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食肆》司篁

1、准备营业

　　梅雨时节，临安的天儿总不见晴，氤氲的湿气让床铺间也总散着一股霉味儿。
　　张汾就是被这股子味儿唤醒的。他扶着头慢慢坐起来，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陈设，心里只觉得荒唐。
　　他原本是个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刚刚大学毕业，准备一展拳脚，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哪成想，一场交通事故让他连命都没有了。也许值得庆幸的是，他是个孤儿，没人会为他的离去痛的肝肠寸断。
　　但好在，这个宝贝也还在他身边，只要有了这个，张汾坚信，自己不论身处什么样的时代，总能安身立命。张汾握紧了手中的白玉坠子，就像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爷，这真不能怪我们全儿啊，都是小汾自己不小心才跌到湖里的，这府里的下人可都看在眼里了啊。”
　　“放肆！都是你平时对全儿疏于管教，他才会做出如此蠢事。竟还敢叫府中下人欺瞒与我，真当我是老糊涂了！”
　　还没等张汾做好融入这个时代的心理准备，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争吵。女子如泣如诉，男人暴跳如雷，搅得张狸脑仁疼。
　　屋外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张汾赶忙躺回床上，假做毫无生气的样子。
　　房门轻启，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现下都轻手轻脚，跟做贼一般。
　　“张汾，张汾”男人轻轻叫了两声，见张狸毫无动静，反手就给了女人一巴掌，：“都是你做下的好事！”
　　“老爷，”女人明显被这一巴掌惊着了，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老爷，我也是无心之失啊。况且……况且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就……”
　　“就怎么样？”男人听了女人的话更加怒不可遏，“这话你万勿再说出口，我张万源的脸面还要呢！要是让族亲和外人知道，我连大夫都没请过就给他发丧，我的脊梁骨就要被戳破了！”
　　“可是请个大夫过来少说也要一钱银子，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女人哭的梨花带雨，要不是口中在议论着一条人命，就更显得温婉动人了。
　　“是银子重要，还是你男人的脸面重要。”
　　“都重要，就我的命不重要，行了吧。”张汾表面装死，心里疯狂吐槽。从原身的记忆来看，这张家也是个小富之家，在城南有三进的院子，家里还有五个仆从。更何况，光是张汾生母留下的嫁妆就有几百两，一钱银子对张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说到底，屋里这一对男女，不论是亲父还是继母，都希望张汾早日归西，这样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霸占先夫人的遗产了。
　　张父又伸手探了探张汾的鼻息，见张汾果然没了气息才吩咐道：“去找城里最德高望重的大夫来给他看诊，我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尽力救过这个小崽子，活不了都是他自己命数不济。”
　　张夫人听闻也收起了楚楚可怜的神色，应了一声就出去吩咐人请大夫了。
　　张父坐在床边对着张汾喃喃自语：“小崽子，你可得记住害你去死的人不是我，来日找人寻仇可别算到我头上。我是你亲爹，我也不想你死啊，但没办法，你那个亲娘留下的东西太多了。小子，你挡着我的财路了呀。”
　　张汾躺在床上连气都不敢喘，天知道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知道他还没死会干出什么事来。万一把好不容易捡来的命交代出去，就真的大事不妙了。不过……最德高望重的大夫？张狸心中暗生一计，这或许是他脱离这个虎狼窝最好的契机。
　　约摸过了三刻钟，张夫人火急火燎的领着大夫往张汾屋里去。张大老爷自然早早等在门外，满脸都是焦急和愧疚，更是一见大夫的面就快步迎了上去。“李大夫您可是来了啊，犬子就等着您救命呢。”
　　李大夫是出了名的杏林圣手、医者仁心，此时连气都没喘匀，就要进屋为张汾搭脉。
　　李大夫堪堪搭上张汾的手腕。一直躺在床上装死的张汾忽然直愣愣的坐了起来，险些撞上李大夫的额头。
　　张汾目光呆滞，口中不断喘着粗气。忽然他从床上跃起，扑倒在张万源跟前，“爹，爹，儿子疼啊，儿子见到娘亲了。”张汾口中嚎啕，手上还抱着张万源的腿一阵猛捶，就算是为原身出气了吧。
　　屋里的三个人都被张汾这一出吓得不轻。张家夫妻更是面色铁青，“这个小畜生不是死了吗！明明昨日就没了气息，今天这是借尸还魂不成？”
　　张万源想到之前自己对着“张汾尸身”表露的真性情，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杀意。万万不能让这个兔崽子把那些话传扬出去。
　　李大夫看着地上生龙活虎的病人，表情一片空白。这病人看起来比他这个大夫还康健啊。
　　眼前的情景正是张汾需要的，他放开张万源的腿，俯身在地：“爹爹，不孝孩儿恐不能再侍奉您身前了。孩儿昨日应神人感召，赴身清池、神游太虚，见到了儿的亲娘啊！”
　　张万源看着脚边的人面做哀痛之色，心里却一阵恶寒。张汾这个样子他太熟悉了，那活脱脱就是早年奉迎做戏的自己。
　　他蹲身扶起张汾，“为父明白小汾的思母之心，可为父我也又何尝不是对她相思一片啊。斯人已逝，生者更要保存自身，不可随故人而去啊。”
　　张夫人看着夫君悼念亡妻，脸上一阵抽搐，可到底还是端住了继室正妻的面子，没多言语。
　　“爹爹，并非是孩儿不顾念此身。此番实是我娘为父亲您忧心才召孩儿前去。”张汾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接着说道：“娘亲对儿子说，她虽已身故，但家中众人对她惦念不忘，以至于她魂魄不安，至今仍栖身于生前旧物之上。长此以往必定损害父亲身体与家中气运啊。”
　　“孩儿此言绝非虚妄，不然何至于气息断绝而又还阳。”
　　张万源连面上的和善都要维持不住了，感情这个小兔崽子演这么一出，全是为了他那个死鬼娘的嫁妆！他连张汾为什么装死装的如此真切都顾不上想，马上就要继续演思念情深，表示自己不怕先夫人魂魄！
　　张汾却又截过话头：“父亲，娘说她实在不愿因一己之身牵累张家。娘还请求父亲稍给我些安身的本钱，就将我放出府去。她自会随我一同出府，再不扰家中风水了。”
　　李大夫也是人老成精，在这看了半天戏，心里也有了成算。他是真没想到，这在外一向被称为“张善人”的，还能干出谋害亲子，霸占亡妻嫁妆的事来。
　　这个小张汾也是有趣儿，恐怕连自己这个老朽都被他算计在局中了。顺手帮他一下倒也可以，就是算日行一善吧。
　　李大夫起身理了理袖子，面对张万源开口说道：“善人，我观令郎气色，确有神不附体之像。恐怕其所言非虚啊。况早年就听闻善人与先夫人琴瑟和鸣，夫妻情切。如今先夫人因您的相思未能远离，也实在叫人动容。不如善人就成全先夫人一片慈心，让令郎与夫人迁居别处吧。”
　　“这……李大夫让我如何干出这等抛妻弃子之事呢！我这就令人重修佛堂，让我发妻神魂有所依傍，也算全了我多年的相思。”言罢张万源拔腿就往外走，绝意不给张狸再开口的机会。
　　张汾又那能放过这次机会，急忙几步赶上，又抱住张万源的大腿。“父亲，儿子明白父亲心意。但逝者为大，孩儿实在不想违逆母亲心意。孩儿只要城西那间不临街的铺子，并几两碎银便可安身。母亲的心愿也尽可了了。”
　　张万源闻言顿住了脚步，城西的铺子地段差门脸小，只能租给人当仓库，一个月的进项也不过二钱银子，舍出去也并无不可。再稍稍填上几两就能彻底摆托这个累赘，好像也是个合适的买卖。
　　张万源回身扶起张汾，一手还假惺惺的抹着眼泪，“你让我如何舍得这多年的父子情分啊。”
　　张汾心里的白眼都要飞上天了，但见他松口也只能陪他演戏，“父子亲情是如何能隔断的呢？孩儿与您不过是为了让母亲心安，才出此下策，就算往后再不能相见，心中的情分也是不会断绝的。”
　　接下来不过是又演了一些个父子情深的戏码，李大夫见状拿了诊金就打道回府了。
　　要说张大老爷办事速度是真快，只隔了一天张汾就拿到了分家文书，铺子的房契地契，还有十两纹银。
　　张万源还怕张汾赖着不走，一早就把东西给他送来，并且亲自送他出府。
　　张汾拿着一个小包袱，一路走到了城西的铺子，虽然早就知道这里偏僻破旧，但看到实况还是让他大感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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