她的老师。但当她得知陈然曾是他们的一份子时,内心深处竟萌生出一丝同情。
可能只有同处一个境遇时,才能做到感同身受吧,冯羽黯然神伤。“小行,你说一个正常人若是不小心被关进精神病院会发生什么?”
“短期内不会发生什么……长期的话……”路行云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他不疯,痛苦的就是他自己。”
冯羽点头。“周围没有人能听懂他说的话,没人理解他,可能根本就没有人愿意理他。精神病人都视他为另类,最后他要么死,要么疯。”
“是的。而且,怕就怕正常人之间也会互相不理解。”路行云想起陈珂。
陈珂出生是陈然命运中的重大转折点。他出于好心帮朋友养孩子却被上司责怪,只因上司认为他的朋友有问题。后来陈然变节了,依然尽心尽力的培养陈珂。陈珂在被他抚养的前二十年是一个活在阳光下的男孩,直到与赵一百相认。很难想象,若陈珂一开始就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罪恶世界,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偏见和排挤是恶意滋生的罪魁祸首之一吧,路行云心想。
冯羽见路行云沉默了,决定换个话题。她轻拍对方的肩膀。“好了,案子的事我交代完了。”
“‘钟强’案结束了,但硬盘里的证据有你们忙了。”
“我只管‘钟强’案,调查小组也是。硬盘里的其他证据牵扯的人太多,涉及的领域也很广,我无能为力。上级的意思是把硬盘交给纪委,让他们去处理烂摊子。”
“这皮球踢的好嘿,国足怎么没邀请你们呢。”
“哈哈,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回来?咱俩搭档,我可以考虑继续调查。”
路行云摇了摇手指,“你也挺辛苦的,好好休息一下吧。”
“哈哈,没良心的。我问你,你打算告诉小浅‘钟强’案的真相吗?”
“不。”一声很肯定的回答,“我妈和小浅的妈妈或许已猜到真相,但她们都选择不说,所以我也不会。只是也许……我会在多年之后告诉小浅,伤害她父亲和表哥的凶手全部到案,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嗯,这样最好。”冯羽表示同意,“好啦,说点轻松的,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您猜怎么着?”
“我猜……我猜不着。”
“我可以去参加你和小浅的婚礼啦,上级批复了!”
“牛逼!”路行云大喊一声,将案情抛诸脑后,激动地跳到沙发上,“小冯同志,诚邀你做我们的伴娘!”
“没问题!”
“对了,我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当然。”冯羽走向附近的衣柜,打开后,里面挂着两身警服。“咱们先换衣服,一会儿秦队也过来。”
“真的啊?”
“是啊。他送小浅舅妈去机场了,对方也算是他的弟媳。”
还真是,路行云愣了愣,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层关系。她傻笑了两声,换上冯羽带来的蓝衬衫和黑色秋季常服,随后理着袖口站到穿衣镜前。“啧,真帅,这要是让小浅看见了,不得给她迷晕厥了。”
“哈哈哈”,冯羽嫌热,没有直接穿上外套。她看向路行云,见对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在镜前左右摆动身体,摇头笑道:“你也算是警队奇迹了,年纪轻轻就活着穿上了警服。”
“嘶……”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路行云笑着瞪了对方一眼。“之前审讯Oleander也穿了啊。”
“那是因为知道你要走才让你穿的。”冯羽所言不假,大部分秘密工作者是不会有穿警服的机会的,除非是要告别这份工作了,比如:退休和牺牲。
“好吧,你是领导你说了算。哎……比起你,我的肩上少了一个杠、一朵花。”
“两朵。”
“什么?”路行云惊讶地张着嘴,看上去难以置信。
“我马上就又能获得一朵了,哈哈。”
“啊——”不甘心的嘶鸣响彻天际。
不过冯羽也没能得意太久。秦阳到了以后换上警服,对方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和路行云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与两件蓝衬衫不同,秦阳常服下的衬衫是白色的。
“哎呀,你们笑笑嘛,怎么苦着脸拍照呢。”秦阳为了今日的合影,特地去理发店做了个小分头的造型,胡子也像是精心修理过的。“快,倒计时了,三、二、一,茄子!”
“茄子。”
“茄子。”
“不是……我说你俩怎么回事?刚刚吵架了?”
“照片上的警衔能打马赛克么?”路行云双手抱胸,哭丧着脸,“给点面子。”
“哈哈哈”,秦阳的笑声很爽朗,“我说呢,不重要,来吧,拍照。”
“你竟然是白衬衫……”冯羽不服气地发出一声感叹,“和邢队的级别是一样的。”
“有这么奇怪嘛?我可是警队老人了,啥也不干也比你们级别高。”
“走着瞧,我四十岁之前就要升到你这个级别。”
“好!有志气!不像小行。”
“诶?你这是拉踩。”路行云笑着挤到他俩中间,“不说了,拍照,已经倒计时啦!敬礼!”
“啊?”
“啊?”
……
“哈哈哈”,钟浅晴的笑声荡漾在酒店房间内,“小冯姐姐慌张的样子太好笑了。”
“哈哈,是吧。”
“给我看照片没关系的吗?”
“你别说不就完了。我已经签完离职协议了,彻底自由啦!”
“Yes!那我问问哦,为什么人家肩上那么多的花和杠,你的好少啊……你和小冯姐姐不是一起毕业的吗?”
“我这人不重名利,不像冯羽。”
“是么……”钟浅晴斜着眼睛瞅路行云,嘴角又向上打开了。“你不会是传说中的警界耻辱吧,十个任务九个失败的那种。”
“怎么可能!”路行云一听急了,拉着钟浅晴坐到沙发上,“只要是上级交给我的任务,我几乎都圆满完成了!你不能凭借警衔就说我的能力不行,片面!”
“咯咯咯。”
“别笑,是真的。不久之前……我和冯羽的警衔还是一样的呢。”路行云为了解释,脸都急红了。“我这不是为了走么……”
“哈哈哈”,钟浅晴笑得更大声了。她太了解路行云了,对方的好胜心从小就强,现在也不例外,这样的好胜心有时还会表现在床上。
“哎呀,你相信我嘛。”对方不停地摇她胳膊,“我的第一朵奖励性质的小花拿的比冯羽还早呢。而且我在警队的专业成绩很不错,听说过六边形战士吗……那就是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啦,好啦,我逗你的,当然相信你。何况对于我来说,你的肩上没有花才好呢。”
“嗯?”路行云愣了愣。
“字面意思。啊——”
路行云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将她扑倒在沙发上,吻住了她。
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受到了威尼斯的浪漫。她们没能去成罗马,却在这里共同经历了生死。
窗外,人们穿梭在古老的建筑群中,船只奔波于繁忙的运河水道上,屹立在圣马可广场上的钟楼传来一个又一个的整点钟声。时间飞梭,城市没变,只有人在变。
从今天起,路行云成为了一个简单的人。从今天起,钟浅晴的心灵得到了彻底的解放。
夜幕降临,涨潮了。潮水击打着城市的墙壁,深沉而富有力量,是大自然在鼓掌。
“我爱你。”钟浅晴深吸一口气,抱紧路行云的脖子。潮水褪去尚需时间,她得缓缓。
路行云用手轻轻拂去对方额头上的汗,“我也爱你。”
“案子虽然结了,可我不想走了。”钟浅晴的声音很小,这是她快乐过后的常态。无论上下,她都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猫。“在威尼斯住习惯了呢。”
“那可不行。我正想和你说呢,咱们后天走吧,回B国。”
“啊……”
“有好多事要办。要去伦敦换绿卡,要准备婚礼,要买房子。”
“对哦,12月要结婚呢。”
“嗯。我之前不是和你说看上了几套房子吗?现在你忙完了,我想带你去看看。”
“行呀,在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