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臭臭榴莲

3、03

　　闻少凌不喜欢尹阿柒，即便他给大哥报了仇，在他心里依然对他喜欢不起来。

　　小孩的心思很简单，一则就像尹阿柒自己承认的，在闻少凌心中，他杀日本人，非为正义，而为钱财，二则，闻少凌认为尹阿柒配不上自己姐姐。

　　他姐姐生得极好看，这也导致有很多人觊觎他姐姐的美貌，柴慕礼就是其中一个。

　　闻少凌憎恶柴慕礼，因为柴慕礼是青岐山土匪柴老六的儿子，取个斯文名字，却做尽道貌岸然之事。

　　他只恨不能立即长大十岁，这样他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家人了。

　　七日后。

　　日本少佐胜村俊介奉命前往青岐镇接手事务，并调查谷川隼死亡一事。

　　在听过翻译哆哆嗦嗦的描述后，胜村俊介也不禁暗骂同僚的狂妄自大。

　　他盯着青年画像看了许久，想起出发前上级下发的一道密令，好像上面的人对这青年十分感兴趣，特地嘱咐了抓活的。

　　“慕礼君还有多久到达？”胜村俊介喝了口茶，他此来还有第二件事，就是杀人，既然暂时抓不住这罪魁祸首，也要在青岐多杀几个人，起到震慑作用，而杀谁，杀多少，就不得不跟青岐的地头蛇——柴家寨的人做个谈判。

　　南方闹水匪，北方闹土匪。柴家寨位于青岐山，是当地有名的土匪窝子，常年靠压榨青岐山下村镇过活。

　　柴家寨的当家，柴老六，更是心机诡谲，武功莫测，正规军或日军都不想轻易招惹柴家这条地头蛇。

　　虽然这次胜村俊介铁了心在青岐动手，却还是在不得不在面儿上跟柴家寨的人打个商量。

　　他们这次派来的是柴老六唯一的儿子，柴慕礼，据说也是个心思极深、极难对付之人。

　　“报告太君，人来了。”

　　随着报告，一人率先迈进屋中，胜村俊介抬眼打量，只见那人长袍马褂，带着副眼镜，端的是斯文模样，只是眉宇间藏满了图谋算计，显得人便小气了。

　　柴慕礼径自在下首坐了，先与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日本军官寒暄几句，继而一挥手，身后小厮便呈上一张纸。

　　“你们的意思家父了解，按理说青岐一镇都在柴家的护佑之下，你们是碰不得的。”柴慕礼笑着，左掌端茶杯，右手用杯盖轻撇着浮沫，却是一口不喝，“不过既然你们有求于柴家，为两方总体着想，柴家让一点利也是可以的。”

　　胜村俊介瞥眼纸上名录，心想他话倒说得好听，这纸上的人家怕都是不肯向这帮土匪交粮，或是有龃龉的，他们这是借着自己的手铲除异己。

　　“那还要多谢贵寨通情达理。”胜村俊介哼笑一声，将纸折叠收好，又把手中画像递过去，“还有一事，这人是杀害谷川君的元凶，却至今还在逍遥法外，如若慕礼君有所发现，还望告知。”

　　柴慕礼随手接来轻扫一眼，笑容纹丝未动，“一定。”

　　青岐镇背靠青岐后山，而后山脚下便是一处坟地，时逢乱世，几乎每日都在死人，因此后山坟包也越发多，好的有块牌子，不好的连脚都露在外面。

　　也因此，虽是晴天白日，也难掩阴森之气。

　　闻鸢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地里，一颗心惴惴不安，还要时刻避免踩到尸体，不多时就累得脚腕发酸。

　　算日子，今天是尹阿柒师父下葬的第七日，闻鸢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没有约定时间，不知道地点，就连他到底会不会前来都没底气，完全的碰运气。

　　就在闻鸢气喘吁吁感叹自己天真时，视线所及之处忽然闯进一个人影。

　　她赶紧擦掉流进眼角的汗，仔细再看，的确是心心念念之人的身影，她心底大喜，不禁出声唤，“尹阿柒！”

　　尹阿柒在坟前不知已站立多久，闻声回首，见是闻鸢，倒并没有感到十分诧异，令他反而有点意外的是，她这回没有带着那个拖油瓶弟弟。

　　闻鸢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开心朝他挥了挥手，提起裙摆小跑上前。

　　“没想到真的能碰到你。”闻鸢来到尹阿柒身边，先看向他们面前的墓碑，只见一块木牌插在坟前，其上却没有任何字迹。

　　见尹阿柒没做表示，闻鸢蹲下身，取下挂在肩上的包裹，从里面依次拿出盘子、水果和点心，摆在坟前，最后取出一把香，用火柴点了，虔诚跪在坟前拜了拜。

　　她拜完后“哎呀”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把最重要的香炉忘了，不好意思地看向尹阿柒。

　　尹阿柒一直从旁看着，见状蹲下，用手指在坟前挖出了一个小坑，闻鸢会意，把燃香插进去，又跟尹阿柒一起将土往香的底部推。

　　“来找你是想告诉你，镇上来了新鬼子，哪哪都是你的画像，你可千万别再去镇上了。”

　　兴许是睹墓思人，闻鸢想起他师父生前给尹阿柒定的规矩，又不禁抿抿唇，“对不起啊，终究是把你拖下水了。”

　　尹阿柒摇头，不以为意，“我们这行，被追杀，被通缉是常有的事，就算死了，也是技不如人。”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闻鸢的眼神开始有些闪烁，“如果你有机会，可以不再当杀手呢？”

　　尹阿柒皱皱眉，似乎没明白闻鸢话里的意思。

　　而闻鸢的眼神已经从闪烁慢慢变得坚定，“闻家是做生意起家，近年来生意的重心已经不在青岐，如若我们一家离开这儿，你愿不愿跟我们一起走？”

　　这话在她心里是一个意思，说出来倒变成另一个意思了，闻鸢立即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补充道，“银子、银子管够。”

　　尹阿柒不再看闻鸢，反而站起身，从怀里掏出枚银锭子，“你弟弟要的，时辰不早，我要走了。”

　　每次转移话题都这么生硬。闻鸢略感挫败，知道他是在拒绝，便随之起身，取过那枚银锭，指尖无意中拂过他的掌心，微凉。

　　“回回见你都穿得单薄，今年倒春寒冷得厉害，别冻着了。”

　　“知道了。”

　　就在尹阿柒转身要走的当口，闻鸢攥着银锭，忽然福至心灵，他怎么知道今天会遇见自己，难道他也是特地在此处等候自己的？

　　这个想法给了闻鸢最后的勇气，她忍不住冲着尹阿柒的背影急切道，“阿柒！”

　　这也许是除单庭外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尹阿柒下意识就止了步。

　　“别着急拒绝我，下次见面，我送你一个礼物呀。”

　　尹阿柒望着少女夕阳下的娇艳容颜，没再多言，转身往山里行去。

　　闻鸢目送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尹阿柒杀了自己师父的传闻，不知怎的，她就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人。

　　而坟前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了后山树下的柴慕礼眼里。

　　就算隔着镜片，他也能看得出闻鸢满眼的情意。

　　闻鸢，一个被送给自己做妾的女人，她凭什么？！

　　柴慕礼之所以看得上她，不过因为这丫头生得漂亮，她父家在青岐也算有声望，有点利用价值罢了。

　　他自诩从小读圣贤书，一个不忠不洁的女人，娶了也是脏了柴家大门。

　　柴慕礼眉眼间积攒起一团阴郁，身后跟着的两个手下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柴慕礼招招手，其中一个手下立马附耳恭听。

　　“你马上回日本人那里一趟，就说名单上的人先不急，我发现了雇佣杀手的幕后之人。”

　　手下一愣，“主子当真要办闻家吗？”

　　柴慕礼眼风一瞥，那手下自知多言，“那……他们如果问证据呢？”

　　“小程，你不懂，对他们而言，证据从来都不重要。”柴慕礼悠悠一笑，“若真问起，就说那枚银锭子吧。”

　　尹阿柒发觉有人一路尾随，跟踪者很鸡贼，隔着远远一段路，就算被发现也有时间全身而退。

　　在不能一击制敌的情况下，尹阿柒不习惯出手，不过他有的是时间，索性带着跟踪者在偌大的青岐山绕了起来。

　　他在山中闲逛许久，又在山间小溪处坐了大半个时辰，那跟踪者倒也耐得住性子，只远远跟着。

　　直到尹阿柒背着手溜达回青岐镇，跟踪者可能才察觉到被耍，撤了。

　　尹阿柒心里对那人身份已经有了猜测，只是恪守着他师父生前留给他的第二条规矩，才未出手。

　　彼时夜幕低垂，尹阿柒望着青岐镇，莫名想起闻鸢，她说，下次再见时，会送一件礼物。

　　她如若知道今晚就是“下次再见”时，还能准备好礼物吗？

　　尹阿柒震撼于自己居然也会产生这些小儿女心思，下一刻却已经一跃一撑翻过墙头。

　　他在青岐镇待了这些时日，对阡陌交通早已熟悉，再说闻家是青岐大户，即使没去过也好找。

　　尹阿柒躲避着巡街士兵，正疑惑士兵怎么比平日少，忽而看前方一处宅院冒起滚滚浓烟。

　　他顿步，三秒后朝着起火宅院拔足狂奔！

　　等尹阿柒赶到闻家时，院里已燃起熊熊大火，左邻右舍竟无一人敢来救火。

　　他心底弥漫起不好预感，当下绕到火势没那么大的后院，挨门挨户找起来。

　　闻宅内每推开一扇门都能发现尸体，有的被刺刀砍穿，有的被子弹射死。

　　尹阿柒从小随师父行暗杀事，也没闻过如此浓烈的血腥气。

　　“闻鸢！”他此时也顾不上被发现，只是叫着她的名字，走进每一间屋子。

　　终于，在二楼拐角的一间屋子里尹阿柒一眼看到躺在血泊中的闻鸢。

　　闻鸢的右胸被子弹射穿，鲜血流了满地，他一眼即知，救不过来了。

　　尹阿柒紧紧咬着牙关，面无表情跪坐地上，把女孩揽进怀里。

　　许是牵扯到伤口，女孩秀眉微皱，缓缓睁开双眼，待看清眼前人，原本已近涣散的瞳孔重又燃起一点希望。

　　“阿……阿……”闻鸢想唤他的名字，可一张嘴肺部就如同有烙铁按在上面，火烧火燎地疼。

　　她知道自己恐怕命不多时了，强忍剧痛，拼尽全力将手里东西塞给尹阿柒。

　　是半条染尽鲜血的围巾。

　　“我……我弟弟……少凌……往后就……拜托你了……”闻鸢失血的*一张一合，“拜托你……保护他……然后……再替他寻个、寻个好人家……”

　　尹阿柒攥着围巾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闻鸢见他不答，急切去握他衣袖，满眼尽是恳切，“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尹阿柒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闻鸢松下最后一口气，眼巴巴望着尹阿柒，仿佛要把他的模样烙进眼底。

　　最后，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在尹阿柒怀里永远埋下了头。

　　从看见闻家起火，尹阿柒就仿佛处在茫然状态，直到闻鸢身死，才彻底唤醒他。

　　尹阿柒胸口起伏越发剧烈，他强忍陌生情绪，轻缓放下闻鸢，转头在她房中任何能藏人的地方翻找起来。

　　终于，尹阿柒依稀听见一丝声音，便顺着这微弱声息拉开衣柜，双手穿梭过柜子里堆叠悬挂的衣服，摸到后面，伸手一拽。

　　原来这衣柜背后也有扇门，后面直通壁橱，倒是个隐蔽的小天地。

　　果不其然，在那壁橱内，尹阿柒看到了被捆缚双手，涕泪横流的闻少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