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珠穆沁》淹死的鱼

2、乌珠穆沁

　　“乌珠穆，乌珠穆，你到底在哪里？”吉特嬷嬷的声音总是那么烦人。
　　我悄悄躲在大树后，连大气都不敢出。夏天是草原上最美的时候，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学刺绣啊。神啊，救救我吧，我是蒙古公主，又不是江南小家碧玉！真不知道母妃的脑子进了什么锈水。
　　“你躲在那里干什么？”身后响起威严的声音。
　　我突然感觉脖子上的汗毛直竖，讪讪地回头。果不其然，父王一脸愠色，哥哥巴尔斯朝我眨眨眼睛，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我一脸扭捏地看着父王，心中的委屈慢慢漫溢。“父王，为什么我要学习刺绣、书法，哥哥们却不用！我是草原的女儿，干什么学习那些汉人的玩意！”
　　父王可能没有想到我会问得如此直接，倒着实愣了一下。随后他轻展眉头，笑道；“你真的那么讨厌刺绣和书法吗？”
　　“也不是讨厌，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单单挑出我来学这些！”我执扭地望着父王。
　　“乌珠穆，你随我来。”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夏日的微风下显得异常宁静，黄色和紫色的野花满山遍野。不远处的山脚下一片白桦林把耀眼的阳光分割出斑驳的光影，远远望去像姑娘的笑眼，一闪一闪的。我和父王骑着马缓行，我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直接感受草原的芬芳。
　　“你知道，你的母妃出自汉旗，身上留着汉人的血。”我竖起耳朵，这是父王第一次用这样沉静的语气说话。我望向这位乌珠穆沁的首领，突然发觉他是一个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的男人。“你和她很像，有江南女子的柔美。”父王望向我，他的目光让我突然感觉脸红。
　　“你现在已经14岁了，我也是在你母亲14岁的时候在扬州的瘦西湖边遇到她。我是在草原长大的，从来没有想过女人也可以长得那么美，那么令人心疼的美！所以我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来到乌珠穆沁，成为我的侧妃，你的母亲。”
　　说真的，在那一刹那我非常怀疑父王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我的母亲，用吉特嬷嬷的话说就是那种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小鸟，大漠的风一吹就能让她背过气去。草原的女儿都是矫健的，像嫡母乌兰，巴尔斯的母亲，壮得像头牛，否则怎么能生出巴尔斯这样的勇士来。如果我生为一个男孩，突然，浑身起鸡皮疙瘩，那肯定是会被巴尔斯嘲笑至死的不男不女的孬样。
　　“虽然我很宠爱你的母亲，但是乌珠穆沁毕竟不是她的家乡，她仍然在想念江南，仍然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柔媚的女子。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学习汉文，学习刺绣。”
　　我瘪瘪嘴，“父王，母妃这样岂不是很自私，拿我快乐的童年作为她思念家乡的代价。而我也被养成这样不伦不类的，生在草原，却一定要装出那种南方汉女的娇媚样。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让我缠足来得彻底。”
　　“你是蒙古人！你继承了蒙古人的豪爽性格，但是你的体格和相貌却来自你的母亲。”父王的眼光中几乎有些戏谑。
　　我一下子沮丧起来，是啊，我都14岁了，可是还不如吉特嬷嬷10岁的女儿高，也不及她，嗯，丰满。
　　“不要沮丧，你不知道吗，你是我们乌珠穆沁的明珠，是我们的海丽菇。你的美丽是我们乌珠穆沁的骄傲，现在所有年轻的勇士都希望娶到你，我美丽的女儿！”
　　“娶我，娶一个根本没有女人模样的人？”我突然想起巴尔斯嘲笑我的话。
　　“小乌珠穆，你的眼睛在阳光下有一丝深紫色，这就是我为什么把你的小名取成乌珠穆的原因。”
　　我翻翻白眼，是哦，这样小名也是够呛，谁愿意叫自己葡萄啊。
　　“乌珠穆是蒙语葡萄的意思，也是我们部落成名的原因。我们部落原来居住在阿尔泰山脉的葡萄山边，那里遍山都是甜美的野葡萄。因为你的祖父和察哈尔的林丹汗不和睦，我们才搬迁到乌珠穆沁草原，归顺大清。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起祖父向我形容过的故乡，想起那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野葡萄。”父王的声音变得温柔，他看向我的眼光像春日草原上的湖水那般几乎溺毙了我。
　　“那我就更加应该像一个蒙古女儿啊，让我每天在马上驰骋，让我像哥哥他们一样！”我第一次得知自己的名字这么了不得，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女儿，世道已经不是你祖父和金太祖那个时候了。现在战争已经渐渐远去，身为蒙古的公主，你除了要学习好骑射，更加重要的是要学习如何知书达理。父王希望你能嫁给一个聪明的、勇敢的人，就像神话中海丽菇的丈夫阿热图一样的男人！要吸引这样的男人，每天骑在马上是没有用的。”
　　这段话我听得不是很懂，但是我感觉到我和父王的谈判已经结束，我是肯定不能从刺绣和汉文中逃脱出来了。
　　“道尔吉王，盟主来通知了，一年一度的秋弥马上就要开始，日子就定在一个月后的初十。”
　　“□□叔叔！”我突然甩开缰绳，用力蹬了一下踏脚扑向声音的来源。
　　“丫头！还还是这么喜欢做小鸟啊！”□□蹬着踏脚瞬时立起，双手却稳稳地接住我。一时间我的笑声撒满整个草原，要是让母妃听到我这样笑肯定要痛哭三天三夜了，教了我这么多圣贤书，最后我居然还是笑得那么，嗯，“猖狂”。
　　父王静静地看着我们一老一少要那里胡闹，眼中有着浓浓的纵容。
　　“初十，这可能会和公主的生日冲突啊。”赤温叔叔也骑马赶到，正听到秋弥的日子。
　　什么，我的生日父王又要离府？我抬起头，牢牢盯住父王，嘴却是一瘪，几乎要哭出来了。14岁对乌珠穆沁的女儿来说都是大日子，因为从生日那天起，我就要被正式介绍给族人，以成年女性的身份参与部落事务了。如果这样的日子父亲不在身边，那仪式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还没等我抗议，父王对赤温叔叔说：“你去和盟主商量一下，因为我的独女要举办成年礼，今年的秋弥我能不能不参加了，让你代为参加。”
　　赤温叔叔面露难色，“这样可能很难说得过去，毕竟秋弥是皇上一年一度会见蒙古王公的时间，如果不到场，京城可能会有猜测。现在的局势虽然稳定，但是噶尔丹的侄子还在招兵买马，又有俄国的支持，我们还是不适宜让皇上有任何不悦。”
　　什么皇上，这么臭屁！我父王和族人可是为攻打准格尔立下过赫赫军功的！那些舒舒服服待在皇宫里的皇上皇子怎么知道我们蒙古人的厉害！我心中充满了敌意，反正谁要毁了我的成年礼，谁就是我的敌人！我真的很希望被承认为成年人，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每天逼我读书写字绣花了，任何人也不敢小看我了。
　　父王的脸上有些无奈，“要不让乌珠穆也去吧！”赤温叔叔看了垂头丧气的我一眼，笑着说。
　　去木兰围场，去见大清皇帝！天那，我的成年礼好刺激啊。我的心突然一种酸麻，紧张地等待父王决断。
　　“这样合适吗？乌珠穆太小，万一有什么失礼……”父王的眉头又紧皱起来。
　　“不会，绝对不会，我会非常乖！我和嬷嬷已经学习了许多遍礼仪啦！我的汉文书也是看得最多的，我还会唐诗宋词呢！”我拍着胸脯自荐，因为太用力，捶得自己都快昏过去了。
　　“乌珠穆是我们草原的一颗明珠，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给满洲的贵族见识见识了”□□叔叔也开口求情。
　　突然间，父王和赤温叔叔的眼光开始复杂，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郡主，你在这里啊，让嬷嬷好找！”吉特嬷嬷偏偏在这个当口出现，不由分说就把我从□□的马上拉下来，絮叨道：“你都是快成年的郡主了，要是还那么疯疯癫癫，怎么会有王公愿意娶你哦！快开饭了，今天有篝火，大家还在等你唱歌呢！”
　　篝火？本来我是一阵恼怒的，但是一听有篝火欢庆顿时开心起来，立即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篝火晚会的地点跑去。
　　“等等我，疯丫头！”吉特嬷嬷都快被我气死了。
　　“可能是应该让皇帝见见乌珠穆了！”晚风送来父王的低语，听不真切，反正我也不在意，我满脑子都是篝火、烤全羊。

　　草原的夏夜微凉，我坐在母妃身边，看着天上的银河感觉一阵轻松。母妃因为我下午没有好好学习一直都没有理会我，脸色极其难看。
　　“喔，妹妹，今天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嫡母乌兰不冷不淡地问到。
　　我感觉到母亲身体微颤了一下，小心地答道：“没事，就是身子不太舒服。”
　　“呵呦，妹妹啊，你到草原也快20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弱不经风。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怎么亏待你了！”乌兰的眼光突然锐利起来。
　　“姐姐言重了，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姐姐一直待我和亲姐妹一般，怎么会亏待我呢！”母亲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中有着一丝苦涩。
　　我的拳头猛然间握紧了。熊熊的篝火映到我的眼帘，把我的眼睛照出一抹妖异的紫色。突然间，母亲的手轻轻握了过来，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
　　唉，我心中哀叹。她太了解我了，连我什么时候想闯祸都知道。在诺大的王府中，母亲是所有女人的敌人，因为她的美丽，因为她独占了父王。但是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争辩过，只是不断责怪自己，劝父王多去别的妻妾那里走动。也许是《女诫》看多了吧，母亲满脑子温婉娴良，现在也希望我变成那样。
　　说实在的，我和母妃在王府内的生活说得上人人艳羡，我们都是父王的心头肉。虽然父王的众多妻妾暗中不服的很多，但是对我们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客气，就是乌兰大王妃也是对母亲非常忌惮。她对母亲的顶多也就是言语带刺。至于我，从小就是王府的宠儿，无论是哪个王妃看见我都是和颜悦色，把我当成好宝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偶尔会感觉压抑，那种压抑就像伤风的时候鼻子不顶用了，只能任由胸口沉沉的。
　　我猛地站起，直愣愣走出帐篷。“小玥，你去哪里？”母妃焦急地呼唤我。
　　“去唱歌！”我闷闷地回答。
　　乌珠穆沁的贵族都在篝火周围的大帐篷内说笑，他们的帐篷围成了一个里圈。里圈周围还有一些零星的篝火，部落的老少围着那些小一点的篝火，在众多小帐篷内玩耍。我呆呆坐在草地上，无聊地拔着身边的小草。
　　“我的好妹妹，怎么了？”巴尔斯坐到我的身边。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有些无聊。”我闷闷地说。
　　“哈哈，是不是为了秋弥的事情不高兴啊？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刚刚从父王身边过来，听到他和叔叔们说了，要带你去木兰围场，你的成年礼也放在木兰围场举行！”
　　“真的？”我几乎跳了起来，紧紧盯着巴尔斯的眼睛，生怕在他眼睛里看出欺骗。
　　“当然真的，我的好妹妹。你是我们草原最美丽的女儿，当然要带给京城的王爷们看看，看看我们乌珠穆沁是多么的美丽富饶！”巴尔斯笑着说。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能去看看山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子了！”我忽地坐回巴尔斯身边，俯下身子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京城的王爷们有什么不同”。
　　巴尔斯轻轻抚过我的头发，“我也说不上来，我只是远远地看过皇上的样子，很威严。皇上的儿子很多，我也记不全，不过那个八阿哥非常和气，和我同年，上次还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十四阿哥和你一般大，骑射的功夫非常了得，生得也不错。不过说真的，康熙爷的儿子们生得都挺俊俏的，斯文的斯文，帅气的帅气，真是龙生龙子哦！”
　　“对了，三阿哥诚郡王的母亲是你母妃的远房表亲，也姓马佳氏，上次见到还问起。”巴尔斯加到。
　　“十四阿哥？皇上有14个儿子？”我觉得好奇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儿子，父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呵呵，父王是因为宠你母妃，没有多纳妻子，我们蒙古王公妻妾成群的多了，科尔沁王爷的妻子多得他都记不清了吧。他的儿子也不少！至于皇上，听说妃子就更多了，他的儿子已经有20多个了！”
　　“那么多儿子、妃子，他还记得清吗？！”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我的傻妹妹，自己的儿子能不记得吗？再说皇帝的儿子各个都挺出色的，当然能够记得了。听说皇上亲自教他们读书的。”巴尔斯言语中有点不屑，似乎他是在和一个小丫头讲话。
　　“那他的女人呢？”我有些茫然。
　　巴尔斯也被我弄得茫然了，他抓抓头，“总能记得吧！”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不是那么向往木兰围场了。
　　“别说这些我们都搞不清楚的事情，唱个歌给我听听吧，我的吉祥宝！”巴尔斯拍拍我的脸。

　　想起可爱的苏木如嘎 就像鸿雁飞快向前
　　骑着白马的桑杰嘛嘛 翻过黄坨快马加鞭
　　想起美丽的苏木如嘎 就像大雁飞奔向前
　　骑着白马的桑杰嘛嘛 翻过黄坨快马加鞭
　　想起美丽的苏木如嘎 就像大雁飞奔向前
　　骑着铁青马的桑杰嘛嘛 越过黑坨扬起尘烟
　　想起可爱的苏木如嘎 就像鸿雁飞快向前
　　骑着铁青马的桑杰嘛嘛 越过黑坨扬起尘烟

　　我天生一副好嗓子，或者说，我们草原上人人都有一副好嗓子。唱起巴尔斯教我的歌谣，我突然感到好伤感，再过一个月我就成年了，吉特嬷嬷说到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可以接受求亲了。如果我嫁给一个有20多个儿子，有数不清老婆的人可怎么办哦。
　　美丽的苏木如嘎有痴情的桑杰嘛嘛，听部落里的人说我美丽得如同海丽菇，那我的阿热图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