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珠穆沁》淹死的鱼

5、狩猎

　　我的生活突然丰富了起来，似乎有参加不完的聚会，有认识不完的新朋友。
　　我静静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不断变幻形状的云朵，叹了我今天的第三十八口大气。今天父王和赤温叔叔都去陪伴皇上行猎我才得空能够在草地上躺躺，否则赤温叔叔肯定又要给我补习宫廷知识。虽然在部族里我从来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但是在木兰围场突然陷入一大批陌生人的关注，洒脱如我也浑身不自在。因为怕我应付不来这么多贵人，我开始被迫学习更多的礼仪知识。
　　我揉揉发涨的脑袋，掐指一算，行猎至今已经十天了，赤温叔叔说每年的秋弥应该持续20天左右，也就是说我还得再忍10天。神啊，让我再回到那被称为“乌珠穆”的无忧时光吧。
　　“乌珠穆，乌珠穆！”不会吧，许愿这么灵？
　　我睁开一只眼睛，却看见吉特嬷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懊丧。“郡主，嬷嬷实在不想总是念你，可是您看看自己哪有什么郡主的模样。这些天您不是没有见识过宫里那些贵人的气派。您看看那些娘娘、福晋，一个个多么端庄哦！谁会像您坐没坐相！都是您这么不知道规矩，十三阿哥才不理你了！”
　　我霍地坐起，“什么十三阿哥，我又不认识人家，别说得他好像我爹一样，一天都得念叨三五遍！”
　　吉特嬷嬷不作声了，但是看着我的脸色明摆着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唉，头更加疼了！
　　据说那天我醉后是十三阿哥抱我回去的，吉特嬷嬷和圆圆在一边几乎是吓傻了。“十三阿哥可温柔了，还亲自给您盖背子，特意嘱咐奴才给您送醒酒汤呢！”圆圆至此完全拜倒在十三阿哥的长衫下，每次一说起那位她所见过的最最英俊的皇子就一嘴口水。
　　“公主，等下您要和其其格公主一起去参加翁牛特塔那公主的聚会，赶紧换身衣服吧！”吉特嬷嬷避重就轻。
　　闷闷地回到营地随着圆圆摆弄。“十三阿哥安置好您之后，轻轻摸了您的脸颊呢，眼中的表情真是温柔哦！”
　　救命啊，我心中狂叫，这话我都听了325遍了！我回身没好气地盯着圆圆，她的眼睛因为回想那位英俊皇子而圆得像满月。
　　我认真地看向圆圆的眼睛，非常严肃的说：“圆圆，你的眼睛好多眼屎哦！”
　　“公主！”圆圆的嘴也开始噘得圆圆的了。
　　我笑眯眯地回转身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心下一阵烦乱。四天了，也没有再见到皇上他们，自然也没有见到他。虽然很厌烦旁人不断提醒我成人礼上十三阿哥与我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但在独处的时候我却总是不争气地想起他的触摸，他那在篝火映照下更加神采飞扬的双眸。
　　“公主，你的脸好红哦！”圆圆不明就里地嚷嚷起来。
　　唉，长大真没有意思！

　　塔那公主是翁牛特扎萨克的六女儿，也是翁牛特部唯一待嫁的公主了。因为秋弥，众部落的公主到了不少，特别是因为满蒙联姻，所以皇上宫里好多妃子都是这些公主的姑姑、姨妈什么的。女人多的地方闲话就多，麻烦也多，一不小心公主间的打趣就会直接通过妃嫔的口传到皇上耳朵里。我不是非常喜欢混迹在这些公主堆里，不过经不住其其格的劝说，我也只能赶场子似的参加了不少聚会。
　　“萨仁公主，今天你好漂亮！”塔那非常客气地向我打招呼，先到的其其格也赶忙走到身边，我们两人手拉手开始亲切低语。
　　“呦，是乌珠穆沁的萨仁公主到了啊，难怪这么大动静！听说您骑术惊人哦，那天父王回来都赞叹了好久诶！”察哈尔的吉雅公主似乎总是看我不顺眼。“我寻思着乌珠穆沁草原点大的地方怎么养出您这么个骑术惊人的公主哦。什么时候萨仁公主心情好，咱们赛一圈吧，让我也开开眼！”
　　我暗中翻了个白眼。吉雅公主的姑妈是当今圣上非常宠爱的宜妃，也就是五阿哥、九阿哥的额娘。所以这位察哈尔公主一向霸道，这次的秋弥我们乌珠穆沁实在太出风头，她心里大为不悦了。
　　“乌珠穆沁草原不大，但是兵强马壮。我的骑术稀松得很，只是因为我们乌珠穆沁盛产良驹，所以才侥幸入了察哈尔王爷的眼，公主也不用太当回事。”我笑眯眯答道，想贬低乌珠穆沁可没那么容易。
　　“哼！”吉雅公主当是我示弱了，也就懒得在和我纠缠。毕竟乌珠穆沁和察哈尔相比只是一个小部族，她打从心眼里瞧不上我。
　　塔那公主等吉雅公主走远些，温和地朝我笑道：“我听巴图说了那次赛马，很精彩，巴图在我面前夸了你好多次，说你长得漂亮人又聪明！”
　　我连忙向塔那公主道谢，两人寒暄了几句。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也不知是哪个公主或格格的提议。可能是日子实在太无味了，大家居然都点头叫好。
　　捉迷藏？用吉特嬷嬷的话说这根本就是吃饱了撑的人才会玩的游戏。可能是因为我每天和吉特嬷嬷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惯了，和这些娇贵公主一起玩根本不费劲，一次也没被捉到。终于轮到我来捉，其其格给我蒙上眼睛，身边的格格推搡着我的身子转了好几个圈，转得我头晕得都几乎快站不住了才罢手。
　　“开始了！”吉雅公主一声呼喝，只听得周围一阵轻声嬉笑，细碎的脚步在身边零星响起。
　　因为头晕，我有些踉跄地慢慢走着，眼前一片黑暗，心中不免惴惴，伸出双手有些慌张地极力想摸索到什么。突然右肩被人拍了一下。我的手往右边猛得一抓，什么也没有，只听见一声轻笑。我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用心听着周围的声音，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呼吸声。我暗中皱了皱眉头，又走了几步，偏着头继续留意身边的声响。突然耳边响起一阵零散的脚步声，稳稳的，在我左前方立住了。我装得没有在意，猛地向前一步拽住那人的衣服，得意地大笑起来，“终于让我抓到了吧！”
　　按照规矩我得靠摸索猜出那人是谁才能算赢。我的手在那人身上轻轻摸索，感觉到很轻柔的丝料，渐渐往上，平滑的肌肤、高高的鼻子，眼睫毛一眨一眨触得我的手指一阵酸麻。再往上，奇怪，怎么那人没有刘海啊！难道捉到了一个小太监？我心下一阵疑惑，手腕却又感到轻微的刺痛，那种感觉似乎是触碰到父王的胡子的感觉。
　　胡子？！我心下大骇，立马用右手拉下眼罩。一阵强光，我不自禁地眯起眼，等到适应光线的时候却对上一双充满趣味却又非常熟悉的眼睛，那双眼睛流露出和那天在公主湖边一样促黠的神气。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完全地愣住了，怎么会是他？！十三阿哥看向我的目光由好笑慢慢变得复杂，眼波之下有着莫明的情绪在翻腾。随着他的目光，我几乎又要失神了。
　　稍微整整心神，却骇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还抚在他的脸颊上。我几乎是跳着向后两步，不想因为后退速度过快踩到自己的裙角，只听到扑通一声，我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痛！我整个脸都皱了起来！正在犹豫是否应该揉揉屁股，头顶却传来一阵大笑声，我傻傻抬头，发现十三阿哥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他身边的随从小太监也是一脸笑意。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心下暗咒十三阿哥绝对是丧门星，怎么每次一出场就是搞得我狼狈不堪！
　　十三阿哥渐渐收声，看见我仍然是一脸痴呆地坐在地上，嘴角不自觉又开始上弯。“萨仁公主，坐在地上是不是很舒服啊？”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慵懒，那么，不怀好意。
　　我的脸更加红了，这次却是因为生气，这个家伙，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十三弟，什么事那么好笑？”温和的声音传来。我略微转头就看见一张斯文的脸庞，乌黑的眸子却精光闪烁。八阿哥！我的天那，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丢人算是丢大了！
　　八阿哥看见坐在地上，一脸欲哭无泪的我也是一怔，随后轻轻一笑，“萨仁公主还好吧？”他温柔的声音听着好舒服哦！我正痴痴地想着，却看见他向我伸出了手。我的脸微微一红，也伸出手让他拉了起来。
　　“谢八阿哥！八阿哥吉祥！十三阿哥吉祥！”我安静地行了个宫礼，在看向十三阿哥的时候却是下死劲翻了个白眼，因为用力过猛，差点都成斗鸡了。
　　“在玩捉迷藏啊？”八阿哥看到地上的遮眼布轻轻一笑，“被老十三吓了一跳吧！”
　　“是我粗手粗脚的……”我喃喃道，觉得很狼狈。
　　“呵呵，老十三，你可吓坏了萨仁公主！”八阿哥眼中尽是温柔。
　　哇，这才是皇子的风范！八阿哥好斯文，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声音中透露出来的情绪总是能让人安心。哪像那个丧门星哦！我没好气地回头，又是下死劲瞪了一眼。
　　“是啊，是我不小心惊了公主。给公主赔礼了！”十三阿哥闲闲地作了个揖。
　　此时几位公主也都上来请安，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忙着回礼。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陆陆续续进来，和翁牛特部的贵戚互相行礼。我得空抽身出局，心下沮丧异常。那厢寒暄得差不多了，众人陆续走向营帐，十三阿哥突然挨近我，乘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在我耳边低语：“美丽的乌云珊丹，千万不要乱瞪人哦，一冲眼我还以为你在向我抛媚眼呢！”
　　媚，媚眼？我气得几乎吐血，看着快步远去的他，真的想不通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耳边隐约传来隆隆的战鼓声，满眼都是各部族的大旗随风飘扬。今天皇上特命蒙古王公都随驾狩猎，经不住我的哀求，父王也终于点头让我参加。
　　看看族人一个个都是脸色严肃，虽说只是打猎而已，但是蒙古王公心下都明白，那也是皇上观察蒙古各族兵力的时机，绝对不能示弱。
　　突然鼓声一变，响起一片金戈之声。父王一下子举起右手，大家定定地望着他的手。呼的一声，父王的手向前一挥，大家皆大喊出声同时驾马飞奔出去。我驾着马儿紧紧跟着父王，眼观四方，发现早有带着鹿头帽子的清兵把群鹿哄了出来，只等我们这些满蒙贵族射杀。鹿群一片惊惶，随着人马的横冲直撞一下子被冲散了，被射中的鹿发出一阵悲鸣。
　　我心下一紧，虽然已经见惯了父兄的猎杀，但是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大场面的捕杀。看着那些不知所措、胡乱冲撞的鹿，心下多少有些不忍。“嗤—”的一声，身边的哥哥巴尔斯已经弯弓射箭，直中一只母鹿的后腿。“赫赫赫……”士兵们开始大声呼喝，纷纷策马奔上前想去进一步砍杀。
　　因为箭中母鹿的大腿，它似乎痛得根本无法站立。但是眼见着不断逼近的兵士，它突然站了起来，虽是一瘸一枴得但却仍是奋蹄而奔。“有意思！”巴尔斯一阵轻笑，正要弯弓再射，我一伸手阻挡了一下，他疑惑地看向我。“这个让给我吧，我去追！”我笑着向他。“好吧，不要追得太远！”可能念及一只受伤的母鹿根本不足为患，他也没有阻拦，继续和□□、赤温叔叔他们一起进一步追赶鹿群，不再理会那只已经掉队的母鹿。
　　我轻呵马儿，离开族人的大部队一人独追那只母鹿。其实我并不想杀死它，只是有些好奇它身受重伤到底还能跑多远。那只母鹿根本不理会我的追赶，奋力跑进一片小树林。呵呵，想跟我玩捉迷藏？我顿时玩性大起，决定继续跟踪。
　　树影斑驳，林中也不像草原上那么燥热，我倒觉得舒服了不少。突然听得一阵啾啾悲鸣，却看见母鹿奋身跑到一只小鹿的身边。小鹿凑身过来开始贪婪地吸吮奶水，看样子似乎饿了八辈子了。
　　原来如此。我静静看着这对母子，心下一阵柔软。那只母鹿看都不看我，腿上的鲜血直流，只是非常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我翻身下马，慢慢挨近。母鹿感觉到了危险，用嘴用力抵开小鹿，戒备地望着我。小鹿愣愣地跑了一段路，惊疑不定地在不远处停身，想靠近母亲又不敢的样子让人打心眼里怜惜起来。
　　我走到那母鹿身边，它一阵惊惶，拼命站起来却后腿一软，蓦地又摊倒在地。它悲哀地看向自己的孩子，不断发出悲鸣，像是在给孩子留下遗言，小鹿也是一脸悲凄，哀哀低叫道。
　　我蹲下身子，查看母鹿的伤势。巴尔斯不愧是我们乌珠穆沁的勇士，臂力惊人，箭已深深没到母鹿的后腿中，整个刺穿了它的腿。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这么久？我突然眼睛一酸。轻轻拔出随身带的小刀，一下子砍去已露出外的箭蔟，然后用力一拉，随着母鹿的一声哀鸣我取出了它腿上的箭。
　　母鹿的眼睛满盈泪水，小鹿又靠近了一些，见我看它，又惊惶地跑开了一些。我轻轻一笑，摸出自己的绢帕裹住母鹿的伤口。小鹿见我没有杀死自己的母亲，大胆上前依偎到了母鹿身边，任凭母鹿舔舐自己。
　　我轻呼一口气，笑着起身。回身想从马上取点止血的药却对上一双黑眸，十三阿哥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因为光影闪烁看不太真切。我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张开两手护住母鹿，脸上充满戒备的神色。
　　十三阿哥一愣，看见我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戏谑地一笑。“求求你，如果母鹿死了，这只小鹿也会饿死的。您就放过它们吧！”我哀求出声，内心却也感觉到自己的可笑，毕竟这是狩猎啊，猎杀这些动物是我们出行的目的。
　　“你可知道，这四周都是行猎的人马，就算我放过他们，别人又焉会放过他们？”是啊，狩猎也是一种军力的体现，想必林外的众人都是为了博皇上赞赏而拼命搏杀吧。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咬紧嘴唇，心里燃起一种无力感。是啊，离开乌珠穆沁来到木兰围场，我的天地斗然一宽，虽然每天都有趣闻新鲜事，但我也越来越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的无能为力。原来以为长大了就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我突然意识到长大是一个更大的圈套，只是让人在这尘世陷得更深而已。终于明白母妃为什么每天都要念佛了，是不是尊贵如她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看到我悲凄的表情，十三阿哥止住了脸上的笑意。他翻身下马，静静走到我的身边，一手轻轻抬起我的脸。我被动抬头，看见他英气勃勃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怜惜的表情，心下一阵酸楚的模糊。
　　他翻手轻抚了一下我的脸颊，眼中的温存显露无疑。“好了，别难过了，我不杀它们就是了！”他的声音有浓浓地宠溺，就像我做错事情时父王向母妃袒护我时的声音一样。我定定看着他，心中暗潮汹涌。两人对视良久，似乎世间万物顿时在这一刻停歇。
　　但就在一转眼，他深思的表情不见了，诡异地一笑，闲闲地说：“我美丽的公主，我手下留情，你是不是该奖励我一下！让我亲一下吧！”
　　我猛地咬紧牙关，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不－要－脸！”
　　“哈哈，难得你那么大方，我就如你所愿，不亲脸，亲嘴好了！”他一脸坏笑，猛地凑近我。
　　他，他，他怎么这么无耻。我猛地向后一退，瞪大眼睛看向他。细想了一遍他的话，却也不禁觉得好笑。呵呵，亏他想得出来。想笑又不愿意笑给他看，脸憋地通红得看向他。
　　哈哈哈哈，他撑不住大笑起来，我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大笑。
　　“妹妹，没事吧！”耳边传来巴尔斯的呼唤。
　　我心下一紧，高声答到“没事，我来了！”翻身上马，迎着哥哥的声音向前奔去，经过十三阿哥的身边时低喃了一声“谢谢”，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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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网友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