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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骄 ...

  •   终是入冬了,京城里今儿个下了纷纷扬扬第一场雪,北风冷冷呼啸,倒是带来了好消息——去国数月的北征大军终于要班师回朝了!

      北狄近年来屡次触犯边境、侵夺大晋百姓财物,却又偏偏不正面宣战,只当大晋是黄髫小儿耍着玩呢,挑衅的派头是做了个十成十。直至今年仲夏,晋朝终于忍无可忍,派了十五万大军去攻打北狄。

      至于“礼无可废”嘛,这开战的由头,倒也算得上是“冠冕堂皇”。毕竟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的士人们,就鲜少有不会做文字功夫的。尤其去岁又是两年一举的开科之年,京城缺什么也不能缺了未来的进士。

      文书翻印在永熙二十一年这月的邸报上,只言:“素闻北地苦寒贫食,每逢冬至黎庶冻困,吾朝野共痛之。然则皇天之气善变,数降灾于甚北,吾君民以为天怒晋出其同源而坐视之,故特值秋收之佳节而入狄,共飨晋南丰成,救民于冰火……”

      虽说这一役战胜,没有彻底收北狄入大晋囊下,这几年边境的安稳还是可以想见的。

      除了狠狠扬眉吐气的皇帝与朝臣,最兴奋的莫过于京中各家闺秀小姐们了,不为别的,正是为那岑小将军。

      说起这号人呢,那可是盛安城年轻一辈里响当当的人物。前天斗蛐蛐输了啦,昨日又和谁家纨绔打架了啦,今日作了首什么打油诗啦,他可是京城好些戏楼小报的心头好!

      岑小将军其人,名策,年十九,善骑射。祖父乃是战功赫赫的一品骠骑大将军,祖母为海安郡主,父不显,仅在朝中挂了个闲职。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岑策这小子向来乖张,原本与京中那些膏粱子弟没什么不同,可自打四年前岑老将军战死沙场,便渐日崭露锋芒了。虽说十七岁凭着家中荫庇选为天子侍中不算什么,十九岁自请随军出征却是让众人大跌眼镜了。

      圣上闻此即抚掌大笑,亦赞其家“德且不孤,惟将门而有将”,便敕授岑策正六品昭信校尉,允其为祖报仇、为国争光了。①

      如今但有提起岑策此人的,哪里还是以前的调侃样子,都称一声小岑将呢。

      如今西北大军得胜归来,赏赐自是少不了岑策的,又将把年节过了,岑策便是弱冠之岁,婚事也是时候相看了。②

      京中那些个乐好保媒拉纤的,心思可不得活络起来,岑小将军又生得剑眉星目容貌俊朗,虽然人乖吝了些,可按各家太太们的说法,这个年纪的儿郎哪有不调皮的,闺秀们更是没有不愿意的。

      只除了殷玉清——大晋唯一的东骄公主,岑策的死对头。

      你若问东骄公主是谁?朝野上下没人敢说不知道!

      公主出生在丰年之秋的一个清晨,众皇女中排行第六。已断断续续下了近半月的雨,那日的黎明好像为迎接她第一声啼哭而现。“日出东方而破晓,汝生皇殷则天骄”,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最小的女儿,她甫一出生便得了御赐封号“东骄”,封地余杭处江南,乃大晋朝顶尖繁华富庶之地,享千户汤沐邑。

      她的五个姐姐,除了大公主十岁寿辰得了实封,其余的便是待到及笄草草封了嫁出去。况且,公主生母后来更是被追封为“仁献皇后”,说起来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公主。

      谁的荣宠越得过她去?!

      因为生母早逝,东骄公主自幼是由太后和皇帝亲手抚养长大,更比旁人多了几分亲昵情谊。她又生得玉雪可爱,聪明机灵,虽然性格娇纵恶劣了些,对待交好的人却贴心呢,少有人舍得不喜爱她。

      岑策那混小子却不惧她公主的身份,没少与她作对,二人见面便要拌嘴掐架,也是对欢喜冤家了。

      “爹爹,你素来知道我见岑策便要翻眼,怎么如今就想让我下嫁于他?!”

      象征着大晋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宫内,清脆如玉环叮当的声音传来,勤政殿中一名少女正与皇帝斜对而坐。阿娈,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殷玉清撇了撇嘴,神情天真,语气不忿。

      位于上首的男子身着玄色衣袍,袖口衣身皆用金线绣九龙图腾,佩玉革带。虽然没有戴朝会时的十二冕旒,但一双凤眼看人时幽深莫测,坐姿挺拔,神态间不怒自威。

      正是晋朝当今在位多年的圣上了。

      永熙帝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穿着一身嫩绿色襦裙,外罩绯色衫子,乌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了垂鬟分肖髻,金饰和步摇镶嵌其中,既有少女的俏皮,又不失公主的高贵。腕上戴的是黄金箍碧玉镯,耳垂晃的是闪闪明月珰,腰间所佩红如鸡冠的赤玉更是世所罕见之珍品。

      她脖颈细长,露出的肌肤透着白皙的粉,仿佛衬得项间璎珞也无光,樱唇琼鼻,眉间一点朱砂,大大的眼睛像装了漫天星辰,眼珠子滴溜一转说不定就是个坏主意,即使不雅地翻白眼也这么娇妍,不枉她母亲生前为她取的小名,着实“妩媚可爱”。

      “阿娈,你已经十八岁了,早就及笄,应当嫁人啦。我如今……终究老了,纵然你几个哥哥疼你,我也少不得多为你打算几分。你爹爹我不敢说治国多高明,看人却错不了几分。

      “岑策与你算是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又忠君爱国,孝顺亲长,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他脑袋瓜子灵活,只怕是京城狐朋狗友最多的小子,粗看不正经,可那些公子哥们又隐隐以他为首,这般魄力不可多得……再者,岑家人口也简单,海安郡主端庄文静,岑夫人性情直爽,岑策阿姊远嫁边疆,都是好相处的。若你嫁过去,断然不会受委屈受欺负。

      “最重要的是,岑家几乎不搅和任何朝堂争斗啊。岑老将军仙逝后朕收了泰半兵权回来,另外的交给宁国公和谢将军分管,可我瞧着宁国府和谢家近年却是有些小动作的。

      “岑策是个天生的将才,与几个皇子也都少年相识,虽然看着常常与你作对,心里精明着呢,这兵权迟早会归到他手上。你几个哥哥、朝臣们……阿娈,你明白吗?”永熙帝向来没少为女儿的事儿操心,说着也是有点犯愁,捏了捏眉头,缓缓叹了口气。

      阿娈抬头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皇帝,他的眼额有了皱纹,鬓边生了白发,还算周正的脸上依稀可见青年意气风发的影子。二十多年的掌权生涯带给他的是眼下的乌黑以及叵测的帝心,褪去的又是什么呢?她不知道。

      但她还记得当年母妃缠绵病榻回光返照时,这个男人紧紧搂着她和她母亲嫦妃,一下像要流泪哭泣,一下又笑得那么开怀肆意,仿佛怀中的两个小女人是他的全世界。

      “爹爹,我不想明白又奈何!我是您的女儿,是大晋万人之上的东骄公主,世上有什么事我做不得?难不成您是厌了我,不愿让我在您和祖母身边继续侍奉尽孝?”

      “你个小娇女惯会撒娇,性子又懒散,什么时候见你认真伺候过我和你祖母!”皇帝皱起眉头佯装生气。

      “父皇,您和祖母宫里奴仆成群,都是服侍惯了的精细人,女儿哪儿有那手艺呀!再说父皇,您舍得我做吗?”阿娈牙尖嘴利的,但还是识相地绕到永熙帝身旁为他捶肩捏背,时不时嘘寒问暖。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无奈笑了,父女两个倒真是有些共享天伦之乐的模样了。

      “阿娈,这宫里如今只剩你和你七弟了,我与你祖母定是不舍你出阁的,但再多强留你几年这大好韶华便耽搁了。工部前些日子才奏报你的公主府开春便可完工了,你终究是要长大的!”

      阿娈垂眸掩去心中幽思,早已习惯自己常与时下潮流背道而驰的想法,“长大就必须要嫁人?如果父皇定要我嫁人,那也得答应我自己挑个合心意的郎君!”

      这话语俨然一副把大晋律法中“女过二十无婚配者罚金一两”抛之脑后的样子。永熙帝溢出一声轻笑,觉得她这话纯属小儿胡闹言辞。

      “玉清,朕不是让你非嫁不可,只是你毕竟还是个弱女子,男人们的争斗太凶险,而我和你娘只希望你一生顺遂平安,富贵长乐。至于让你自己选夫君?!嗬,别又弄些个面首小倌寻欢作乐吧!”

      永熙帝缓缓摸了摸阿娈的头,“退下吧,朕再批会奏折。你的婚事,不急。”

      “反正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呐,爹不疼娘不爱!”阿娈见状知道皇帝早就心有成算,徒劳地瞪了父亲几眼,袖子一甩,嘟着嘴气呼呼地走了。

      皇帝又只好无奈提醒道:“小心雪地路滑!”

      待少女离开后,候在一旁的大太监万为忠便极有眼色地上前躬身磨墨。

      “陛下,了然大师都说公主有大福气,您该少些忧思才是呢!”

      永熙帝低哼一声,不置可否。他想着阿娈,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最疼爱的他们的女儿。除了相貌,她和她温婉贤惠的母亲迥然不同。他不是不知道阿娈那若有似无的野心抱负。她聪慧果敢,他以前教她骑马一学就会,能言善道起来便是那些谏官也避之不及。他还记得阿娈十四岁时,对着舆图“指点江山”,一番言论令他至今都印象深刻。

      永熙帝未尝不动过某种隐秘的心思,可终究……

      又拿朱笔点了几本奏折,皇帝便吩咐说:“万为忠,去朕的私库里仔细挑些好东西送到公主那吧!”

      在皇帝这儿,“公主”向来只有一个,万为忠自是知道的。想到刚才殿内一事,他心下不由暗自叹息,但这天家的事也不是他个奴仆能随便插手的,便迅速行了礼退走。

      “奴才遵命。”

      这厢阿娈出了紫宸殿,两个从小贴身服侍她的大宫女金风、银翘便赶忙迎上来,嘴里连声唤着“殿下”。她二人手脚灵活,同时为阿娈撑伞、戴披风、递暖炉也丝毫不显忙乱。

      她们的公主此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黑沉沉的,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哪还有半分方才在殿内的娇憨模样?

      金风素来细腻稳重些,见公主似面有愠色,率先开口问道:“殿下,免得着凉了,可需要奴婢速去传唤轿辇?”

      阿娈去找皇帝的时候,为了装可怜更逼真些,本就是双脚慢慢走来的,那冻红的小脸果然叫永熙帝看了好一番心疼。现下却又不知怎的,也不犯懒了,不想等轿子来了。她仰起颈子望天,一片片雪花从天上落下来,倏忽又在眼前飘零不见,纵她伸出手去也挽留不住。

      “不用了,我自个儿走回去罢,也正好赏赏这京城初雪。”阿娈说完,也不管她们,自顾自先走了。

      金风、银翘几乎要相视而笑,一点儿不觉得奇怪,明白自家公主殿下就是这么个随心所欲的性子呢,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二人忙快步跟上阿娈,素色宫女服与公主那嫣红斗篷相得益彰,主仆三人的背影映衬在这红墙黄瓦白雪之间显得格外渺小。

      紫宸殿离阿娈的寝宫蓬莱殿很近,三人走了一刻钟左右便要到了。快近前时,却见一群宫女太监围着什么叽叽喳喳,不知道在做何事。

      银翘是个爱凑热闹的活泼小女子,早已经跑上前去查探情况了。

      阿娈蹙了蹙眉,金风便大声对那圈人斥道:“做甚吵闹?你们可知冲犯公主有何后果!”

      一群人霎时齐刷刷跪下,有些胆子小的脸都煞白了,齐声高呼“参见公主殿下”,连声音都比向别的皇亲国戚行礼时大些,毕竟阖宫上下都知道这位主儿是个脾气坏不好惹的。

      银翘则兴冲冲回到阿娈身边禀告,“公主,是个小太监晕倒了呢!”

      阿娈微微挑了挑眉,若有所思,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曾经受伤了巴巴靠在她脚边求怜的猫,眸中饶有兴味。

      金风办事素来沉稳可靠,只消扫视众人一眼,迅速点了个看起来稳妥些的婢女回话。

      “回公主,奴婢们正奉命清扫宫道雪水,那名叫遥书的小太监忽然就自个儿倒在地上了。因着他不是咱们宫里的,奴婢们不敢轻举妄动,还请公主定夺。”

      阿娈往常是不太管这类闲事的,现下却想走近去看个乐子。瞧一眼那地上的人,算是明白方才银翘为何看起来那么兴高采烈了。原来这小太监肤色白皙,鼻梁秀挺,面容干净,竟生了一副眉清目秀的好形貌!

      而公主……貌绝色、亦好美色可是京都许多人都通晓的事实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东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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