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风雨柳河

3、魔鬼，他是魔鬼

　　天刚擦黑，元木槿就打着哈欠，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几个守夜的丫鬟婆子吸了几口安神香，也歪七扭八地沉睡过去。

　　她连忙起身，换上一身上红下绿的衣裳，又插了满头的鲜花，要多俗气就有多俗气。打扮完，踩着石头从后墙翻了出去。

　　元府外，飞奴已寻好了一辆轻快马车。只不过，他对这种正面对敌的做法很是担忧。

　　“那个齐王的船上有几个极厉害的护卫，元姐姐，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近的了他身么？”

　　“傻小子，”元木槿一指点在他的额头上，“我是圣上亲自指婚的准王妃，那些护卫绝不敢动我一根寒毛。要是齐王不见我呀，我就在外面撒泼打滚，哭爹喊娘，沁河上游船不少，齐王丢不起这个人。”

　　飞奴怀疑地瞥了她一眼。

　　自她元木槿来到京城，还是第一次见识沁河上的繁华奢靡，那些画舫上的灯火照亮了整段河流，远远望去，犹如一条流光溢彩的宝石缎带。

　　飞奴指指一只高大双层画舫，努努嘴，“那就是齐王包下的船！”

　　她低头瞅瞅脚下这只简陋的破船，再抬头望望精美绝伦的花船，开始幻想自己成为齐王妃后的奢侈生活。

　　霞光烛影的画舫里，传出歌女的美妙嗓音，又夹杂着许多娇媚的笑语。

　　额，还是不了......

　　飞奴将船划近齐王的画舫，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身板，挥舞手帕：“齐王——”

　　“殿下”两字还未出口，脚下忽然一滑，只听“扑通”一声，船翻了！

　　飞奴在水里死命扑通，“元姐姐救我，我不会游泳啊！”

　　她也很绝望，“我，我也不大会呀！救命——啊！”

　　好在齐王船上伸下来一支救命船桨，把他们两只落汤鸡救了上来。

　　这么一闹，奏乐声也停了下来。一个略带醉意的嗓音从舱中传来，“落水的是什么人？”

　　救他们的人是个随从打扮的年轻男子，他拱手向船舱里答道，“回禀殿下，是个花娘同她的小厮。”

　　浑身滴水的元木槿从甲板上腾得站起来，拔腿就往船舱里闯。

　　电光火石之间，几把明晃晃的剑就横在了她脖子上。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齐齐拦在她身前。

　　此情此景，她只好夹紧了嗓子，对着船舱里娇声叫道：“殿下，我不是什么花娘，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画舫上顿时一片沉默。

　　“这不是元二小姐该来的地方，请马上离开。”船舱里的声音变得低沉严肃起来。

　　元木槿抹着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抽抽搭搭地说：“自那日宴会，小女对殿下日思夜想，一心盼着再见殿下一面，殿下怎么这样无情：小女，小女只是想和殿下说几句话，若是殿下不让小女进去，小女可就要当着这满河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音量陡然提高。

　　舱中人又沉默了，沉默得让人心里发慌，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几个侍卫的目光在她身上凌迟一般地审视，似乎只要齐王一声令下就把她乱剑砍死。

　　就在元木槿以为会被拒绝时，下一刻齐王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他面色微红，浮着几分醉意，身上披着件暗红色的单衣，发丝随意披散着，胸口微微敞开，一派风流不羁的模样。齐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即便没有光可鉴人的铜镜，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浑身湿透的模样有多狼狈多糟糕。

　　“烈鹰，把其他人带走。”齐王口中发号着施令，目光却依旧盯着她。

　　救元木槿的男子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应了一声。

　　不多时，花娘们便从舱中鱼贯而出，乘了小船离去。从始至终她们皆是低头屏息，一语不发。

　　齐王挥挥手，几个侍卫把剑从元木槿脖子上撤了下去。

　　她嘿嘿一笑，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齐王的胳膊，还把湿发在他胳膊上摩挲了几下。

　　齐王身体一僵，面露不悦，一把推开她，转身大步走进了船舱。

　　元木槿跟着他走进去，这船舱里果然精致华美，两面都用价值不菲的红绡围着，红色的烛光与胭脂香气交融，说不出的暧昧之意，叫人不由昏沉起来。

　　她身上衣衫湿透，这冷冰冰的齐王也不说找件衣服与她，好在地上不是谁落了件黑色披风，她干脆一把捞起来披在了自己身上。

　　“元小姐是听说了本王夜夜笙歌，所以故意来搅本王的好事么？”齐王半倒在软靠上，一手撑着头，懒懒说道。

　　这副做派，和当时浴血而归的年轻将领，判若两人。

　　元木槿垂首轻声说道：“小女再不懂事，也知道嫉妒乃是女子的大忌。今日小女子乃是在家里闷得久了，瞒了家中长辈泛舟游玩，不想那划船的小厮如此粗心，竟然将船弄翻了！没想到正是殿下救了我，这莫不是上天的缘分？”

　　“你到底要和本王说什么话？”齐王冷冷打断她。

　　烛火熠熠，映照着他微红的脸庞，一瞬间，沁河之水仿佛停止了流动。

　　她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暗中摸出一个药瓶，轻轻打开，淡淡馨香散开，混在胭脂酒香中，极难察觉。这是真言香，喝醉了的人闻了它，再深的秘密也会吐露。

　　“那日殿下当众求圣上赐婚，小女受宠若惊，只是小女身份低微，那日牡丹宴会也是初次见殿下，所有心中一直疑惑。”她问道，“殿下为何一定要娶小女呢？”

　　“自然是因为本王中意元二小姐。”

　　“可是，殿下喜欢小女，为何不先与小女互通心意？也好叫小女有个准备，不至于像那日手足无措。”

　　齐王忽然一笑，走到我身前来俯身凝视我。

　　“元二小姐亲口说的，愿意嫁给本王，本王又何必多此一举。”

　　“嗯？我什么时候——”

　　回忆蓦地涌上心头，可恶，她还真说过这话！

　　那天牡丹宴开席前，元明芙被女官领去了皇后宫中，她和其他女眷在园中赏花。那些无所事事的世族小姐们，聚在一处也不过说些儿女间的风月之事，谁家的小姐同谁家的公子定亲了，哪家的姑娘私下同郎君传书，无趣得很。

　　元明芙即将做太子妃的事无疑是当日最热门的闲谈，向来鄙夷她的魏国公之女便借机嘲笑，“元木槿，你堂姐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可你却始终没人求娶，怕是要当老姑娘了。我替你出个主意，王刺史刚没了夫人，不如你去做他的续弦。”

　　王刺史年过七十，胡子皱纹一把抓了。

　　她皱着眉，连连摇头。“王刺史太老了，我才不要嫁他。我要嫁给李都尉，他是京城里最好看的郎君，家里的宅子又气派！”

　　魏国公的女儿脸色一变，“你想得倒美！李都尉他——”

　　旁边一个女娘见势不妙，连忙岔开话题，“诶，论起样貌，我看谁也比不上齐王殿下呢！”

　　她这一打岔，众位贵女又立刻议论起齐王来。

　　“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齐王是个吃人肉，喝人血的魔鬼。”

　　“听说齐王每次抓到俘虏，就在军营里支起大锅把他们活煮了吃。我宁愿出家当尼姑，也不要嫁给齐王。”

　　“听说他能打胜仗，是因为他原是个青面獠牙的夜叉。”

　　“他母妃是番邦的妖女，他身上自然也流着一半的妖血。”

　　越发离谱起来了。

　　这些无稽之谈听得人实在生气。元木槿心生一计，猛然站起来大声嚷嚷，“我，愿意嫁给齐王！”。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立刻就镇住了在场所有的贵女。

　　她笑嘻嘻地说：“我才不在乎齐王是不是吃人肉，喝人血，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头上长角夜叉。我只知道呀，当了王妃，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完的美味佳肴，还有最名贵的丝绸首饰！”

　　贵女们回过神来，纷纷捂着嘴偷笑起来。

　　“还有呢，等我当了王妃，”元木槿不等她们说话，“你们见了我都得行礼问安，我不叫你们起来，你们就得一直跪着！”

　　贵女们大约觉着她实在是蠢得不可理喻，一个个没好气地走开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日她的这些话竟都被他听到了！

　　任谁听了都只会当做戏言的话，竟成了祸根。

　　这缘由实在荒唐，元木槿连做戏都忘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齐王。

　　“可是，可是我对殿下而言只是个陌生低贱的女子，殿下为什么要在意我说的话？”

　　“二小姐亲口说为了富贵荣华，连本王吃人肉，喝人血都可以不在乎，这份心意本王可是十分感念。”

　　“那不过是我随口胡说的！”元木槿急忙说。

　　齐王眉头微皱。“二小姐似乎很不情愿当本王的王妃？难不成，二小姐也怕被我生吞活剥了么？”

　　“不不不，小女只是......”她讪笑几声，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奇怪，齐王似乎并未受到真言香的影响。

　　“没有什么只是！”齐王冷冷道。他屈腿俯下身，捏住元木槿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直视他。

　　他眼眸中的醉意完全消失了，眸光寒如深秋的涧水。

　　“像你这样身份低微又贪慕虚荣的女子，没有资格拒绝本王。好好接着这份恩赐，如果你敢拒绝，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元木槿艰难地点了点头。

　　魔鬼，他的确是个魔鬼。

　　齐王转身离去，一脚踩在她掉落的木槿花帕子上。

　　不知哪里的丝竹之音，从水面飘入船舱，缠缠绕绕的，一并把她扑通狂跳的心也缠绕了进去。

　　她绝不会，绝不会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