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潮》宋札

18、野

　　林野朝沉默地抱着夏蕰，快步往校医室走去。

　　如果不是他脸上的伤太过显眼，不知情的人一定不会相信，他才是刚和别人打过一架的人。

　　脸上好几处擦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往外冒血丝，眼角那滴血凝固在皮肤上，好似天生就有一样。
　　这般触目惊心的伤痕挂在林野朝的脸上，让人觉得心惊，却不突兀。

　　他现在的模样，与人们预想中的，百分百契合。

　　三班那群听到消息赶过来的人，一脸担忧地跟在他身后，嘴里念念有词。

　　“班长胳膊怎么流这么多血？”

　　“现在好像流的慢了点。”

　　还有匆匆赶过来，不明就里的，“林野朝怎么抱着夏蕰？”
　　“班长不会晕过去了吧！”

　　“没有，就是崴脚了，走不成路。”

　　“肯定很疼”
　　“这都什么事儿啊！”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跟在将人公主抱的林野朝身后，目标大到人随便一晃就能看见。

　　“干嘛呢这事，抢亲呢？”
　　围在教学楼上无所事事的男生不了解状况，凑热闹确是一把好手。

　　听着充满起哄意味的口哨声，夏蕰没事儿的那只胳膊用力扒住林野朝的肩膀，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怎么这么没用！

　　“吹屁啊吹！”紧跟在后面的赵宇抬着一张焦急的脸，企图让楼上看热闹的人消停下来。

　　结果适得其反，一声声怪异的嚎叫从上面传过来。

　　赵宇被气的差点跳起来，“操！”

　　及时响起的上课铃声，结束了这场荒诞闹剧。

　　听到消息赶来的陈蔓，看到准备一块儿去校医室的人，一句废话没讲，直接让人全部回班上课。

　　其他人陆陆续续回了班，赵宇却还在坚持，“我不回去，我要一块儿去。”

　　准备跟上前的陈蔓转身看着他，问：“校长室你也要一起去？”

　　想到校长每次看到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赵宇猛地一激灵。
　　他不甘地站在原地看着几个人离开的背影，最后不情不愿地打道回府。

　　林野朝在校医的指导下，把夏蕰轻放到床上。

　　夏蕰红着脸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低着头一下一下地去擦自己的脸。

　　一直到门口传来动静，萦绕在耳边略重的呼吸和炽热的体温才彻底消散。

　　“靠，余涛你该减肥了啊！”

　　“什么，明明是你太弱鸡！”

　　负伤的男生这会儿似乎有了力气，被放到夏蕰对面的时候，还有心情和自己朋友斗嘴。

　　只是眼神瞥到她身边站着的人后，表情又变回了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妈的，嘴又开始疼了。

　　向来门口罗雀的校医室，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察看过这群人的伤口之后，男校医慢悠悠地拆了副一次性手套。

　　“先给谁看？”

　　“她。”
　　“给她。”
　　“先给夏蕰看吧。”

　　“给他。”
　　被所有人齐刷刷盯着，夏蕰不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指。

　　神情闲散的校医笑着挑了挑眉，勾着滑轮凳做到夏蕰面前，伸手拿过一瓶盐水，“还是先给你看吧！”

　　胳膊被人抬起来之后，夏蕰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血已经停了。

　　校医左手托着她的胳膊，右手仔细地清洁伤口，染红的棉球堆在一起，看的人心有余悸。

　　“忍着点。”

　　听到男人的声音后，夏蕰下意识看过去，隐约看到他拿着针管，似乎要往她身上扎。

　　没等她看清，视线便被完全遮住。
　　好奇的眼睛被人单手捂住，宽大手掌的主人没有用力，只是轻轻贴在上面，并未给人的眼睛造成任何负担。
　　感受到眼前传来持续不断的温热后，夏蕰因为震惊而睁大的双眼开始快速眨动，如同一只受惊的蝴蝶，为了克服紧张，不受控地震动翅膀。

　　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占据她全部的心神，唯恐心脏跳出的夏蕰无意识地屏住呼吸，她自乱阵脚，没注意到被温热手心在被自己眼睫触动后的下一秒，有了细微的悬空挪动。

　　听到男人一声轻笑后，夏蕰紧紧闭上了双眼。

　　正坐在对面的余涛费力地睁着眼，眼珠子在林野朝擦伤的手和夏蕰红的快滴血的一张脸来回扫视，张大嘴巴去看同伴时，才想起来自己嘴破了。

　　“嘶。”
　　余涛疼的整张脸扭在一起。

　　满眼震惊的三个人隔空对望，挤眉弄眼，猜着对方的口型无声传音：

　　操！
　　什么情况？

　　我怎么知道！

　　三个人夸张地咧着嘴，五官一个比一个忙。

　　眼前的触感消失后，夏蕰颤动着睫毛，缓缓睁开眼，湿漉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踝上后，一动也不敢动。

　　受伤的架势摆的虽大，好在都不算太严重，简单冰敷后，校医拿绷带将她的脚踝固定。

　　“最近这几天尽量不要走路。”

　　夏蕰乖乖点头。

　　间隔了这么长时间，麻药已经起效，男人拿着穿好缝线的针靠近夏蕰的伤口。

　　他刚找准姿势，耳边传来一声冷淡的质疑，“不用打破伤风？”

　　男人抬起头回道：“伤口不深，不用打。”说完，又去看他身边红着脸的女生。

　　没等他开口，对上他那双笑眼的夏蕰，就主动闭上了双眼。

　　在男人开始缝线之前，陈蔓的手先一步搭在了夏蕰的肩膀上。

　　“轻点。”

　　她的表情落进校医眼里，满满的不信任。

　　男人没有说话，低着头开始专心缝线，双手没打几个结，缝合便结束了。

　　他站起来收拾器具，随口说出自己的疑惑：“你伤口不深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之前是不是有做剧烈运动？”

　　夏蕰小声回他：“跑了几步。”

　　怪不得。
　　“脚也是因为这个扭伤的？”

　　“嗯。”

　　校医没再说别的，转头让林野朝和余涛放下冰袋。

　　两个人的淤青都消了不少。

　　“你们俩到底会不会打架？”
　　“怎么伤口全在脸上？”

　　余涛刚准备说话，被身边的朋友抢白，“你没受伤还让我背你走这么远！”

　　“我腿软行不行！”余涛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依旧明显。

　　他心里臊得慌，想低头，结果被校医托着下巴，被动洗脸，被动接受黄不拉几的碘伏抹在脸上。

　　原本以为林野朝和自己会是一样的待遇，哪知道校医就给他点了几下，又拿了几个创可贴，让他自己对着镜子糊上。

　　余涛不乐意了，“怎么不给他也涂涂！”

　　“他伤的没你重！”

　　余涛不服气地去看林野朝的脸，好像也就比他好那么一点而已。

　　“那你……”

　　“还说话，嘴还想不想要啦？”

　　“行了，别说了。”
　　“来我再给你涂点。”
　　余涛的同伴说着就要去拿药，被他伸手拦住。

　　他才不涂，丑死啦！

　　尽管已经被强制闭麦，余涛强烈起伏的胸腔还在表达着他强烈的不满。

　　情绪回归平静的夏蕰看着殊途同归的两个人，放缓语气说：“你们俩先去洗个手吧。”

　　余涛对着林野朝哼了一声，先他一步向水管走去。
　　他朋友跟着他一起。

　　夏蕰看着林野朝手背，凝固在上面的血泛着汉骇人的暗红，不知道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他的。

　　她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你也去啊。”

　　看人都走了，夏蕰急忙去问校医，“他们俩的伤真的不严重？”

　　“不严重，慢慢就能恢复。”

　　“可是……他脸上的血？”

　　“可能是不小心被瓷片擦伤的，伤口很小。”

　　“哪有什么比较好的药吗？”

　　男人从药架上拿了药膏和红花油，“就这两样，涂几天就行。”

　　夏蕰接过来看了看，没等她开口问价格，站在一旁的陈蔓直接从兜里掏出来二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她拿过药膏扫了两眼后面的说明，皱着眉问：“修复的呢？”

　　大概校医也没见过说话这么直来直去的女生，他愣了一下，才说：“修复的要拆线后才能用。”

　　陈蔓随即放下药膏，接着问：“有轮椅吗？”

　　“有～”

　　夏蕰看着校医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在往外散发怨气。
　　她转身去看陈蔓，谁知道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直接就往外走。

　　洗手池旁，四个男生站成一排。

　　余涛眯着眼去看站在自己身边洗手的人，特想和他理论一番，不过在此之前，他准备先复盘一下。

　　他俩到底怎么打起来的？
　　好像是，自己洗手的时候被他撞了一下，然后自己说了一句脏话，就被打了。

　　操！就因为一句脏话？

　　盯着自己手背发呆的林野朝并不知道他心中的起伏，他用力地搓着黏在手上的血迹，看着血水流进漏水口，直到手指发白。

　　“还没洗完？”

　　陈蔓不知道何时站到了几个人身后，看他们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麻烦。
　　她掠过余涛他们，走到林野朝身边，“夏蕰准备走了。”说完，也不管人是什么反应，转头就走。

　　再回到校医室的时候，夏蕰的眼前多了一台轮椅。

　　陈蔓走向前，把夏蕰的鞋袜收好，推着轮椅往外走，同时头也不回地安排，“林野朝，你抱着夏蕰。”

　　“我……”
　　夏蕰想说她扶着自己坐下就行，可是陈蔓已经走远，林野朝也走到了她眼前。

　　夏蕰的注意力被林野朝脸上的黄色点点吸引，她顾不上害羞，趁着林野朝弯腰不注意的时候，她拿出刚才问校医要的东西，顺势往他脸上贴。
　　担心碰到他的伤口，她动作很轻，又因为控制手劲儿显得迟钝笨拙，一板一眼。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林野朝先是一愣，后又停在原地，漆黑如墨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短暂失焦后，他顺从地接受这两个突兀惹眼的创可贴。

　　全程绷着脸的夏蕰认真抚平创可贴的两边，然后快速转头：“谢谢医生，我们先走了。”
　　说完话，她根据肌肉记忆直接伸手搂住林野朝的脖子，低着头，也不去看他的脸。

　　下了台阶，林野朝把人轻放在轮椅上，随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人，也不说话。

　　夏蕰还没想好怎么将心里排练半天的话说出来，陈蔓已经做了安排，“你们去校长办公室，我带夏蕰回班。”

　　听她这么说，余涛几人的脸瞬间变白，林野朝没什么反应。
　　一群人折腾到现在，他也只在夏蕰受伤时有过明显外露的情绪。至于他自己的伤口，人倒是一点不在意，也没表现出有多疼。

　　如果不是力的相互作用，余涛估计会以为疼痛面前面不改色的人是钢堆铁打的。

　　真是，怪人一个！

　　七中校规规定，打架斗殴，违反纪律者，除非是不准备上学，否则，就算再不情愿，也要主动去“领罪”。

　　这个时间点学生都在教室里上课，轮椅滚轮压着地面发出的声音特别明显。

　　行动不自如的夏蕰听的心烦，她回头想去找林野朝的身影，什么也没看见。

　　陈蔓看不了她这个样子，语气没一点儿对伤患的顾及，“有什么好看的！”

　　“英雄救美，身负重伤，很光荣？”

　　坐在轮椅上的人，轻声细语地出声争辩：“我那是不小心……”

　　见她不说话，夏蕰心里升起一点希望，她扭头去看陈蔓，打着商量问：“陈蔓，你能不能……”

　　“不行！”

　　＊

　　余涛一行人，还没走到校长办公室，就遇上了来找他们的班主任。

　　看到他和林野朝的脸之后，班主任的担心立马变成了愤怒，“等着叫家长吧，你们俩！”

　　他们刚到校长室没一会儿，苏琴也到了，她是被校长从校外叫回来的。

　　七中建校这么多年，虽说算不上纪律严明，打架斗殴这种事可是鲜少发生的。
　　自新校长接任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打架的后果，可想而知。

　　“行了，说……”

　　“报告！”

　　一个柔弱坚定的女声打断了校长刚起来的范儿，他推了下自己的眼镜，轻咳一声，“进。”

　　校长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包装效果超群的夏蕰“隆重”登场。

　　苏琴没想到来的是她，眯眼一看，被她又是轮椅，又是绷带的的装扮吓了一大跳，赶紧走到她身旁，语气担心：“夏蕰，你这是怎么回事？”

　　被陈蔓推来的夏蕰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她直接去看望向自己的中年男人，语气轻松地表明来意，“校长，当时我也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