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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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他杀了他的师父。
他叫尹阿柒，今年十九，因为是他师父捡回来的第七个孩子，所以叫了这么个名字。
至于前六个，四个死了，两个受不住他师父的严苛训练逃了，只有他，一跟便跟了十四年。
他师父单庭是远近闻名的杀手，但凡收了钱，就没有拿不到的命。单庭从北杀到南，近几个月才在青岐镇落脚，因此镇上的人只是听闻，倒并未真正见过这师徒俩谁出过手，不过仅这名声，也足够令镇上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了。
而在某日，镇上人忽然发现尹阿柒背着他师父的尸体从镇头走到镇尾，并在镇尾架起一把火，将他师父烧了，这才有了他杀了自己师父的传闻。
尹阿柒把他师父的骨灰用小盒子装好，带入一座破庙，供奉在破落佛像脚下，自此便好像住在了这里，没人找他杀人倒也不急，每日只是出去觅些吃食，旁人看他奇怪，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许是在青岐镇难有生意，之前存的钱要省着花，尹阿柒便常在河边抓鱼，或是去附近青岐山上猎些野味，倒是镇上闻家姑娘时常给他些热馒头，也算是青岐镇唯一敢跟尹阿柒有接触的人。
时逢民国十六年，外敌已入侵北方大部分地区，尹阿柒落脚的青岐镇自然也不例外。
日本人占了镇子后在镇中心摆起了擂台，日日叫嚣，挑衅有志青年上去一战。
而登上擂台的人却无不是惨死在日本军官谷川隼手里。
这日，尹阿柒如往常般外出，回来时经过镇中心，果不其然又听见了那群侵略者的叫嚣，以及一阵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哭声尹阿柒认得，因此他难得停下脚步，朝前方人群看去，却见擂台上为首的日本军官正将刺刀插进一个青年的肚腹之中，青年立时呕出一大口鲜血，还要挥刀作砍，下一刻却又让那军官踢断手骨。
台下人群哭声哀叹声不绝，声声唤着“闻大少爷”，台上几个日本兵笑作一团，嘴上叽里咕噜肆意评论。
就在众人都以为台上青年即将命丧当场时，那浑身浴血青年却忽然奋起，用左手将刀狠狠朝着那日本人掷了出去。
尹阿柒看得出，这是他的搏命一击，却同时也看得出，这一刀歪了。
许是那日本人也没料到濒死之人还能奋力一搏，避闪不及，竟让刀锋在脸上划过一道！
军官眼袋突突直跳，走上前揪起青年头发便将他提了起来，青年再次呕出一口血，乜斜着他笑起来。
“尔等永远磨不尽国人傲骨。”
听完翻译传话，日本军官面色变了一变，却也只是一变，顷刻间手起刀落，轻易割断青年咽喉。
“哥——”台下少女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一边搀扶着少女，一边以红得几乎滴血的双眸狠狠注视着台上野蛮的侵略者。
军官在青年尸首上擦净刀刃血迹，转头看向台下众人，以中文一字一顿问道：“还有谁敢？”
台下私语声渐止，唯闻少女哀恸哭声。
“还有谁，敢？”军官居高临下眯眼扫视，再次发问。
少女身旁男孩刚动了动脚，却被少女暗中死死攥住衣袖。
军官对眼前情状甚是满意，目光逡巡到距离人群百米之外的尹阿柒身上，朗声问向这个看上去似乎是在场唯一有可能出手的年轻人，“你敢吗？”
随着这声问询，众人齐齐转身，目光尽数落向尹阿柒，包括那对刚死去兄长的姐弟二人。
尹阿柒却把目光从台上收回，余光碰都未碰军官，转身往破庙走去。
背后即刻传来军官放肆笑声：“你们，除了输家，就是懦夫。”
而尹阿柒没想到的是，刚入夜，白日失了兄长的少女，闻家姑娘，就来到破庙找他。
“我叫闻鸢，白天死的是我大哥闻晟，这是我弟弟，闻少凌。”少女眼眶红肿，一袭缟素，指指身侧跟着的少年。
少年双目依然血红，剜了一眼斜躺在佛像下的尹阿柒。
见尹阿柒不作声，闻鸢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对上好的玉镯，“我想请你出手。”
破庙空旷，少女的话语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气中。
半晌，她才等到佛像下那人的回话，“杀谁？”
闻鸢咬牙抬眸，“今日杀我大哥的鬼子。”
尹阿柒似早有所料，波澜未动，只摇了摇头，“师父临死前留给我两条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不能杀日本人，师命难违，你回吧。”
闻鸢攥紧玉镯，骨节发白，“为什么？你们这行，不是只要钱给足了，无论何人都能杀吗？”
尹阿柒未作答，倒是一旁的闻少凌忍不住了，愤愤一把夺过玉镯，“姐，我方才便同你说了，他是个懦夫！什么师命，只怕都是借口，与其拿这玉镯求他，倒不如摔了！”
闻鸢一把推开闻少凌，竟直直跪下，双手高举玉镯，“若是不够，这副镯子便算定金，其余的我明日补你。”
尹阿柒单掌撑着额角，目光落在闻鸢身上，但见原本面容姣好少女却满身戾气，似乎若是不答应，她就要从此长跪不起。
“杀日本人的后果，你考虑过吗？”尹阿柒视线瞟过闻少凌。
“任何后果我都考虑过。”闻鸢察觉他的目光，微微一凛，“其实我此来也并非全为大哥的死……”
“我还要让他们知道，中国人的血性是杀不死的，他们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是尹阿柒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见到如此决绝的杀意，他心知，若是自己不接，她也一定会想其他方法去达成目的。
闻鸢，已经与他在河边所见，施舍他饭的姑娘不一样了。
闻少凌见尹阿柒只是盯着他姐不说话，不禁再次拽住阿姐衣袖，“姐，我们真的求错人了，他若有半分血性，今日被挑衅羞辱时也不至马上掉头而去……”
闻鸢低头正欲斥责，头顶却有声音率先打断闻少凌，“你这对玉镯只够买一人的命，杀日本人，一旦出手，死的便不止一个。”
姐弟二人似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突然，甚至都不敢笃定他这是否算应下，都直愣愣看向他。
“好……好，你要多少，我明日一并给你拿来。”片刻后，当姐姐的先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应允。
“不必明日，我这就有银钱！”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迈进破庙，一溜小跑至佛像前，干脆跪在闻鸢身侧，将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摆在身前，语带哽咽，“我家两个儿子也叫小鬼子害了，我愿与闻二小姐一起请先生出手！”
“不够我这儿还有！”
“我也有……”
“还有我！”
顷刻间，破庙里竟涌入十几二十人，有步履蹒跚互相搀扶的老人，有头戴白绢花手牵稚子的少妇，还有形容枯槁满脸伤痕的小商贩。
这些人纷纷挨着彼此跪下，有的手里攥着两枚铜钱，有的甚至拎着一笼刚出锅的包子，最离谱的当属一位大妈，怀抱一只大鹅。
“这俺家里唯一会下蛋的鹅，小鬼子搜刮时俺给藏起来了，后来想着咋也藏不住太久，还不如给自家同胞吃了。”
尹阿柒皱着眉缓坐起身，目及佛像下遍跪之人。
闻鸢回视身后这些人也很讶然，不过很快便挺直了脊背，仰首对视，“不知这些，够不够买先生出手。”
破庙满室寂静，针落可闻。
请求在此刻似乎演变成了一场对峙，一室老弱妇孺都抬头眼巴巴望着佛像旁的身影，仿佛仰望着他们仅剩的希望。
闻少凌面上青红交错，忽然发觉有人往下拽自己，他低头才发现是闻鸢，也才发觉满庙唯有自己还站着。
少年显然不愿跪尹阿柒，毕竟这个男人已经在他心里打上了“懦夫”的标签，可奈何拗不过阿姐，只得沉着脸屈膝。
然而他的膝盖还未着地就被一股力量拎起，闻少凌错愕抬起脑袋，竟发现尹阿柒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
尹阿柒的目光倒没有在闻少凌身上多做停留，又拽起闻鸢，从她手里接过玉镯，“这算定金，你们回去吧。”
此言一出，不止闻鸢，满庙众人都卸下一口气。
第一个进来的中年男子跟着起身，看了看尹阿柒，最终只是向他一颔首，转头率先离开了破庙。
闻鸢牵起少凌，正待跟随众人离去，忽又想起一事般顿足。
“对了。”闻鸢双眸在幼弟身上流连一瞬后落向尹阿柒，目光如炬，“如若事败，今晚只我一人来找过先生。”
翌日。
日本人照旧坐上高台。
对于一村之民，可以屠之，而对于一镇一县，谷川隼更偏向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镇压之，再使些手段消磨他们的傲气，致使无人再敢反抗。
搭建擂台就是其中一种手段。
谷川隼与他手下两名副将白日便候在此处，他是武夫，思想简单，对一身搏击术更是自信十足，只等这镇上有反心、不安分的男人都杀得差不多，唯余老弱妇孺与走狗，青岐镇也就算彻底拿下。
而经过这几日，谷川隼相信这帮人的锐气已经基本消磨殆尽，因此只是让那翻译一遍遍高声挑衅问询，自己则坐在椅上慢悠悠品茗。
他颊侧还贴着纱布，那是被昨日不知死活的青年偷袭所致的伤痕。
谷川隼内心不屑，不过是困兽之争。
“我来。”
忽的，台下一声应答打断了谷川隼的回想。
谷川隼略懂中语，闻声悠悠然眯起双眼望向应答之人，眼底闪烁起嗜血兴奋。
“是你？”
这人谷川隼有印象，昨日吓跑的懦夫。
军官的兴致立刻败了几分，不过还是起身，摩挲着腰间配刀刀柄，蹲身居高临下打量这衣衫简朴、貌不惊人的男子。
“你，想通了？”谷川隼吐着蹩脚的中语，如鹰般紧盯男子，打算先从气势上杀他一杀。
尹阿柒却扭头不看，一步一步踩着侧旁的木阶上台，直到站定人前，才直视他双眼。
“我来拿你的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