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许》代絮

4、第四章

　　天府小区离这儿不远，许夏原来的房子就在这里。

　　之前她通过邻居王姨的帮助已经成功出租，她平时不怎么回去，几乎都是王姨一手操办，连房租也是王姨收了转她，许夏付给王姨辛苦费算是感谢，王姨也乐意。

　　所以这次买点礼品去看看也算是刚好。

　　寒风料峭，许夏打了个喷嚏，走进小区。

　　路灯微暗，纷扬的雪片透过光线流入黑夜。

　　冬日不止枝头空荡荡的，连之前整日围着树干的杂草也七零八落倒了一片。

　　后脚踝时不时刺痛一下，似乎在向她抗议。

　　前面不远处的长椅旁，一双黑溜溜的眸子正盯着她。

　　许夏被吓得后退一步，紧接着，通体雪白的毛球朝她扑了过来。

　　是一只萨摩耶。

　　她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它欢喜地直摇尾巴，嫩粉色的舌头露出来，轻轻吐着气息。

　　许夏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

　　它身上没落太多雪，毛发洁白通透，身上还挂着狗绳，应该是跟主人不小心走散了。

　　许夏将礼品搁在手臂上，小心翼翼地抱起它站起来。

　　刚往前迈了一步，气息微喘的声音喊住她：“等一下！”

　　许夏疑惑回头。

　　撑着黑伞、穿着厚卫衣的男人小跑到她面前，穿便服的他比起平日里穿警服的样子多了些许温和。

　　姜已舟是年前刚调来所里的中队长，许夏平时待在办公室里，只偶尔见过几次。

　　初见时，她差点以为姜已舟是那位借她雨伞的好心司机。

　　身形和模糊的面容，都很像。

　　可惜当时是临时拦的车，她没记车牌，也就找不到好心人了。

　　那把红色的伞，至今还孤零零地留在门口的框里。

　　“姜队，你怎么在这里？”

　　姜已舟平复了下呼吸，指了指她怀里的毛球：“出来遛它。”

　　毛球适时地从许夏怀里探出头来。

　　“原来这是你的狗呀。”许夏将它放到地上，又把绳子递给姜已舟。

　　“它太调皮，趁我不注意跑出去了。”姜已舟把伞递给许夏，又蹲下来宠溺地点了点它的鼻子，“是不是啊，吓吓。”

　　“啊？”许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姜已舟是在喊宠物的名字，“它叫夏夏？”

　　姜已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嗯…对，吓吓，不过是吓唬的吓，它太调皮，我总是想吓唬吓唬它，就取名叫吓吓。”

　　许夏也没介意，俯身拍了拍吓吓的头。

　　“它很喜欢你。”姜已舟握着绳子的一端站起来。

　　“可能因为我俩名字很像吧。”许夏有些尴尬地说道。

　　她把伞举高了些。

　　姜已舟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红色包装，“你打算放烟花？”

　　许夏虽然没打算放，但还是生出一股心虚，又突然想到这儿不是她单位所在辖区，“没，朋友送的。”

　　“我记得你好像不住这里吧？”姜已舟问她。

　　许夏提了提手里的礼品，“我来看望一下长辈，她就住在7幢。”

　　姜已舟点点头，修长的手臂伸到她眼前，“我也住7幢，正好一起过去吧，东西我帮你拎到门口。”

　　“谢谢。”许夏把东西递给他，捻了捻微微泛红的手心，心中疑惑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他也住在这里。

　　“伞也给我吧。”

　　许夏没推辞，他的身高让她撑伞有点为难她了，“我来牵…吓吓吧。”

　　“嗯。”

　　两人一起往左边的7幢走去。

　　许夏侧头看了姜已舟一眼，雪正好从伞上滑落至他的肩膀，被体温融化，又覆盖一层新的。

　　他的脸一半掩在伞下，另一半被镀上一层暖白色的光晕。

　　几分钟的路程，姜已舟收好伞，许夏也跟着进了电梯。

　　“几楼？”姜已舟转头问她。

　　“6楼。”许夏答道。

　　姜已舟按了电梯，“我也是6楼，你是去拜访602的王姨吗？”

　　许夏愣住，她确实是去602拜访王姨，但6楼总共就两户，一户是王姨，一户是她原来的房子，姜已舟说他也住6楼，也就是说，他现在住在601？

　　所以，王姨说的租客就是姜已舟？

　　“你住在601吗？”许夏问。

　　“嗯，前段时间刚租的。”

　　门缓缓打开，两人走出电梯。

　　“呃…其实601是我拜托王姨帮忙出租的，”许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长长的睫毛扑闪，“没想到这么巧租给姜队你了。”

　　姜已舟的眼睫追随她，温和道：“真的很巧，屋内的布局和装饰也都很好。”

　　许夏听他这么说，心里生出喜悦，“你喜欢就好。”

　　正要告别，姜已舟的手机响起。

　　许夏也不好这时敲门打扰他，只好站在原地等他接完电话。

　　“家暴”、“男人”、“打人”的字眼依稀传来。

　　许夏下意识想起那个原本光鲜亮丽，后来变得纤细瘦弱的女人。

　　姜已舟挂了电话。

　　“是所里发生什么事了吗？”许夏问。

　　姜已舟如实回答：“嗯，有个家暴的警，陈所出去了，我得过去一下。”

　　“我跟你一起。”许夏把东西放在602门口的鞋柜上。

　　“你不进去了？”

　　“嗯，我给王姨发个微信解释一下。”

　　不知为何，许夏心里觉得不安，想过去看看。

　　“那好，你等我一下。”姜已舟将吓吓安置好，又拿起门口的车钥匙。

　　姜已舟的车就停在楼下，许夏跟着上了车。

　　雪从刚开始的一点点，变成了一团团，落在车窗上，又被雨刮器无情地扫到一边。

　　“扶手箱里有创可贴，”姜已舟目视前方，轻声说道，“我看你鞋子好像不是很合适。”

　　许夏怔了怔，惊讶于他的观察力，“谢谢。”

　　她拿了一片，贴在脚踝磨红的地方。

　　车内残留的一点寒意被暖气荡尽。

　　*

　　“郑韬打了妻子，突然有个男的来了，两个男的就打起来了，因为之前有签过家暴告诫书，这次需要书面谅解书，妻子是同意签署的，”同事小曾汇报道，“倒是那个男的情绪不是很好，女方正在劝说他不要追究。”

　　“上头的意思也是，要调解...现在双方都在医院。”

　　原来真是宋昕他们。

　　许夏跟着姜已舟到了医院。

　　姜已舟去郑韬那边，让许夏去看看女方的情况。

　　病房里传来动静，许夏的手顿在门把上。

　　“昕昕，离开他，我会保护你。”熟悉的音色传来，温柔缱绻。

　　“我不能...”女人的声音哽咽，“我弟弟的命还握在他手里，我不能不管他。”

　　“我知道...以前是我没能力，”透过玻璃，许夏看见男人把宋昕拥在怀里，满是懊悔和疼惜，“但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可以照顾好你们了。”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你...”宋昕回抱住男人，脸埋在他胸口，“你也有了要共度一生的人了。”

　　男人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宋昕的背，“我会和她解释清楚的，她很好，也会理解我。”

　　一滴温热的液体触摸着冰冷的手背，周遭，一片寂静，门口的驻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路边还是有了薄薄的积雪，掩盖了冬日的荒芜。

　　许夏走到医院门口，给姜已舟发了微信，“抱歉，姜队，小罗说拍过照片了，我突然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

　　她还是回了林献之的家。

　　她没开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将自己笼罩在沉沉的黑暗里，胸口沉甸甸的。

　　手机屏幕亮起，是姜已舟的回复，“怎么了？”

　　许夏拿起手机，“没事，已经好多了，准备先睡了。”

　　“好。”

　　微弱的光熄灭，室内又归于一片黯淡。

　　静坐良久，久到腿都微微发麻，许夏缓缓直起身，打开手机。

　　手机膜早就换过了，原本碎裂的合照已经重新修复。

　　她点开微博关注列表里的林献之，一条条地翻看着。

　　她翻到两年多前，林献之跟她告白那天，他分享了音乐会现场的视频。

　　翻到每年6月30日，他给别人发的生日祝福。

　　翻到明明工作很忙，忙到没有空吃晚饭，却总能在第一时间点赞她的动态。

　　她又自虐般地点开宋昕的主页，盯着置顶动态里的草莓发呆。

　　许久，许夏退出微博后台，点开相册，将两人唯一的合照摁了删除。

　　“我会保护你。”

　　“我可以照顾好你们了。”

　　“我会和她解释清楚的。”

　　林献之的话语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两人相拥的画面挥之不去。

　　“他这么忙，连陪你的时间都没有，你真的不在意吗？”畅畅曾神情郑重地问她。

　　“畅畅，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理解与包容，支持和鼓励，我不该用自己的期待桎梏了他。”

　　一句一句历历在目，脑海中的思绪杂乱无章地穿梭。

　　到最后才察觉，他努力的开始不是为了她，努力的结果自然也不会是为了她。

　　再正常不过了。

　　拂晓前夕，天光暗沉。

　　许夏不再停留，收拾东西离开。

　　又是一年深冬，落雪缠绵整夜，兀自不肯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