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银莲果 ...
-
白柯巷新搬来一户人家。
阿礼好奇地看着那个男人抱着一个包袱和一把剑推开巷子最深处一间瓦房的大门。
他回头看了阿礼一眼，是无悲无喜的眼神，阿礼一瞬间却觉得像是被流箭射中一样。
再见男子是三日后，他手中仍然握着剑。
他或许是个剑客，身怀卓绝武功。
阿礼想。
男子甚少走动，偶尔出门购置一些食物，阿礼每次见着他时总会偷偷瞄一眼他怀里的长剑。
剑不离身，寡言少语，略染风霜的面上总带着奇异的平静。阿礼说不准，只直觉地对他怀着十分好奇。
“哎呀，听说镇上又死了个人，这回是刘家的小儿子，血染了一地。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做下这种事。”阿礼的娘感叹着，“我看那个新搬来的男人可疑地很，天天抱着把剑，我看说不定就是他。阿礼呀，你今后见着那个男人可要躲远一点，哦不，你最好少出门，这镇子上是越来越不安稳了。”
阿礼的爹打断她的絮絮叨叨：“他娘，不要乱嚼舌根了，吃饭。”
阿礼嚼着饭粒，默默想着娘亲的话。
会是他吗？
这几日阿礼的娘不许他上街去玩，阿礼只好和平日里的玩伴聚在阿荣家玩蹴鞠。
“糟糕，球飞到别人后院去了。”
阿荣家隔壁便是那男子家。
“我去捡。”阿礼眨眨眼，飞快跑出门。
指节轻扣，“笃笃”声响了三声在空气里泛起涟漪，阿礼等了等再次抬手，门扉从内被人打开。
阿礼尴尬地缩回手：“那个……我是来捡球的，我们的球刚掉进你院子了。”
男子手中竟提着剑，阿礼首次见到它被拔出鞘的模样，很是普通，剑刃上沾着些许绿色汁液，散发着清香。“你进来吧。”男子道，嗓音略有些沙哑，却出奇地温柔。
阿礼四处张望，并未瞧见球。
院子很清简，一张石桌几张椅，几株寻常海棠，墙角边有一棵树，底下一堆细枝碎叶，向来方才他是用剑在修剪枝叶了。翠绿叶子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形状也似手掌形状，随风摇曳中便似在招手。阿礼又闻到一股清香，比他以往闻过的香味都要好闻，他不由自主抬起脚。
“给。”男子在另一边墙角草丛里寻到了球。
阿礼双手接过：“谢谢。”
“它很香。”他想了想，又指了指那颗树，“叶子也很漂亮。”
男子一愣，连眸子都是满满的讶异，他回头去看那树，脸色柔和，隐约有一丝笑意。
他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阿礼想着，出门前对他笑道：“我叫阿礼。”
毕泓。
他蹙眉，竟似在回想，片刻方看着阿礼道：“我叫毕泓。”
“毕泓？嗯，毕大……叔，呃，我还是叫你毕大哥好了。”阿礼摇摇头。
从那日后，阿礼便常常去看去看他。毕泓在最初的愕然后也不再多说，大有听之任之的意味，半月之后两人也渐渐熟悉了些。
“毕大哥，你一人住着会觉得孤单吗？”
毕泓正在细细擦洗树干，闻言停下手中动作，轻轻抚着树身道：“不会。我有它陪着我。”
阿礼不解，也不再问，歪着头看毕泓掬水淋上树身。
毕大哥每日都会如此，久了也就看习惯了。
“这是什么树啊？”
“银莲果。”
阿礼笑起来：“很美的名子，它果子长出来是什么样子的？”
毕泓也笑了：“会……很美。”
他第一次露出纯粹的笑容，蓦然而起，淡淡的似四月里的风，柔软，温暖。眉眼略弯，一张脸便似全变了。
不知是第几次看毕泓举着剑在修修剪剪枝叶，阿礼突然道：“毕大哥，你教我练剑吧。你剑法肯定很好。”
“为什么？”
阿礼兴奋道：“我想学，练成厉害的剑法就能当大侠了。”
毕泓低头不语，沉默着。
静默突如其来，一丝一丝异样情绪从毕泓的面无表情中滋生，向阿礼心脏间拢去，沉沉压向他。
“毕大哥，你从前是做什么的？”阿礼大声问道，借以打破难堪氛围。
毕泓视线幽幽转向手中的剑，又微笑道：“江洋大盗。”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杀过许多人，也曾被许多人追杀——这就是江湖。”
阿礼愣愣，认真分辨他神色，道：“我不信。”
毕泓不语。
“这树似高了些。”阿礼转过脸，视线别向那树。
“嗯，它长得快。”
阿礼蹦到树下，仰脸细细看着：“花都快谢了，咦，怎么香味全部消失了？”
毕泓“嗯”了一声，道：“快要结果了。”他也瞧着已有两人高的树，想起什么向阿礼道：“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一两个月后才回。”
阿礼正想问为什么，突然凝神。“我娘喊我回家了。”他脸皱成一团，临走前还向毕泓做个鬼脸。
他还是忘了问他，为什么来到白柯巷。
花很快落了一地，枝条间长出青涩小果，几日间便长至拳头大小。
入了夜，晚风习习，枝叶摩挲间沙沙声不断，毕泓听了一阵，起身将一坛液体尽数浇灌于树下。犹温热的鲜血落地如水声，毕泓静静看着液体一点一点渗进，直至消失殆尽。浓烈血腥味却散开，四周徘徊。
枝叶间拳头大小的果子眨眼间又大了一圈，模模糊糊现出人脸轮廓，俊秀温润。
毕泓侧身靠着枝干，捧着一枚人面果，宛如捧着心上爱人的脸。
“央琅，央琅，我终于又能再见到你。”
他手里的面孔似无知无觉，静静的，又似带着温柔，就如曾经见过千遍万遍的模样。
“那个孩子很像你呢，你少时也是那般活泼。你喜不喜欢他呢。”
毕泓喃喃说道，阖上双眼。
无数张俊秀温润的脸伏在繁盛枝叶间，也都似阖了眼。毕泓长发倾泻下来，如绸如练，挨着枝叶，就如无数双轻柔手掌拢在他的发上。
一个人可以去杀人，去偷盗，但却仍旧是幸福的。
央琅便是他全部的幸福。
阿礼又站到毕泓门前。
毕大哥尚未回来，他去敲过几次门，却无人应。
他叹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毕泓的声音。
“央琅，那孩子又来了，可是我不能让他见到你。”
“央琅，我知道你不喜血腥，可是……”
“央琅，你何时能和我说话呢？”
极温柔的音，低低的，像浅水流过金沙，绵绵的，似棉荚青涩中露出的一星柔柔纯白，藏着细微哀痛，如心口破开的针尖小洞，绕过那个洞，五脏六腑沾的却是满满的蜜意。
隔着细细门缝，阿礼闻到铁锈味。
他猛地推开门。
那是，一树人面。
俊雅的男子面孔于枝枝叶叶中展露，瞬间似全瞧向了他。
毕泓回头看着惊骇万分的阿礼，面上还有跃动的笑意。淡淡的夕阳映在他们脸上，为之染上深深浅浅的金色。
毕泓攥着剑走向阿礼，依旧在笑，衬着剑尖滴落的殷红柔和得不可思议。
连眼睛都盛满笑意。
阿礼念头纷乱，却模模糊糊地想着，也许，毕泓真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完）
银莲果，又叫人面树。
据说，将心爱人之首埋入其树下，用鲜血浇灌，花开过后长满的果实上皆为心爱人之面。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银莲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