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九月》爇之

18、老宅

　　走着，感觉近了，又感觉走错了，逼近老宅，我们却迷路了。连常来老家的父亲，也迷路了，带不了路，他直接下车，跑到前面，一个小路口一个小路口地看着。
　　这里是我的老家吗？
　　我找不到一丝的痕迹。
　　每一条小路都是陌生的，每一个路口都朝我爱莫能助地摇头......我原本彳亍之情被陌生冲淡，我以为我到老家后，触景生情，情难自禁，会匍匐在地泪流满面，而现实是，父亲终于找到路，他带着我们，像解决了一个难题般，我们找到了那个隐藏在密林里的结果，我们因渴望立刻见到结果，所以，我们的步伐欢快，甚至带着寻宝的快乐，那么，我的那一份沉沉的哀愁，便被压了下去。
　　“这不就到了嘛！你看，那门口不是你三娘吗？”父亲带我们找到家，我们顾不上看自己家，就先看到了三娘家——
　　“三娘！”我们热情地招呼，三娘变老了，但神情依旧是从前那样，她家的门口有菜地，辣椒、水萝卜、韭菜、白菜等绿油油的，而且，一群洁白的大鹅悠闲地在门口散步，见到有陌生人来，纷纷昂着头，一会儿一起朝东，一会儿一起朝西，像害羞的孩子，但等我们三家的孩子看到大白鹅时，事情就不受控制了，她们嘻嘻哈哈地追着大鹅，大鹅竟吓得大叫起来，张开翅膀，四处逃窜！
　　“回来啦！”三娘同我们打招呼，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回来了。三娘，我们带弟媳的父母和舅舅舅妈来看看老家。”
　　“哎，你们都不回老家住，家院四处都是树跟草，大门的锁都锈了开不开了，家院连插脚地方都没有——”三娘感叹一下；
　　“哎，是呢，没时间回来。”
　　......
　　“三娘，舅妈喜欢看菜园里的菜呢，我们进去看看——”
　　“菜有什么好看的，乡下的不都是这样，家家都有菜园。”三娘边说边打开菜园，乐呵呵地邀请我们进去，舅妈开心得像个小孩子，吃了两个新鲜的小萝卜，和每一种蔬菜都合了影！
　　父亲在家门口拉着锈得不成样的锁与弟媳的父亲说着什么，真巧，右边的五嫂家有人，五嫂五哥赶紧过来招呼我们；
　　“锁锈了吧？肯定打不开了，这个门楼也坏了——”五哥指着给父亲看，我站在远处观察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并不是百感焦急，而是一直在努力寻找一些熟悉的影子来慰藉自己——他们三三两两，在即将坍圮的大门前合照，我也赶紧去，可能，再不合照，将来，也许很快，它们就要自然坍圮了；或许，它们已经等得太累了，相见后，便没有咬牙继续等的理由了。
　　三娘找来爷爷家大门的钥匙，开了门，他们进了院子。
　　进爷爷家的院子，对我来说，还是需要一些自制力和勇气的。
　　我先在门口徘徊，远远地望着两座小小的宅子，它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又这么苍老。爷爷家的宅子好似还存留一些熟悉的样子，但小小的堂屋和锅屋的屋顶，已经覆盖了一层铁皮板，好似在减缓他的衰老；而父亲那边的宅院，从大门说起，门楼的水泥板自然风化断裂，像豆腐渣一样，院子上方，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野树和野花，遮蔽了所有的建筑，离远了看，这座院子就像一个硕大的杂草花盆！
　　咦？院子里不知何时种下了凌霄花，有一节枝干带着艳丽明黄的花朵，恰挂在了门楼的右边，一下子，似乎院子的内涵又丰富起来！
　　“你们看凌霄花，啥时候种的？”
　　“不知道。”
　　“这谁知道呢。”
　　......
　　带着一种意外的美好，我怀着轻松的心情跟着人群迈入爷爷奶奶的宅院，我在此生活了十多年的院子，依旧努力保持着它的气色，堂屋的门紧闭着，锅屋的小巴门仍旧是原来的样子，我几乎产生了错觉：锅屋的烟囱在炊烟袅袅，堂屋关着，就是到锅屋来吃饭的，而我，总是贪玩，这个时候这个点，猛然觉得，会有熟悉的声音呼唤在外贪玩的我回去......
　　而，现实是宁静的，我把我的泪流进了心里。我不想再细看什么，或许没哭出来，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把眼泪把思念逼退回心海了。
　　“墙头倒了，倒是能从这个豁口爬过去。”三娘笑着说；
　　“算了吧，哎，打了水泥地的院子都长满了草树，秘密挨挨的，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呢，站在外面看看吧。”父亲为难且不好意思地跟弟媳的爸爸说道；
　　“没事没事，来都来了，去看看吧。”弟媳的父亲执意去看，像是去探索原始森林一般，立刻，这句话激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
　　“我们也进去看看！”舅舅舅妈紧跟着父亲和弟媳的父亲，他们一会儿侧着身一会儿弯着腰;孩子也来了兴致，也跟着钻了进去;大姐和小妹也按捺不住，也钻到边边拍照留念......
　　我，呆呆地笑着站在坍圮矮墙的一边，脑子像过电影一样放映这片土地上的记忆，“近乡情更怯”，说得没错啊，时间是最让人猝不及防的，真的是一秒一秒地耗尽你的青春，再一寸一寸地驱赶你向前，但又时不时地敲击你深灵，提醒你允许你回头张望。
　　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孩子们出来后，就开始不约而同去围着老水井，掀起最老式的把手，用舀子添着水，然后用劲地压着，像是骨子里就认识这口老水井一样，老水井温柔地流出清澈的井水，孩子们伸着手饶有趣味地玩着清澈的水，就这样，一直玩着，我看着她们玩，竟然很感动：爷爷奶奶啊，你们听啊，这个院子又充满了孩童的欢声笑语，你们的后代，来暖这片孤寂的老宅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碰到的邻居难免感慨，下一面不知何时。
　　我和妹妹小时候哄过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有的孩子都跟我们的一样大，甚至，人家都是两三个孩子的爸爸妈妈......
　　最后，车子又轻轻地沿着来时的小路回去。我的心里只画下来和去的大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