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潮》宋札

24、野

　　辅导结束的时间，比夏蕰预料的要早一些。

　　刘歆妤把作业和笔记收拾好，转身去冰箱里给夏蕰拿饮料，“蕰蕰姐，你想喝什么？我们家有雪碧，可乐，还有这个？”
　　“哎，我妈什么时候买的这个饮料？”

　　好奇惊讶的声音传到夏蕰的耳朵里，她下意识望过去，在看到刘歆妤手里拿的饮料后，原本松弛的坐姿变得笔挺，因为扭脸动作而被甩到肩前的乌发，贴在胸前，显得她纤长的脖颈愈发白皙，“就这个吧。”

　　“好哦。”
　　刘歆妤本来还在考虑，听她这么说，直接拿了两瓶一样的饮料。

　　“姐姐，你喝过这个饮料吗？”
　　“这个还挺好喝的，我之前让妈妈给我买，她总是忘记。”

　　“没有。”

　　“那你想和哪个味道的？”
　　“这两个都很好喝的……你要是不喜欢，冰箱里还有别的味道，我都给你拿出来挑一挑。”

　　夏蕰赶紧开口，阻止她的下一步动作，“不用啦，这个就很好。”

　　饮料瓶身携着凉意，夏蕰却没有在接过后直接放在桌面上。她看着广告贴上的文字，确认味道是否是自己心中所想。

　　已经喝了几口的刘歆妤站在一旁，目睹了她全程的眼神变化，从刚到手时的好奇，到品尝过后的惊艳。

　　“是不是很好喝！”

　　“是。”
　　不愧是让陈蔓纠结的饮料，确实不错。

　　她盯着瓶口，默默品味：味道清爽，夹杂着微不足道酸甜，别具一格。

　　现在已是深秋，她自知该少喝点凉饮，可是五彩斑斓的饮料瓶总是在她想要忽视的时候，闯进她的视线。

　　她的手半伸开，又虚拢，不受控的指节在彻底无力之前，严丝合缝地贴在冷气尚未完全消散的瓶身。

　　然后，她面色柔静，敛眉低头，小口轻抿几下。
　　尝过的人应该都会喜欢吧？

　　从房间出来的刘歆妤，穿着自己挑选的新衣服走到夏蕰面前，“蕰蕰姐，你觉得我这件毛衣外套怎么样？”

　　米黄色的粗毛线上点缀着几颗大小不一的奶蓝色小花，还有两个大大的方形口袋，“很可爱。”

　　“嘿嘿，”被夸奖的女孩，鸡蛋壳般滑嫩的脸上染上一层粉，刘歆妤娇羞地扯着衣服前兜，“今天我堂哥请我们几个小孩吃饭，要去一个很漂亮的餐厅。”

　　“姐姐，你这身儿衣服是新买的吗？”
　　“我之前怎么没见你穿过。”

　　夏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微微磨毛布裙，回道：“是。”

　　“很好看。”
　　“姐姐，你身材这么好，腿这么长，就要多穿点修身的衣服！”

　　夏蕰笑了笑，指腹在衣服磨毛的地方饶了两圈。

　　裙子是深浅不一的棕色连体拼格裙，贺萍拉着她去商场挑的，本来配套的下装是深灰色腿袜，夏蕰看到就想拒绝。

　　可是最后还是买了，不是她没努力劝，只怪商场销售的姐姐功夫太深。
　　一个说是店里爆款，只剩最后一套，一个说这是今年的流行色，还有一个直接把衣服从货架子上取给夏蕰，“闺女，正好是你的尺码，去试试。”
　　她盛情难却，勉强进了试衣间，看到效果的贺萍却是十分满意，当即付了钱，让她直接穿着。

　　习惯了七中宽松，存在感几乎为零的校服，束缚感强的紧身套裙，对她来说过分超纲。
　　可是，衣服买回来，也不能总挂在那当摆设，所以今天才穿出了门。不过她把腿袜换成了裤脚微辣的蓝色紧身牛仔裤，心里才舒服些。
　　好在裙尾不是非常古板整齐的风格，也不算太突兀。

　　“一想到上了高中要一直穿校服，我就烦，到时候有好多漂亮衣服都不能穿！”

　　“漂亮衣服和一中，你选一个？”

　　“那还是选一中吧，衣服什么时候都能穿，嘻嘻。”

　　赏心悦目的人就在眼前，刘歆妤越看越觉得手痒，“蕰蕰姐，要不我给你编编头发吧，你这样太素啦。”

　　夏蕰听着她的话，摸了下自己的头发，笑着摇头，“不了吧，一会儿我就要回家，别麻烦。”

　　她的两份迟疑落到刘歆妤的眼里，自动转化成十分可能，“没事儿，我手速超快，技术一流，我们班好多女生认证过的。”

　　她说着就往夏蕰身边靠，等夏蕰想开口拒绝时，皮筋儿已经被人撸了下来。

　　不想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她能做的，唯有配合。

　　刘歆妤没说谎，她动手的时候还能一心二用，“还是编一部分吧，姐姐你头发太多，太滑，我都拿不住。”
　　“少编点也好看，黑发全编很容易显得无趣。”

　　刘歆妤有心向夏蕰展示自己能耐，中途还拿出了自己卷发棒。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夏蕰想不通。
　　她头发不长，怎么会用到这个？

　　“卷头发啊？”

　　“……你不是自来卷吗？”

　　这回轮到刘歆妤愣了，“你好天真啊，姐姐，我的头发可没你的听话，我每天都要吹造型的！“

　　三岁一代沟，成功让夏蕰汗颜。

　　“好看吧。”刘歆妤把她妈房间里的化妆镜拿了出来，摆在桌上让夏蕰评价自己的手艺。

　　耳朵上方的头发全部收拢到了后面，刘歆妤只简单编了一半不到，剩下的分别烫了一下，一部分披在后面，一部分移到胸前。

　　镜中人额头光洁，五官精致，在牵动唇角之后，清冷脱尘的一张脸因为水光流转的一双笑眼，变的可爱起来。
　　虽说夏蕰不习惯这么的自己，也不得不赞一句，“很好看。”

　　“是吧！”
　　“就是你发质太好啦，我不忍心烫得太厉害，不过这个卷也行，自然！”

　　“姐姐，要不你去我房间再照一下全身，怎么样？”
　　说完话的刘歆妤刚搭上夏蕰的手，她们家门铃响了。

　　“啊，应该是我堂哥来接我啦。”
　　刘歆妤急着去开门，见了来人，脸上的笑一僵，“你怎么来了？”

　　“堂哥临时有点事，让我把你一块儿捎过去。
　　“你这什么表情，还不愿意？”

　　“小妤，那我先走了。”背着书包的夏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拌嘴的两个人跟前儿。

　　双方暂时休战，目光转向她，披着长发，一脸骄矜的女孩在和她无意间对视后，旁若无人地移开视线，若有所思。

　　“啊，姐姐你怎么回去？”

　　“有人来接。”

　　“奥，那你下楼的时候慢点。”

　　夏蕰关门离开的瞬间，门内的说话声传了出来，“就是她给你补习的？”
　　“叫得还挺亲，你怎么不这么叫我啊！”

　　“你管不着！”

　　估计这位，就是在刘歆妤厌学时期，不分场合嘲笑她的堂姐。
　　夏蕰确定自己没见过，可是她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怕来接自己的人等得着急，哪怕知道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夏蕰还是尽量加快了脚步。

　　走到临近小区门口的分岔路口，她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最后停住。
　　无它，只是发现接自己的人，已经提前到来。

　　玉兰树下，焦黄的树叶铺成一个分布不均的圈，一身黑林野朝就在那个圈的中央。

　　他单脚撑着地面，另一只脚踩在电车的前置脚踏板上，胳膊支在车把上，手里捏着一片树叶，动作随意，姿态慵懒，隐约透出几分野性。

　　早上他把人送到，临走前问她几点结束，夏蕰推脱了几句，毫无效果。
　　直到得到具体时间后，林野朝才驱车离开。

　　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才会看着一片衰败的叶子把玩。
　　想到这里，夏蕰故意发出动静，假装自己刚过来。

　　察觉到她的脚步的林野朝，下一秒便有了动作，他并没有立即转身察看来人，反而是松手扔了那片树叶之后，才转脸朝她的方向看。

　　见是她，林野朝把手半握成拳，直起了身，行云流水间，眼里的几分兴味消失不见。
　　他的手顺势往下带，在夏蕰靠近后又收回。

　　不断靠近的夏蕰看的清楚，他分明是在看到自己的发型之后，选择放弃动作。
　　夏蕰看不懂他此刻的眼神，却敏锐察觉到他之前一闪而过的怔愣，明显是意想不到的意思。

　　她摸了下卷曲的发尾，不自在地问：“很奇怪？”
　　还是说他觉得，说好去补课结果出来还换发型，很不务正业？

　　林野朝的视线她素净无暇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收回时摇了摇头，“没有。”

　　他神色未变，好似刚才的滞涩是她的错觉。

　　错过最佳追问时机的夏蕰，只能对着人转过身去的后背撅嘴，正当她准备上车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抹粉——电车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一个粉红色的头盔，就在林野朝刚才伸手的位置。

　　身后一直没有动静，林野朝只好转身去看，结果发现夏蕰站在那，盯着头盔，一动不动。
　　他垂下眼皮，似有若无地坐正。

　　夏蕰没留意到他的动作，她全部身心都在那个头盔上，往前走了一步才发现，头盔很新，和这个部分零件已经生锈的车天差地别。

　　“给我买的吗？”
　　这话问得太过自恋，换个人的话夏蕰估计藏在心里一辈子，都张不开口。
　　索性这些天，她在他面前也没什么矜持可言，早上发生的事，也给了她些许自信。

　　林野朝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手去勾头盔带子，递给她之前，又看了眼夏蕰的头发。

　　尽管他的手白细长，可毕竟是筋骨分明的男生，和粉色头盔实在不搭，夏蕰看到之后，毫不犹豫地接过。
　　她托着头盔看了一圈，全新的。

　　她以前很喜欢粉色，现在见到也是爱不释手，所以很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回应，“是给我的吧？”

　　她语气雀跃，引人回首，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后，原本只想点头的林野朝，嗯了一声。

　　“谢谢。”
　　夏蕰说着就想试带一下，头盔带子却被人扯住，见人一脸费解地望着自己，林野朝不得不开口提醒，“头发。”

　　仅仅两个字，夏蕰福至心灵。

　　“没关系，”人安稳坐上车后，林野朝听到了后半句，“安全第一。”
　　语气高昂，其中蕴含的欢喜，大概只有热夏时吃到第一口西瓜尖才可以比拟。
　　西瓜还必须是刚湃过的才可以。

　　林野朝低头看着仪表盘，长睫毛挡住眼睛，看不出心绪。
　　只是脸颊两侧的肌肉，似乎轻轻内凹了两下，又恢复原状。

　　车子缓缓启动，夏蕰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那就只好一直挂着啦。

　　神采飞扬的笑容打破一切陈旧单调，只剩下青涩美好。
　　破旧电车，黑衣男孩，粉色少女，顺着秋风，一路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