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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腊月寒冬,风寒病肆虐,小凤接客不慎,着了病。高烧不退,奄奄一息只出气不进气了。

      这时节药是紧俏货,一副便要四钱碎银,而当年买小凤不过两吊钱。老鸨遂剥去了她的首饰和衣裳,将她扫地出门了。

      死了倒也好,不用受苦了——生下来阿娘便死了,她一口奶都未曾喝到;饥饿着养大,略出挑些时,被好赌的舅兄用一根糖葫芦拐走,卖进了妓*院下处。

      可惜大抵是她命里的苦还没吃够,她竟没死。求生的本能让她跌跌撞撞,向着带热气的地方踅摸去。

      朦胧里,有人打她,拿鞭子抽她。

      她睁开眼,是个消瘦的少年,才十五六岁模样,个头不高,瘦弱苍白,吊梢眉下眼窝深深凹陷进,显得他一双眼阴郁深邃。
      不像个活人。

      他声音也不阴不阳:“起来,从我床上滚下去。”

      小凤意识不清,只凭被老鸨训练出的本能道:
      “客人,出条子五十文,香头一钱,奴家不打闷棍,童叟无欺……”?

      他闻言,面色刷一下黑了下去。

      *

      小凤被少年拖下床,一盆凉水泼醒,才弄清楚情况。

      这是少年的新家,他收拾妥当今天刚刚搬进来,被子褥子一次还没睡过,不过出门买个菜饭的时间,就被她这个疯婆娘钻了空子,爬上了床。

      小凤看着被自己睡的脏兮兮的床,羞赧不已,低了眉,下意识宽衣解带道:
      “我没有钱,要不我陪你睡几觉,你看可以吗?”

      谁知,少年闻言,面色更沉了。

      他拎着她,将她丢出了门外,砰的关了门,哐当一声上了闩。

      小凤瑟瑟发抖蹲在门口,雪迷了她的眼,她看着周遭,忽明白了。

      这里是京城有名的腌臜弄堂——住在这里的都是太监。

      那个少年,也应该是个太监。

      *

      少年第二日天没亮,便起身,去王府里当值。

      他六岁开始伺候小王爷,已经十年了,也算是王府老人,攒了笔银钱,他又无嗜好,遂在胡同里安了个小破屋,打算给自己养老。

      莫道他痴,年纪轻轻就说不景气的话。对于太监而言,能活过三十便已是长寿。

      他这个年纪,对普通人言犹是青年,而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了。

      出门时迈脚,先被个雪堆的人绊了一跤。

      他龇牙起身,拍拍身上雪,看向那雪堆,不是雪人,是个人。

      少年粗暴的抹开那人面容,那人冻的青紫,正是昨天那个疯婆娘,鼻息下还有一点点气。

      人冻死在自己门口是不吉利的,他咬咬牙,把她背进去,放在灶火旁。
      可不久他就后悔了。

      *

      再醒来时,小凤失忆了,只睁着双大眼,脆生生的喊他相公。

      少年冷着脸,将这麻烦事精丢出家门,她便在门口蹲着,可怜巴巴的叫唤着相公,他隔着墙骂她:“我不是你相公!”

      她倒也乖巧,改了口,不喊相公,喊爹爹。

      从黄昏喊到日落,一声一声的爹爹,叫的人心碎的稀软。

      周围的太监们听见,笑声不绝,隔着墙逗趣:“哎,你什么时候得了个便宜闺女啊?”

      少年索性关了门,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晚上,那声爹爹的叫唤忽凄厉起来。

      他心惊,披了衣裳起来看,秉烛推门,却看见个矮胖的球,按着小凤正要行那苟且事。小凤大病初愈,没气力,失忆若孩童,只知道哭喊。

      少年一脚踹向胖球:
      “大冬天的煽狗,发的什么情?”

      胖球似乎害怕他,连滚带爬跑了,他嗤笑一声,又注意到,因为小凤的哭闹,已经吵醒了很多前后屋住着的太监们,抱怨声此起彼伏。

      少年知道,再留她在外面哭,大家会不满。
      他无可奈何的捂住小凤的嘴巴:
      “再哭揍你,进来吧。”

      小凤止了啼哭,乖乖喊了句:“爹爹。”

      “不许喊我爹爹,喊我常青吧。”少年终于说出来了自己名字。

      “好的,常青爹爹。”

      “……”

      常青铁青着脸。

      她不安的看着他,修长的睫毛滴下泪来,滚落他手上,烫烫的,只有一瞬,就变凉了。

      常青叹口气,把她拎进来了,关到柴房里面睡。
      他心想,一夜,就一夜,他明天一定把她赶走。

      *

      那成想,第二日当值后,他是被人抬着送回来的。

      王爷生性风流,为纳妾的时候和王妃感情不和,今儿王妃又查到他夜宿妓家,和他大吵一架。王妃一肚子火不能对着王爷发,顺眼瞥见了贴身伺候的太监常青——他从小跟王爷一起长大,自然被连累当成了靶子。
      被寻了个由头,打了四十板子。

      直打的鲜血淋漓,骨肉离析。

      太监们干巴巴的交代两句照顾好自己,就丢下他走了,无人理会他死活。

      他昏迷中饥渴难耐,模糊里看见个女子,丰腴,温柔,她将他的头贴在自己软绵绵的腿上,给他背上上药,动作轻而缓,她浑身好似泛着光。

      她照顾着他,好似一位母亲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常青出生便被遗弃了,没有见过爹娘,头一回感受到这样的关怀,是在这病痛里。

      烧了几日,他好了。

      醒来,他看着累倒趴在床沿睡下的少女,愣了愣,却再也说不出赶她离开的话了。

      *

      许是为了报恩,常青留下了小凤,不过依旧是有条件的,他警告道:

      “冬天难捱,你又失忆了,出去怕是难活,准你住在我柴房里,开春后,你就要自谋生路了。”

      小凤眨眨眼,懵懂点头。

      常青把她撂家里,当值去了。

      王爷听说了王妃罚他的事,略有些过意不去,口头给了常青几个差事。
      他正在和美人用膳,余光桌上唯有一只烤鸭没有动筷,冬日烤出来很快冷了,略显油腻,他和美人都不喜欢,便随口赏给了他。

      还大度的准他几日假,好好休息。

      常青磕头谢恩,腰上依旧隐隐作痛。

      归家后,小凤看见他满载而归,欢呼一声扑上来,然后一口咬在了烤鸭上。

      晚间,她重新烧了烤鸭。
      切成块,葱姜蒜豆豉一爆,和着豆腐白菜粉条,加些水,重新炖了一大热锅。点起来煤块,架起来铜炉,又是一顿佳肴。
      她开了窗,窗外飘着雪,两个人围着小铜炉吃起来。

      她拿着碗,眼巴巴看着铜炉,似乎不敢夹。

      常青瞥她一眼,叹口气,夹了块大鸭腿,丢到她碗里,她一边啃,一边含糊说谢谢青哥儿。

      这一顿饭吃的格外温暖,常青也不板着脸了,他丢了筷子去洗澡,洗完擦着头发推门进来,却看见床上被子咕蛹起来一团。

      他把人拽出来,冷了脸:“做什么?”

      “我不想睡柴房,冷。”小凤啜泣,捏着他的衣袖。

      “睡了这么多日了都不嫌冷,今儿怎么嫌冷起来了?”常青眯着眼,凑近她,冷笑:
      “我看你也没失忆嘛,还知道得寸进尺,跐着鼻子上脸呢!”

      小凤吸吸鼻子,灰溜溜跑去柴房了。

      常青躺上床,发现这被褥是暖和的——以往都是冷床冷被的,他上来裹着就睡了。倒是第一回睡到暖和被褥,少女残留着的体温,包裹着他。

      他有些愣神,下意识想看向窗外的柴房,可惜窗子紧闭,什么也看不见。

      常青闭上眼,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到底还是一个人睡去了。

      *

      日子过的飞快,腊月将近,治办年事。王府事务繁忙,腊月水土贵三分。常青又要每日结算筹措,又要奔波于商号人家,还要购置年货年菜,准备敬神祭祖,忙的焦头烂额,一连几日不着家。

      他全然忘了家中还有一个人。
      直到腊月三十,他忙完了所有事,主子们可以安心过年了,他才得闲回家喘口气,看见门口崭新的对联,才恍惚想起来。
      他好像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人。

      往日过年,他都忙着给王府添砖加瓦,瞻前忙后的伺候着主子们,主子给个荷包赏个衣裳,便算过得年了。
      大家都说年味浓年味淡,这年到底是什么个味,他也咂摸不出来。

      推门进去,脚下劈里啪啦一阵炸,他吓一跳,踉跄两步,摔到地上,摔的很难看。

      见他出糗,门里咯咯的笑。

      他着了恼——在王府里被王爷王妃作践惯了,却不愿旁人看见他出丑。他那点伶仃稀薄的自尊,平日被主子碾压的碎成渣,他需要一路小心翼翼的拼凑,到家才能把自己重新拼好。
      如今到家,又被炸了一地稀碎。

      冷着脸进来,看见屋子,先愣住了。

      灰旧的破败的院里,多了一抹亮色。纸糊的窗上贴着窗花,大大的红红的,鲜亮的如少女的微笑。她推着他进房间,桌上摆着新鲜瓜果——地上一地瓜子壳还没来得及收拾,小凤赶紧用鞋扫到自己身后。
      床上还多了一件粉蓝色后袄子,厚实,鲜亮,崭新。

      小凤背着手朝他笑,似乎等着他的褒奖。

      他却笑不出来,声音都冒着凉气:“谁叫你买这些的?谁叫你进我房的?”

      小凤愣住了:“我看不是过年了吗?”

      常青心里一股无名火,过年,过的什么年?他这种人哪里配过年?他也不知自己恼什么,也许是恼小凤擅自动了房屋,也许是恼恨小凤吓他那一下,也许是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他咬了牙。

      伸手撕了那窗花,将袄子丢给小凤:
      “带着你的衣服,滚回柴房,你自个去过年,以后不许进我屋里来!”

      小凤呆呆愣愣的看着他,也不流泪,冻的通红的小脸晕乎乎的,看着让人心疼。

      她捡起来窗花,把袄子递给他,怯生生道:“袄子是给你买的。”

      常青愣住了。

      小凤的手碰到他的手,柔柔的,温温的,暖暖的。
      好似第一天他们相见时,小凤的眼泪滴到他手心的触感。

      不同的是,眼泪很快就凉了,可她的手一直很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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