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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冲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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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已是一岁荣枯,寒冬又至。
姑母傅淑慎怕她再受继母磋磨,将她接到家里。只是傅宁瑞终究没有找回来,连押送的家丁也不知去向。
金氏自然不承认与她有关,咬死了当日只是送他迎回亡父尸骨,绝无他意。
傅玉玟绝望之下想过玉石俱焚,左右那两个仆妇安然无恙,大不了坐上几年牢狱,能换金氏偿命就行。
傅淑慎却不许:“你不怕坐牢狱,可瑞儿不见踪影,也没证据让金婵偿命。到时你两一起被关进牢狱,案子拖成糊涂案,半生蹉跎在牢里,被狱卒欺凌至死。公道要不了,傅家也逃不过被旁亲吃绝户,瑞儿已然找不到,难道要害死你爹仅剩的儿子吗?”
报官之事谁也没有再提,双方各有把柄,一旦告到府衙,只能是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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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她在屋里做针线活,前些日子冬至,天气转寒。她本是寄人篱下,不好再麻烦姑母,便自己扯了布料做冬衣。为讨姑母欢心,傅玉玟先给姑母和表弟各做了一套,才给自己做。
她总觉得心绪不宁,近些日子,傅淑慎时常盯着她看,却欲言又止。
午饭后,傅淑慎将她留下,又将下人遣出去。
“玟儿,我打算把三进院那几间房租出去,至多再留六七日,到了月底你必须搬出去。”寒暄几句后,傅淑慎终于开口。
傅玉玟闻言并不惊异,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她默然片刻,抬起眼企求:“姑母,我能自己洒扫做饭,不用丫鬟仆妇伺候,不会花太多钱的。”
傅淑慎摇摇头,没有答应。
“我还会刺绣,每月将绣好的帕子荷包拿到西市上买,至少能挣七八百钱,挣到的钱抵作饭钱。求您你再容我些日子,待找回阿弟,我一定搬出去。”傅玉玟目露哀绝。
她来府里时,将带出来的积蓄都交给了姑母。一年来她一直在默默攒钱,近两月更是凭借一手好绣活接到了不少活,若是多攒些,她就能去找弟弟。
“不是几个饭钱的事,述儿开了春便要进学,各色花费少不了,仅是置办笔墨纸砚便要几十贯,更别提和同窗交际往来的花用。不是姑母不容你,实在是家中艰难。”傅淑慎神情动容,目中带着不忍,却依旧坚持道:“你带来的首饰我替你保管着,届时会还给你。”
傅玉玟一时哑然,姑母年初时典卖了两间铺子,费了足足三千贯,托了许多关系,才将表弟沈述送进国子监。
自打姑父的小妾生了儿子,傅淑慎便与他离心,沈述所有花费,都是傅淑慎从嫁妆里出。姑母一心放在儿子身上,好不容易为儿子求得青云梯,不可能为了她前功尽弃。
果不其然,傅氏闭了闭眼,不再看她:“我只有述儿一个儿子,不能为着帮你,害了述儿前程。”
傅玉玟抿了抿唇:“我会想法子挣钱,姑母我近来接了不少绣活,会比之前挣得多。”
“你一个姑娘家家能挣几钱,这院子虽陈旧,好在离朱雀大街不远,当年置办时用的都是好木料,收拾一番也能赁上好价钱。我已经找好了租客,是上京赴试的举子,下月初一就要赁出去。”
傅玉玟心中绝望,对着她跪下去,手拉着傅淑慎裙裾:“姑母,我可以同嬷嬷丫鬟们挤挤。等到阿弟找回来,我去求宗伯为我们做主,有宗伯管束,金氏便不敢再这样磋磨我们,届时便能回家了。”
她现在不敢回家,怕被金氏给卖了,姑母是外嫁女,离她家隔了八个坊市,便是愿意再帮她也是鞭长莫及。
她心中存着几分希望,若是傅宁瑞能回来,族中好歹顾及颜面,不让金氏欺凌太甚。届时她再求姑母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便能解脱了。
“玟儿,一年了,你觉得瑞儿还能回家吗?”傅淑慎低头看着她。
傅玉玟闻言绝望,跌坐在地上,泪盈于睫。既为幼弟难过,也为自己的处境伤怀。
良久,傅淑慎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实话:“也不单单是因为要租赁院子,只是你上月也及笄了,你自幼生的貌美,后院是要租给举子的,一墙之隔邻里难免会说闲话。述儿只小你一岁,有个表姑娘留在家中,日后也不好替述儿求亲,况且……”
她说到这顿了顿,傅玉玟却明白她未竟之语,府上还有个男主人。
怪不得!
姑母的宅院其实有三进,还是当年祖父置办的,傅氏母子住在二进院主屋。后来在祖父亡故后,父亲官位微末,姑父不怕他,也不将傅淑慎当回事,便纳了妾安置在东厢房。
她这一年来住在西厢房,丫鬟仆妇住在耳房,家丁住前头倒座房,即便租出去一个院子,西厢房依旧空着,也不至于让她无处居住。
傅玉玟抓着衣裙:“既然府中没有我住的地方,我搬到寺庙去。”
“京中寸土寸金,不比偏远之地。寺庙号称普度众生,可也食人间烟火,便是想在寺庙中做姑子,没有几百上千贯香火钱砸下去,也是不肯收的。”傅淑慎看着她,目光悲悯:“你姑父是五品官,姑母母家却没落了,我没法子将你姑父的妾室赶出去,也不能让他拿出钱来养家小,更不能断了你表弟的前程,只能委屈你。”
她嗓音温和,傅玉玟却睁大眼睛,心中绝望:“姑母要送我回家吗?我不能回去。”
父亲去后,金氏坐稳了当家主母的位置,将不服她的发卖或赶出府,只剩她的人。去年烧了屋子,又退了米行老板的婚事,她更是恨毒了自己。傅玉玟若回去,下场一定很凄惨!
想到这,她重新跪好,给傅淑慎磕头:“姑母,我求你了,便当看在我爹的份上,给我一条活路!至多两年,我攒够了钱一定离开,绝不拖累表弟择亲!”
傅淑慎拉住她,目中也有几分泪光,她未出嫁时,兄长对她很是疼爱,嫁人后也常常为她出头,因此她才肯收留傅玉玟一年。
可是她尽力了,她要为亲子着想,家中入不敷出,没有多余的钱财让傅玉玟体面风光嫁人。顿了顿,良久才道:“我替你寻了桩亲事。”
“什么亲事?”傅玉玟抬起头,将哽咽吞回腹中。
“月初姑母带你去过昌平伯府的宴会,你相貌清丽姣好,甚至胜过许多世家贵女。昌平伯夫人更是曾在席上赞你举止娴静,进退有度。宴席过后,她告诉我,有意将你许给卫国公世子。”
傅玉玟听得糊涂,不待她询问,傅淑慎补充道:“昌平伯夫人是卫国公的庶妹,因而世子的婚事,她也能说上几句话。两家门第悬殊,你若嫁过去自然是妾室。”
“京中不乏大家闺秀,即便是昌平伯夫人相中,卫国公府怎会看上我。”傅玉玟听到妾室,心中一窒,可她不是深闺里不知世事的大家闺秀,继而想起父母双亡家中破落,即便是妾室,也算是高攀。匆匆一面,卫国公府怎会轻易答应。
傅淑慎将傅玉玟扶起,也不瞒她:“卫国公世子少有宿疾,长年卧病榻中。他是卫国公唯一的嫡子,贺老夫人怕他年寿不永,便想给他纳个妾室,也好留下一子半女。”
“那岂不是冲喜?”傅玉玟睁着清凌凌的眼,惊疑不定。
傅淑慎反驳道:“那又如何?金婵将你卖于那老货也不过八百贯,她可不会给你备嫁妆。你知道此事若成,卫国公府给的赏赐有多少吗?一万贯!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赏赐更是不计其数。你若肯去,那些赏赐我分文不动,全都留与你傍身,也算全了与你亡父的兄妹情分。”
她句句话都不离钱财,世故的很,与傅玉玟印象中温婉贤淑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听得目瞪口呆。
“世子虽病弱,却是地位稳固,在家中极其受宠。况且世子同你一般年岁,家世清贵的少年郎,怎么也比市侩的六旬老叟强上千百倍!”傅淑慎恍若未觉,越说越顺,苦口婆心劝道:“玟儿,这是姑母能为你寻到的最好亲事,卫国公府钟鸣鼎食世代簪缨,是个好去处。”
傅玉玟思虑片刻,拒绝道:“姑母,我不想为人妾室。我不图国公府门第,寒门士子也好,商户人家也罢,寻一温厚人家便是。”
“下嫁有什么好?我当年千挑万选选了个文采斐然的士子,供他数年才考上科举。甚至不求他置办家业,让你祖父买下这座宅院,为了谋差事,更是拿出不少嫁妆贴补。”傅淑慎泠然一笑,语气中是说不清的讥讽幽怨:“如今呢,他是怎么待我的,纳妾养妓不说,连述儿的学业也不上心,一毛不拔。“
傅玉玟哑口无言。
傅淑慎接着道:“世道艰难人心易变,海誓山盟都是屁话,图男人的真心简直痴心妄想!一辈子修身正己的正人君子寥寥无几,你以为嫁到穷家寒户就能高枕无忧吗?”
“不会的,与其共患难后被嫌人老珠黄,不如一开始就择个好人家,富贵荣华的日子,怎么也比日日操心柴米油盐好。”
傅玉玟道:“何至于此,难道世人都这样薄情寡义?”
“可是我们赌不起,你家道中落,没有父兄撑腰,嫁妆被金氏扣押,要挑个如意郎君谈何容易,等到年华逝去悔之晚矣。”傅淑慎将傅玉玟的鬓发理好,拉着她的手道。
傅淑慎说到后面已是不耐烦,讥诮道:“我若是二八年华,倒也想嫁贺家世子,只是人老珠黄年华不再,不然洗手与他做妾又有何妨?”
她抬起傅玉玟的下巴,一字一句道:“那可是卫国公世子,钟鸣鼎食,清华世族。若非少有宿疾,便是纳妾室也不要你这样的穷酸破落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