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风雨柳河

20、真是怪事年年有

　　元木槿眼珠一转，对着崔良相派回来取东西的小侍从一本正经的扯谎：“我家仙师一早便嘱咐我，若是他在宫中不得回来，我便亲自带着仙药进宫去寻他，万万不可托付旁人的。”

　　小侍从一脸犹豫：“可是......逍遥子仙师并没有......并没有吩咐我们带小道长一起入宫......”

　　化妆成小道士的元木槿晃晃歪斜的道髻：“嗬！定是你夜半困倦听漏了！我家的仙药是从来不假手他人的。误了圣上用药，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一旁眼下发青的刘内侍撑不住打了个哈欠，下一刻便换上一副笑脸：“便让小道长一同入宫去就便是，入了宫自有国师安排。”
　　元木槿拍手笑道：“刘公公才是个明白人！咱们现在就走！”

　　她以前入宫时自然见过这位刘内侍，知道他乃是老皇帝身边用了多年的内侍监。昨晚夜色昏暗，她虽未看到刘内侍的面容，但心中也隐隐猜出。

　　可她一时开心，竟然忘记了这位内侍监来到崔宅后，并未向她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姓氏。

　　刘内侍奇道：“小道长认得老奴？”

　　元木槿一呆：“这个，这个，自然是崔师叔家的小丹童告诉我的，呵呵，我去收拾东西，收拾东西。”

　　说着，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刘内侍又打个哈欠，天又有些发红，不会是又要下雪了吧。

　　不出元木槿所料，牧云寒见到她也出现在观星阁时，眼神冷得能把人冻住。

　　元木槿双手叉腰理直气壮：“这些九转丹，回魂丹什么的，我怎么敢交给旁人？”

　　牧云寒面色一沉，元木槿的气势立刻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是怕这皇宫中不安全。可是我呆在崔府里就一定安全么？如果你们真发生了不测，崔府难道就逃得过？反正我是不会回桃花坞去的。不如咱们在一起，一起筹谋划策什么的......”

　　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小了。

　　崔良相摸着胡子笑道：“小师侄这话倒不错，既来之则安之，我看师侄是大吉之相，必能逢凶化吉。只是宫中不比外面，处处小心才是。”

　　元木槿乖巧一笑：“嗯嗯，我都听师叔的！师叔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配药熬药我都可以！”

　　牧云寒道：“这里的事你操心，若是闲得慌便去把安神汤煮了去。”

　　元木槿急忙点头：“好的，师......额，仙师！”

　　观星阁里也设了药堂，药堂里几个药炉咕噜咕噜冒着整齐，元木槿一边扇着火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小药童闲聊。

　　这一聊，她才知道，原来安神汤并不是要送进两仪殿给老皇帝服用。想想也是，那老皇帝病的昏昏沉沉，需要的不是“安神”而是“醒神”吧。

　　元木槿好奇心被勾起：“难不成这汤药是给中宫殿的皇后熬的么？要不然就是东宫太子？”

　　否则，宫中还有谁能劳动国师大人？

　　小药童谨慎地左右看看，接着压低声音：“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这汤药，是送到皇后娘娘的丹凤殿去，但是喝它的人却不是娘娘。而是——”他又四下看看：“而是那位未来的太子妃！”

　　元明芙？！她喝安神汤做什么？

　　元木槿故意不屑一笑：“你就胡说八道吧！那位未来太子妃我也知道，便是元家的大小姐嘛。我怎么没听说她身体抱恙？”

　　小药童急了：“诶诶，你别不信呀，这可是中宫殿的宫女姐姐告诉我的！那位元家小姐入宫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半月不到就卧床不起了，整日里做噩梦发呓语，有些老姑姑说——”

　　“说什么？”元木槿心提了起来。

　　小药童压低了声音：“说她是被宫里的女鬼缠上了。”

　　背后好似有一阵阴风，激得她浑身一颤，仿佛是怨女谭的寒气一直漫啊漫，漫啊漫，漫进了重重殿阁，漫进了煌煌宫阙。

　　直觉告诉她，元明芙生病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师兄去两仪殿给老皇帝施针，临走前还特地嘱咐她绝不可踏出观星阁一步，她白日里确实也听话待在这高阁里煎药看书打盹，可是到了夜间师兄他们还不回来，问了内侍也只说两仪殿中正不可开交，怕是还要晚些。

　　不是她急躁，只是她觉得元明芙的事情大有蹊跷，偏偏又找不到人商议。

　　于是，她决定自己去龙潭虎穴一探究竟。

　　这些时日皇后侍奉病榻，丹凤殿的防守应当稍微松懈，可她只有一张扮小道士的面具，不好再用同一张脸做贼。元木槿咬咬牙，干脆就用真容扮成小宫女，脂粉涂厚一些，万一被人瞥到也只当见鬼。

　　如果牧云寒窥见她脑子的念头，一定会飞奔回来打爆她的头，所以她得尽快实施这件事。

　　她骨子里果然是师父的弟子，心里清楚知道不可以不应该，却被冥冥中某种力量推着往前走。

　　宫装是之前就备好的，脂粉幸好也都带着，只是宫女的双环髻费了她许多功夫，笨手笨脚地扎完，她提了一壶安神汤，假扮成送药的宫女，从观星阁的侧门遛了出去。

　　以前为了躲开烦人的名门闺秀，她入宫后也尽量找些僻静清幽的地方自娱自乐，一不留神还走岔过，险些走入大臣们办公的地方。

　　这反而让她对宫中不常用的小道更为熟悉，果然她天分里就有做贼的本领。

　　夜幕已落，宫中本该平静下来，但因着老皇帝的病，不是还可以见到疾走的内侍和宫女，因而她倒也不算显眼。

　　丹凤殿主人不在，灯火暗了许多。

　　元木槿把药盒放在一旁，取出安神香来，香味飘散开来，殿中的宫女内侍不由打起了哈欠，一个个打起盹来。

　　她提着药盒低头走进侧殿，穿过层层的帷幕，来到元明芙的床榻前。

　　想了想，元木槿取出一块布蒙在脸上，接着掀开帐子，借着昏暗的烛光，她看到了元明芙的脸。

　　元木槿捂住嘴巴，险些叫出声来。

　　与记忆中那张鲜妍得意的面容截然不同，这张枯槁蜡黄、死气沉沉的脸怎么会是元明芙？

　　忽然，元明芙双目猛然睁圆，布满血丝的瞳孔转到她的脸上，又转到她手中的药盒。下一刻，元明芙颤抖起来，发出病猫一样嘶哑的声音：“不喝，不喝......”

　　元木槿这才注意到，她的双手和双脚竟然都是绑在床上的。

　　这到底是发了什么病，恐怕不是区区一碗安神汤能治好的。奇怪，皇后为何不请太医为她医治呢？

　　元木槿尝试着为她诊脉，可手才搭上元明芙的脉搏，元明芙便如火烫上一般，惊恐地扭动起来，绑着手脚的绳子早已勒进了肉里，血肉模糊一片，可元明芙却像一具木雕一般丝毫不知疼痛，任凭鲜血濡湿了绳子。

　　元木槿急忙安慰她：“我不碰你，不碰你。”

　　听到她的声音，元明芙忽然安静下来，呆呆地望着她。

　　元木槿提心吊胆，不会认出她来了吧？

　　幸而下一刻，元明芙痴傻一笑，语气欢快又诡异：“我才是太子妃，太子妃，嘿嘿。”

　　都成这样子了，还惦记这太子妃的位子呢！要是不当太子妃，说不定也不会变成如今模样。

　　元木槿顺着她说：“嗯嗯，你是太子妃，你最漂亮。太子妃娘娘，请容微臣给你把个脉如何？”

　　元明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用小孩子的语气对她说：“你真好！你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元木槿心里不以为意，但还是俯下身，听她说些什么。

　　下一刻，元木槿猛然立起身体，不可置信地望着床榻上疯疯癫癫的元明芙。

　　怎么会？怎么可能？
　　可，万一是真的呢？
　　得告诉师兄同师叔！

　　钟声响了一声又一声，宵禁时间已到，不可再轻易走动。元木槿心乱如麻，脚下不稳当，眼睛也没注意到，右前方有一队巡逻的卫兵。

　　等到她发现时急忙闪身躲藏时，一个眼尖的护卫已发现了她的踪迹，喝道：“谁在哪里！”

　　她蹲在宽大廊柱后面，喵喵叫了两声，试图让他们以为是猫。

　　一个声音浑厚的护卫说：“原来是猫，走了走了。”

　　元木槿松了一口气，等待片刻听着没动静了，才从廊柱后探出身子。

　　可一抬头，她整个人又定住了。是吓得定住了。

　　一个身着金甲的护卫正抱着刀，歪着头看她。

　　中计了！护卫们根本没离开，而是故意说话骗她，好让她放松警惕自投罗网！

　　可是这护卫不动手抓她，也不呼唤同伴，而是打量了她两眼，微微一笑。

　　元木槿心里很肯定，自己从未在皇宫见过这个护卫。难不成，他认识自己？

　　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好也望着看起来这个平平无奇的护卫。

　　他的眼睛倒很明亮。

　　片刻后，这个眼睛很明亮的护卫开口说道：“确实是猫呢！”
　　话是对着身后的同伴说的，可眼睛却还是看着她。

　　元木槿觉得他心里在笑。

　　原先那个声音浑厚的侍卫说：“想来是丹凤宫的猫儿跑出来了，不必管它，你便回来吧，李三！”

　　李三做了个嘘声的姿势，又是一笑转身离开了。

　　真是怪事年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