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公主》春天的猫

1、五个候选人

　　希泽·艾利涅克骑着她的爱驹比克，走在开满鲜花的乡间小路上。她哼着小曲，全然忘记了她被学校开除的悲痛。这条小路通往蓝伽洛城，知名中学和大学的所在地。她要去蓝伽洛城投奔一位好朋友。希泽13岁，在同龄人中以武力闻名遐迩。她不高，也不胖，拳头却很厉害，还会剑术。尽管如此，还是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挑衅她。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次打架会被开除，当时还不如下手再重一点，至少能痛快解个气。她以为有一向疼爱她的阿尔邦副校长护着，她这次顶多像以前一样被关个禁闭。谁能想到阿尔邦这老头子正好因公出城，剩下几个校长副校长，看她屡教不改，动不动就出手打人，早就看她不顺眼，于是这次索性拍拍桌子把她开除了。
　　“他们也不看看我父亲是谁！”希泽愤愤地想。希泽的父亲是整个欧佩拉大陆都绰绰有名的爱德华·艾利涅克伯爵。艾利涅克不是个古老的家族，到近一百年才逐渐从一个小富之家被授予爵位升格成贵族。有人说艾利涅克家族的一位长者某天跌了跤掉进一个洞坑里，意外发现了金矿，一下子成了当地最重要的纳税人，才被授勋的；还有人说艾利涅克家族的另一位长者和当时皇室的某位贵戚有了一腿，从而全家鸡犬升天。
　　想到这里希泽又叹了口气。果然乌合之众聚集的地方，流动性最大的不是货币，而是谣言。
　　希泽的父亲告诉过她，他们家族被亚尔连王国的国王授予伯爵之位，是因为她的曾曾祖父从矿石中提炼出一种重要的结晶物——萤石。萤石是能量的汇聚物，是几百万年来来自太阳的能量结晶。它不是天然存在的，需要很苛刻的条件去提纯。希泽的曾曾祖父把大半生都花在提纯萤石上，到了70岁才大获成功。很快萤石被应用于各种场合，千百年来靠人力或牛马驱动的设备，纷纷被替换成以萤石驱动。这大大提升了亚尔连王国的生产力，甚至开启了整个欧佩拉大陆的新时代。
　　艾利涅克家族很快跻身首富榜。作为艾利涅克伯爵的第四代继承人，希泽的父亲没有迷失在鲜花、财富与荣耀中，他自年轻起就对植物有浓厚兴趣。他一边读大学，一边游历四方。大学毕业几年内便出版《欧佩拉植物图鉴》一书，书里的插图都是艾利涅克伯爵亲手绘制。这是第一本详尽介绍整个欧佩拉大陆所有已知植物的图鉴，图文并茂，颇受学界和民间植物爱好者欢迎。因为这本图鉴所做出的巨大贡献，这位年轻的伯爵很快便拿到了亚尔连王国知名大学的博士学位。
　　“他们竟然敢开除大名鼎鼎的艾利涅克伯爵的女儿！”希泽越想越气。从小她便知道，看不顺眼的，就要一拳打过去；威胁生命的，就要拔剑刺过去。她不过揍了几个胆大包天的混小子，难道她有错？
　　“算了，”她想，“到了蓝伽洛城，一切都会好起来。”
　　想到这里，她对自己笑了笑。她最好的朋友西雅·罗尔萨一家就住在蓝伽洛城。西雅的祖父是蓝伽洛大学的副校长。希泽的父亲得知她被开除的消息后，早已给罗尔萨校长写了一封快信，拜托他照顾希泽，给她在蓝伽洛城安排一个中学，并请他担任希泽的代理监护人直到她十八岁。希泽喜欢罗尔萨一家，她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和西雅一家生活在一起，会很快乐的。希泽乐颠颠地想。

　　希泽到达罗尔萨家时，艾利涅克伯爵的快信早已寄到。慈祥的罗尔萨老爷爷给希泽安排了丰盛的欢迎宴。短暂休息之后，希泽被推到了宴会上，酒足饭饱之余，她被老爷爷引见了几个人。一个是蓝伽洛城警署的署督，此人被希泽暗自命名为“蓝伽洛名流一号”（她对她懒得记名字的人一律擅自命名），他高高瘦瘦，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很有警署署督应有的气质。他弯腰对瘦小的希泽致意，希泽以象征性的屈膝礼回应他。第二位是蓝伽洛城商会会长（“蓝伽洛名流二号”），此人矮矮胖胖，笑容可掬。他打招呼的方式有着商人特有的热情：“哎呀呀，这就是艾利涅克伯爵的小姐呀，真是美丽动人，名不虚传。”希泽明白“美丽动人，名不虚传”几个字与她无论怎么胡吃海塞都面黄肌瘦的外表毫无关系，她于是知道名流二号说话的方式就是如此，说瞎话不打草稿，但是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坏，满嘴胡说八道应该只是职业习惯。
　　后面还有名流三号和名流四号，分别是一位严肃的单身贵族女性和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船长。事实上希泽一路骑马过来，虽然来到罗尔萨家稍事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才被梳妆打扮揪去家宴上，仍然十分疲惫，又突然吃了一顿山珍海味，饱意上来，已经困了。她匆匆暗示西雅，想回房间里睡觉。
　　西雅神秘地说还有“名流五号”，让她忍忍再睡。希泽可管不了那么多，乘人不备溜进老爷爷给她安排的睡房，打开自己的箱子，找出睡衣换上，解开发辫，正要往被窝里钻，发现罗尔萨爷爷宠爱的那只坏脾气大狗正在被窝里睡着。那狗被吵醒，嗷嗷叫着向她扑来。她吓得打开房门嗖嗖地在走廊上跑，不知道跑了多远，拐了几个弯，上下了几个楼梯。
　　就这样遇见了“名流五号”。
　　艾迪·安托尔侯爵微醺中在走廊尽头欣赏一盆罕见的莲花，看到一个穿着睡袍，披头散发的小女孩，跑过来躲在巨大的花盆后面，直到看到一条嗷嗷叫的大狗跑去了另一侧的楼梯，她才松了口气。
　　他惊讶地发现这就是刚才宴会上那个精致高冷的伯爵小姐。
　　希泽非常恼怒。她并不在意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被陌生人看到，她在意的是，一向所向披靡的自己，居然被一只狗吓成这样，还被别人瞧见了。
　　她站起身来，暴躁地说：“喂，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她想了想，“我会把你揍扁”这话，在她对比了两人明显的身高差之后，觉得并不适用。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这件事？什么事？”安托尔侯爵微微一笑，“我在欣赏这株莲花呢，并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
　　希泽看他给她台阶下，松了口气。她准备尽快回房，但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喝了酒对吧？那最好离这花远一点，酒精加这种花香的气味，你会产生幻觉，以为自己是一只狐狸，或者其他什么动物。”
　　他听到以后，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她已经转身向卧室跑去了。所以当罗尔萨爷爷引着“名流五号”阿托尔侯爵到处寻觅希泽准备给双方进行正式介绍的时候，女仆过来告诉他们，艾利涅克小姐已经在卧房里呼呼大睡了。

　　十几个小时酣畅淋漓的大觉睡醒之后，希泽觉得神清气爽。她跳下床，跑去西雅的房间，准备和她商量一下怎么安排未来的愉快生活。首先她要把蓝伽洛城好好逛一遍，所有的商店、博物馆、图书馆、游乐园、酒馆、饭店，她计划再跟父亲要一笔钱，先吃喝玩乐一个月再说。
　　但是西雅心事重重的，她把希泽带到爷爷面前。罗尔萨爷爷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还记得昨晚给你介绍的几位女士和先生吗？”
　　“记得记得。”希泽说。事实上一觉睡醒她什么都不记得。
　　老爷爷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是这样的，亲爱的希泽，”他说，“我们要从蓝伽洛搬走了，XXX大学来信，邀请我去任校长一职。”
　　XXX希泽听说过，那所大学所在的地方，她是不能去的。她明白她在蓝伽洛城突然无处可以生活，但又不能跟着罗尔萨爷爷一家搬走。
　　她愣愣地听老爷爷继续讲：“昨天的五位上流人士，都是家室清白、人品高尚的，我……”他脸上愧疚的表情愈发明显，“我想，给你在他们中间选个代理监护人，怎么样？这样你就可以留在蓝伽洛……”
　　她低下头，摆弄手里咖啡杯下的碟子，渐渐回想起昨天那四位名流的模样，她心情跌到谷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等等？五位？那五号是？老爷爷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对了，第五位，你还没有见到。”他把玩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说。希泽觉得他把玩胡子这个动作，是在试图缓解他的愧疚。罗尔萨爷爷一向把她视作自己的亲孙女，她是知道的。
　　西雅凑上来，低声说：“有什么好挑的，当然是五号。”她的表情很花痴，“年轻英俊，风流倜傥”。
　　希泽对此嗤之以鼻。风流倜傥这个词，一向是被舆论用来描述她父亲艾利涅克伯爵的。谁都知道他不甘与门当户对的公爵小姐结婚，婚后借出国研究稀有植物的机会，跑去搞大了一个美貌雏妓的肚子，还被她迷得死去活来。那雏妓太年轻了，生下一个女孩就死了，咽气前托人把女孩送到了艾利涅克伯爵府。艾利涅克伯爵闻听她的死讯，恨不能用整个后半生的业余时间来魂不守舍地思念她。
　　对，希泽就是这么来的。她名义上是艾利涅克伯爵的养女，事实上她的身世人人都清楚。不然学校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冒着被她揍的风险也要来讽刺她的出身和生母几句。不然她怎么会因为揍同学被开除。
　　因此她对风流英俊的男人一向没什么好感，除了她父亲以外。有什么办法，她父亲把她视作掌上明珠，对她比对妻子生的几个孩子疼爱得多。希泽被她宠得无法无天，打架斗殴、对不喜欢的老师同学或者仆人搞恶作剧等，无恶不作。
　　但是西雅竭力劝她再去会会名流五号。老爷爷出于愧疚，决定带希泽和西雅去一趟阿托尔侯爵的府上一见。

　　西雅告诉希泽，侯爵先生刚刚成年，还在蓝伽洛大学读书。
　　“那他也刚刚摆脱了‘代理监护人’的控制吧。”希泽说。
　　“他母亲以前在这里陪他，”西雅激动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绪普王国国王的第二个儿子！他母亲是绪普的王后！”
　　蓝伽洛这地儿与亚尔连和绪普都不相干，属于普鲁撒王国的土地。“一国的王后和王子长期生活在别国的土地上，这有点奇怪吧。”希泽说。
　　西雅对希泽对于男色的冷漠非常不屑。“你真没文化，”她说，“绪普王国有两个国王，一个主管政治和经济，一个主管艺术和科学，阿托尔侯爵的父亲主管艺术和科学，他这个角色在本国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
　　“艺术和科学不重要？”希泽很鄙视西雅的看法，“你自己可是大学校长的孙女！”
　　她们两个好闺蜜，就在互相鄙视中来到了阿托尔侯爵的府邸。风流倜傥的阿托尔侯爵居然是租房居住的。他的府邸不大，比警署署督的宅邸还要小一圈（他们在路上经过了警署署督的住所）。
　　希泽从马车上下来，环顾四周。别墅被郁郁葱葱的大树包围。这些树不错。希泽心想。如果住在这里，不管夜里回来有多晚，她都可以不经大门，直接从树上爬进二楼或三楼。但是换个角度讲，这里的安保应该有一定难度。
　　侯爵先生，或者说绪普王国的艾迪王子，在会客室里和希泽以及罗尔萨爷孙俩进行了亲切的会谈。西雅全程都在用力刷存在感，她一会儿忽悠爷爷，一会儿又去跟希泽耳语，希泽迷迷糊糊中就同意了侯爵作她代理监护人这事儿。侯爵先生在协议书上签下了名字，一份留给自己，一份派人寄去希泽父亲那里。西雅很高兴，希泽知道这意味着西雅以后回蓝伽洛度假时可以随时来侯爵府找她探亲。为了自己贪恋美色的一己私欲，罔顾好姐妹的前程，这塑料闺蜜。希泽心想。
　　而且，希泽发现全程都不需要她自己签名。可悲呀。她想。未成年人一点自己做主的权利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