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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辞冰雪为卿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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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不辞冰雪为卿热
曾经那样简单地决定交付生死,而时过境迁后却也能这般无动于衷地注视泛黄剥落的失色影像。
他从善如流地学会在应答时客气而疏离地含笑,眼眸冷冷不见任何色泽温度,习惯在每个没有桀骜笑颜的夜里孑然独处自己的居处,仰视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房梁如梦。
孙策从游疑到惊愕到愤慨,从试探到影射到定姻乔家二女,终是忍无可忍心中翻腾炽烈凌乱交错的一团情愫,在他再一次匆匆离席间截住去路。
孙策低沉的嗓音酝酿着疾风骤雨,眼神像森然刀刃,似要直直绞如人心,“我要娶亲了,你很高兴?”
却听闻他声线轻缓柔和如昔,语调绵长得没有丝毫波澜,轻描淡写的神情仿佛阐述着再寻常不过的琐事,“贺喜主公。”他镇定如恒地递过一只楠木长匣,翩然擦肩而过。
开匣验物,不过一枝开花残竹。
竹本无心,开花即死。
春日里鲜少有这般来势汹汹的滂沱大雨,墨云和着夜色,天地难分。雨势极大,雨水扯天扯地垂落,伴着劲风横扫,万物飘摇,砸落屋瓦,铮铮作响,分明嘈杂却又异常沉寂。
裘袍挡不住料峭寒意,他伸出手挑了挑明灭不定的昏幽烛火,书简上斑驳墨迹却似隔了雾霭,再也入不得眼。
以为不想不问不言就能换得完整的忘却,却在倏忽划过的夜色中,见那一颦一笑,一容一止,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他以为那段扑朔迷离的情感已经唱到穷途末路,如速朽烟花极快速地冷却,转瞬即逝,然而频繁的失神却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他的天真,让他看清早已在心底扎根沉疴难起的隐疾。
原来很多事情的决定都只是在一瞬间,而后有很多理由注定人即使面临刀斧深渊亦难停止。
孙策如同一面再犀利不过的明镜,生生映照出他所有的软弱无力。就算被自尊与自卑轮番撕扯,被流言和利益设计暗算,终是离不开,抛不掉,舍不得。
无端的熟悉,无端的绝望。
一瞬间究竟有多长,漫长到足以让惊鸿心动绵延成一场浩劫。
一道眩目电光从苍茫雨幕中直直劈落,他顺势抬头望去,随即而来的惊雷便似炸响在耳侧。他手中书简悄然坠落,墨汁飞溅污了云纹袍袖。
汹涌雨幕中电光火石的一瞥,那熟悉到融入骨血的身影便措不及防地扑入眼帘。
曾经费却多少心力方能遏制在人群中追寻那人的冲动,而如今只消一个眼神便轻而易举地止不住脚步仓皇。
风雨筛子般滤去一切不明莫测,重重隐匿后的一切在风雨中袒露无疑。
孙策静立在瓢泼大雨中,绯色衣袍被雨水晕染成透彻的暗红,曾经纷飞不羁的发如今落寞地覆在肩头,尚有几绺黏腻地贴在轮廓分明的面颊,不住地往下淌水。只是目光还是张扬无双,明烁着浓烈的近乎绝望的希望。破碎而固执的等待,在天地间恍惚迷离的浮光掠影中凄美到炫目。
屋门大开,蚀心入骨的寒气不由分说扼住呼吸。他只觉胸口被一种柔软而凌乱的东西堵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痛楚,连同手脚也虚软无力。
单薄的纸伞终是抵不住四面狂乱气流脱手,落地瞬间旋即被劲风吹得翻滚远去。四目相接,唯有呼吸交缠着轻响。
“伯符……”他听闻自己的声音艰涩孱弱得似一缕杳渺轻烟,瞬息即逝。
孙策竟似听到了一般,苍白面容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似哀痛又似欢喜,修长的手掌迅疾扣住他无意识伸出的手。
不知是谁的战栗顺延相触的肌肤沁骨销魂。他只觉孙策的手极冷,冷的触手凝冰,更无一丝热度。
恨憾抑或是迷狂颤抖着细细密密爬满心扉,一点点啃噬,直至铭心刻骨。
他想,幸好此刻他面上俱是雨水,这样那人就不会发现他眼角纵横的泪水。
苦心经营的惨淡姿态被索寞暗色分崩离析,自以为是的理智点到为止,欲盖弥彰着狂热激荡的念想,陈旧古朴的门轴笨拙地发出沉郁的咿呀声,带着决绝隔绝了尘世一切探寻视线,泯没了衣料相错发出的呢喃。
暗夜沉沉,镂花梨木窗棂斜斜射出一星半点摇曳光影。中庭的桃花骤然在今夜花开如树,密密匝匝铺陈了一天一地,璨然妍丽的绯色连浓沉天幕也无力遮掩,近乎痴狂地在渐收雨势中绽放出惊心动魄的抵死缠绵,馥郁醉香缓缓沁出,直指人心。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