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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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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十三年二月二十一,大将军萧濯以身诱敌,中数箭而亡。
二月二十六日,萧濯得高人相助,返魂而生。
“筠苡,他们说我萧濯是有神助呢。”萧濯自背后圈住男子双肩,很是得意。
凛冽苍穹的味道如潮笼向全身,如边关风雪似塞外朗朗碧空。昀苡侧身扭开怀抱,挪远了些。
萧濯无奈:“我不会娶乐炎公主的,皇上也只是说说罢了。你别气了。”
筠苡转面向他,似笑非笑:“我说我生气了么?”
萧濯笑而不言,挨着他坐下。
冷哼几声,筠苡道:“让我看看你伤口。”
麦色肌肤光洁紧致,纹理莹然,再不是浮着灰白且遍布狰狞伤口血肉翻飞,指尖跳动的是温润,再不是挽不回的冰冷,几日前长出的尸斑也都消散不见。
萧濯将筠苡右手握在胸前。
“返魂香是什么样子?”
筠苡抽出手,想了想道:“色紫黑,大小如桑葚,有异香。”
萧濯瞪他一眼,换来对方回瞪。
“我这里还有一小块。”筠苡掏出一块豆粒大小物什,呈紫黑色,毫不起眼。
那深重紫黑如蒙灰尘暗作一团,萧濯接过来拿在手中将它掂来倒去,仔细看了半晌,一脸古怪。“你可收好了,哪天我死了你再用它救我。”
筠苡恶声道:“胡说八道。”
爻繇卷土重来,遥城失守。萧濯奉命,即刻重征。
黑袍黑甲,冰冷而肃杀,犹如萧濯眼底深藏的锐利。
“那些将领都是死人么,离了你竟连十日都守不住。”筠苡沉着脸,倚着厅柱。
“也怪不得他们,这次爻繇来势汹汹,连我都中了计。”萧濯接过佩剑,傲气一笑,“我定会一直打去爻繇王都,报我殒命之仇。”
听他提及此事,筠苡神色一动,道:“我与你一道去。”
萧濯摇摇头:“不了,你就留在府里。正所谓我主外你主内。”
筠苡没好气撇撇嘴,转身拎出一只精致香囊:“燃返魂香得需用铜香炉,先用燃香之人心头血浸透,再取之研细,和着莽草、金铃子、七日香、番木线一同点燃。三刻魂返,燃尽则愈。你带着吧——当香囊用。”
银线缎面的小小香囊犹带着体温,握在掌心轻轻巧巧。暖的还有筠苡的指尖,萧濯突然敛了笑意,郑重而严肃。他就着拿香囊的手势用力握了握筠苡右手,转身出发。
黑袍带起的劲风似羽翅拂面,转了一圈很快便消散,目光能及尽头早已不见那人身影。
“我等你归来。”
“爻繇军大败溃逃,将军他毕功于三役,正驻在两国交界之沽绥,不日即归。”
筠苡不动声色听着高总管的话语。
两月余一日。
萧濯去时尚是盛春,如今已入夏了。筠苡漫无目的在街上走了良久,这才慢慢笑了。一笑即止,所有情绪都只藏在微微翘起的嘴角。
信步迈进一家茶楼,堂厅中央一个人正在说书,筠苡不由停下脚步。
“这萧将军可真真是百年不遇将才,所向披靡,无往不利。这次更是三战三捷,打得爻繇人再不敢来犯滚回老家。”
底下有人大声道:“我听说萧将军可是有神人庇佑呢,上次他得以返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众人附和起来,说书人微微一笑。
“萧将军未及弱冠便升了副将,第一场大胜也是对敌爻繇,那是永贞三年。永贞五年,迅疾平了南边叛乱。永贞六年,出征俨狁,降了王室贵族,自此俨狁尽归我朝版图。永贞九年,再战爻繇,大挫其锐气至今。永贞十一年……”
“最凶险那次却是永贞三年那次的对决,十万对上爻繇二十万大军本就是险象环生,更兼之突然起了大风暴,萧将军几乎被俘……”
“萧将军即归,立了这样大功,不知皇上又要赏赐什么了……”
筠苡侧耳听着,忽然想起那日见着萧濯躺于棺中,当真是心胆俱裂。
当日等来的却是他万箭穿心而亡的消息。
筠苡心里延续着刺痛,如丝丝细线紧绞。
“似月高华,勇甚情厚,说的便是衔月长公主,欲知详细,且听下回分解……”
筠苡望着哄闹四散的人群,起了念头。
沽绥城。
筠苡轻呼一口气,总算在深夜前赶到。
北地总是纯粹,连黑夜也比别处更黑,细细碎碎的星光缀满头顶。
过两日萧濯便要启程回京了,自己却跑了过来。
筠苡莫名有些迟疑。
不知他要怎样得意呢,筠苡又有些别扭地想,又忍不住心里一暖。
香。
由凉风送来,隐隐地散着幽魅清冷。
返魂香。
筠苡一怔,一颗心顷刻沉到底。
他原以为是萧濯出事了,当看见对方完好坐在床沿才松了口气,脚下却有些发软。
怕引起不必要麻烦,筠苡是直接遁身出现在外间,里间的萧濯尚未看见他。
你这样吓我,我也吓吓你。筠苡恨恨想着,放轻脚步走过去。
“谁?”萧濯带着怒意转过身。
两厢怔愣。
筠苡愣的却是他所见。
床上躺着一人,确切一些,是一袭华贵锦衣裹着的一具骸骨。香气愈加浓重幽幽,笼着白骨森森,一分一分回复女子的白皙晶莹肌肤。纵面无血色,依稀似月高华,秀雅绝伦。
“你怎么来了?”萧濯面上遗留着淡淡的惊异。没有他料想的喜。
筠苡伸手向他胸前,指端沾了未涸的血。“什么人需得你取心头血,用返魂香?”他表情淡下来,直视萧濯的双眸疑惑中透出一抹凌厉。
萧濯背过身,道:“你已猜出,为何还问。”
“你做一切都是为着她?”
“是。”萧濯深吸一口气,与筠苡对视:“我与衔月本是一对,只是她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前往爻繇和亲,四年前病逝。”
“我明白了。”筠苡扬起下颌,“萧将军真是,情比金坚。”
萧濯沉默。
筠苡站着,墨色瞳仁中隐隐现出红芒,似火铸,似血箭。
萧濯不动声色护在床前。
筠苡笑了,是平生最大笑容。“这么多年我倒还没被人骗过,更不提利用。”
见萧濯神色一动,他又道:“我不是女子,不喜欢听人说‘对不起’。”
萧濯望了望铜炉中正燃的香,神色安和。“你待如何?”
筠苡没有看他,指了指床上女子,突然道:“她还未醒。”话音刚落人已无踪。
香烟氤氲,萧濯重坐下,安静守着心爱之人。
永贞十三年三月初七,大将军萧濯封安虞候。
四月初一,萧濯娶亲,人皆涌而观礼。据说,新妇酷似当年的衔月长公主。
永贞十四年二月二十,爻繇卷土重来,竟是声势浩大。安虞候奉命再征。
爻繇军中有一奇人,一人足敌千军万马。
有一箭射向为首的萧濯,万箭跟随。
那场战役中,所有人都听见一个声音,低低的,冷彻骨。
“我还你万箭穿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