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冰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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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之后，京城的天气就急转直下。十二月连下几场大雪，整个紫禁城一片银装素裹，往日威严的宫殿顿然有了一丝文雅的气质。
我捧着暖捂子斜在软榻上静静看着窗外，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念想这老天爷伤风起来可真是动静大。这天一冷，我也浑身不逮劲，整日个缩在屋子里都不爱动弹。这荣妃娘娘见我这样反而高兴，说是在京城待久了，脾气到底文秀起来。
“格格，才一会儿功夫就歪着了？”锦儿嘲笑的声音传来。
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看向她，“这样阴沉的天气，干什么都不利索，还不如歪着发发呆来得畅快！你看这几天大雪，连门外铜缸的水都冻住了。物件都躲懒了，就不兴我这里歇歇啊！”
“您可真会享福！今儿个好好歇着，娘娘刚才吩咐了，明儿个万岁爷要去北海看八旗子弟滑冰呢。万岁爷刚才还着人嘱咐让娘娘带上您呢！”
“真的？”我一喜，顿时坐起。冬日的宫殿太沉静了，沉静得让人心里空荡荡的。难得皇上要出门，我当然是十二分的高兴了！
“还煮的呢！”锦儿戏谑道。仔细打量了我一眼，“您身子文秀，明天还真得给你多穿着点，要是冻着了，娘娘那儿先不去说了，那十四爷就饶不了我！”
我脸一红，“怎么好好的又捎带上十四爷啊！关他什么事！”
“哟，主子啊，这话您用来蒙别人兴许还灵，在我这里，您就省省吧！以前我还看不明白，上两个月您病着的时候我眼睛可是雪亮啊！你看那小福子可不成天介往我这里钻啊，一口一个姑姑的，问的可都是您的事儿！”锦儿快嘴如刀。
“别的宫里的娘娘不也都打发人来问啊，三阿哥还时常来看我呢！”我心知理亏，却也不肯示弱。
“嗬，三阿哥可是您的亲表哥，能这么比吗？我看啊，要不是宫里规矩大，这十四爷恐怕已经成天腻在这里了吧！对了，昨儿个十四爷刚从湖广办差回来。我这耳根子又该不清净了！”锦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阵脸红。
“格格，娘娘传话说三爷、八爷、十四爷来了，让您也去正厅！”荣妃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进来说。锦儿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赶紧帮我梳头整理衣裳。这冬日，穿的长褂和夹袄都镶着毛边，锦儿特意挑了一个毛茸茸的紫红色小球别在我发髻上，配着我一身暗紫色的衣服倒俏皮起来。
“干什么哦，这么费事！”我一脸不耐烦。
“行了，别抱怨了，下次要是真显贵了，别忘了我锦儿就成！”锦儿鬼鬼祟祟地眨眼。我一阵头痛，真是的，没来由的总是被她乱点鸳鸯谱，耳根就没清净过。这十四阿哥对我的关心的确让我很窝心，但是进宫也没正经见过几面，非要说我和他怎么怎么的，让我还是觉得有点不爽快。
闷闷随着锦儿去正厅，刚到门口就听八阿哥缓声道：“刚从湖广回来，今儿个拖三哥陪着来看看荣妃娘娘，顺道也给您送点我们从湖广带回来的土产。比不上宫里的，讨娘娘一笑而已。”这八阿哥在宫里的人缘非常好，荣妃娘娘也说起过他礼数周到。
“哟，让八爷和十四爷费心了！”荣妃笑道，一瞅眼看见我在门口，招手道：“小玥，快进来，给八爷和十四爷请个安！”
我正正脸色，进门给几位阿哥行了礼。
“格格无需多礼！”八阿哥照例一脸温和，十四阿哥直直盯着我，朝我一个劲儿傻笑。“啊哼！”八阿哥略清了清嗓子，端起茶，十四阿哥一怔，眼睛倒是离了我的脸。我心里也不自觉地有些别扭起来，静静坐到三阿哥下手，听着他们几个寒暄路途见闻。十四阿哥的目光总是往我这里瞟，偶尔和我目光一触就是傻呵呵的笑，看得我都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沁玥格格身子好些没有，看着似乎面色不错！”八阿哥静静朝我转来，面色平淡。
我一愣，道：“亏着娘娘和三阿哥照拂，沁玥身子骨好得很！”
噗哧一声，三阿哥差点喷茶。“哪是一般的好哦，好得简直可以打死老虎了！”三阿哥笑着看向我。快半年相处下来，三阿哥倒是真的把我当妹妹一样疼惜，和我也渐渐熟稔起来。见一屋子人都是愣愣地盯着他看，他笑着把我和兵部尚书掌珠萋卉争墨盒的事说了出来，说得我脸一阵红一阵青。
“三哥！”我羞愤难当地瞪着他，听着满屋子笑得直打跌。这会儿连一向文雅的八阿哥都笑得直揉肚子，更别提那个一向喜怒形于色的十四阿哥了。
“我那包衣奴才张顺儿回来之后直说这沁玥格格是个奇人，化敌为友的速度整个赶上大变活人了！”三阿哥已经拿这事糗了我一个月了，我一翻白眼，没辙。可能是宫里的日子太无趣了吧，这点子事也能被拿来笑了一个月，要是把我在乌珠穆沁做的所有坏事都摊到台面上，这些贵人还不笑死。
“这沁玥是个有意思的丫头，瞅着让人心疼。有时候我这么静静打量她，都觉得漂亮得像仙女哦，只怕有一天长出一双翅膀就飞走了！”荣妃娘娘也来凑趣。
“姨妈，要真像您说的长出双翅膀，沁玥肯定哭着喊着找太医去！”我一脸苦相。
“找太医干什么？”荣妃一愣，几位阿哥也是愣愣看着我。
“身上凭空长出两样东西，能不去看医生吗？”我做了个鬼脸，激得满屋子又是一片笑声。十四阿哥看着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屋子人又客客气气地说了回话，八阿哥他们就起身告辞。我稍再待了一会儿，也起身回房。刚走到半路，手臂一紧，就被人带到屋子背阴处。张口刚想喊人，就看见十四阿哥笑眯眯地看着我。心里一松，挣脱了他，嗔道：“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你哪那么容易被吓着啊，听三哥说起来你可是豪气冲天哦，是个见过世面的格格诶！”十四阿哥的笑容非常爽朗，露出一口白牙。我静静打量了他一回，一个多月没看见，他好像又高了些，都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了。
“你是吃了什么，怎么长得那么快？”我愣愣地问，一直为自己娇小的个子着急，看着同龄的他跟吃了发猪菜似的，心里一阵嫉妒。
“呵呵，是夸我长得越来越有男人味了吧！”他拍拍胸口，一副恶心人的样子。
我翻了个白眼。突然脖子一沉，似乎被他套上了个什么，低眼一看，是一个玉质的蝴蝶，绿幽幽地用一根红绳穿着静静趴在我的胸口。我看向他。
“这次出去看见这个别致，就买回来了。那次在草原看到你一身紫衣扑向你哥哥，就觉得你看着像一只蝴蝶。”十四阿哥仔细打量了这玉蝴蝶一眼，很满意的样子。“对了，你让小福子带过来的那个水盂我看见了，都舍不得用呢！”
心里有点感动，和他在一起总觉得心里很稳当，有点像在草原上和巴尔斯一起度过的时光。“你少蒙我了，贵为阿哥好东西见多了，怕是看不上不想用吧！”我笑谑。
十四阿哥脸都红了，“真的是舍不得！不信，我可以赌咒！”我一把拉下他已经伸起的右手，“跟你开玩笑的，这么认真，不好玩！”十四阿哥松了口气，目光几乎是爱抚地看着我的脸，我脸色一红，发现还握着他的手，赶紧抽手却被他拉得更紧了。
“小玥，能看到你真好！我昨天就想来了，被八哥骂了一顿，说我不知规矩。今天八哥也是被我烦不过才找个理由过来的。你在翊坤宫，好不方便哦，想来看你还要找个理由！”他的口气几乎是在撒娇。
我心里一震，看着他温柔的双眸倒是完全呆住了，没想到他大大咧咧的性格中也有这么柔软的地方。突然，握到手上那方紫色娟帕，十三阿哥的脸一闪而过。倒吸一口气，我猛地抽手，背过身子，道“你啊，真是不知道规矩了，这里是翊坤宫！”十四阿哥用力扳回我的身子，定定地看着我，说：“迟早有一天，我要名正言顺地天天守着你！”言罢，笑得非常灿烂地转身出门。我怔怔看着他，几乎忘了呼吸，手无意识地摸向那个玉蝴蝶。
天空终于放晴了，北海的湖面上厚厚地结了冰，众多八旗子弟正背插各自的所属旗的旗帜在湖面上表演滑冰。今年每旗都派出150个兵士向皇上展示冰上行军的风姿。锦儿告诉我，这冰嬉分为速滑和花式两大类，速滑分“官趟子八式”，即初手式、小晃荡式、大晃荡式、扁弯子式、大弯子式、大外刃式、跑冰式和背手跑冰式等。我也看不懂这些花样，只觉着这么多人在冰上绕圈奔驰看着特别壮观。
皇上和一大堆皇子贵胄们绕着湖边检阅八旗子弟的滑冰技巧，不时爆发阵阵喝彩。我生在蒙古，不是很懂这些个玩意，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哟，这手金鸡独立漂亮！”荣妃娘娘不禁高叫出声。今天在这样的场合，宫妃们都热情高涨，喧闹得很。
我眯着眼，想看得更清晰些，却啥也没看出来。天寒地冻的，觉得再坐下去自己都成冰人了。
“小玥！”萋卉的声音响起，我大喜回头，却看着她穿着紫红色的旗装正站在我身后笑呢。
我一跃而起，拉起她的手，“你也来了啊，太好了！”荣妃娘娘也看见了萋卉，也笑着打了声招呼。自从在琉璃厂结识萋卉之后，我和她在宫外见过两面，这次倒是第一次在宫里见着。
“小玥，你会滑冰吗？”萋卉望着冰面的热闹情绪高涨。
“这个啊，我可不懂了！”我无聊的瘪瘪嘴，一阵冷风过来夹裹着树上的雪片直扑脖子根，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哈哈，平时看你生龙活虎的，到了冬天倒是歪歪的，真闹不明白，感情你这属龙的也猫冬啊！”萋卉大声嘲笑我。
“要是真能猫冬就好了，睡一觉，就到春天了，多舒服！”我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
“别干坐着，我们也去玩吧！”萋卉一把拉起我。
北海上比较僻静的冰面上一些满洲贵妇人找了一些雪橇让人拖着也在冰面上嬉戏。“小玥，咱们也去坐吧！” 萋卉看得起劲，也跃跃欲试。
“我不去，今天穿了花盆底，走路都不方便，不玩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我看着这冰面心里发寒。
我静静坐在湖边，看着萋卉坐在冰橇上玩得非常高兴，清朗的笑声听得我心情也阳光起来，不禁满脸堆起笑来。我深吸一口气，京城的冬天有股子干爽的味道，下过雪之后让人嗅着倒有一种别样的舒坦。伸了个懒腰，一转眼却看见三阿哥和其他几位阿哥正缓步向这里走来，依稀看见了十三阿哥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十四阿哥的笑容。一个激灵，立马起身准备行礼。
“啊——”突然听到一声惨呼。
萋卉！
我脸色苍白地转头望去，骇然发现冰面上裂了一个大口子，萋卉坐的那个冰橇已经快没进冰水里了，萋卉半个身子已经落水，手拼命扒着冰面，但是冰面实在太滑，眼见着她就要跌进湖里。
“萋卉！”我一声大呼，快速向她冲了过去。
“小玥！”三阿哥焦急的声音在身后飘着，我也顾不上这许多，在冰上踉踉跄跄一阵急奔，一下子跪到那裂口处。萋卉几乎全身没在冰水里，我一把拉起她的手想把她拖上来。萋卉已经昏昏沉沉，一看有人来拉她就拼命拽着。她的衣服浸了水，身子分外沉重，我这点分量根本拉不动她。
“救命啊！”身边的贵妇人纷纷尖叫起来，刺得我一阵耳鸣。
我咬紧牙关，死命不松手。“萋卉，你忍忍，我一定救你！”我大声叫道。
“小玥，快松手，你会被我拉进去的！”萋卉放开了我的手，声音没了神气，脸色已经冻得青紫。
“你说过我是你见过的最有蛮力的姑娘，我一定会救你！”嘴唇已被自己咬出血丝，但是我仍然惊恐的发现在这滑溜溜的冰面上我根本无处着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也被渐渐拖进这冰窟窿。
“小玥，快松手，快松手！”好像是十四阿哥的声音。
耳边听到一阵阵的惊呼和一片忙乱，但是我的心却渐渐静了下来。“萋卉，再忍忍，马上有人来救我们了。”我的手已经浸到水里，手腕被冰面拉出大大的口子，一丝丝的血漂在水面上。
“格格！”锦儿的惨呼响起，“扑通”一声，我也跌进了冰水里。一阵刺骨的冰冷刺得我一个激灵，嘴里呼噜呼噜进了好几口水，冻得我只想尖叫，结果一张口又是被灌了更多的水。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永别了乌珠穆沁！从来以为我这样的人只可能被人笑死或瞪死，没想到结果却是要冻死在北海。
耳边只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心下倒顿时清明起来，脑子里像看画似的浮现父王、母妃、大哥和二哥的笑脸……依稀看见冰面上伸来数双手，突然感觉自己的襟口被人抓住，在一片狂喜的大叫中，只听得耳朵边“呼”的一声，我被人捞出了水面。
一阵掏心掏肺的咳嗽，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萋卉！”我倒吸一口气，又是一个踉跄要爬回冰窟窿那边。手腕一紧，被人硬生生拉了回来，因为重心不稳，我几乎是被那个人摔了出去。
“啊！”我的手一阵锐痛，冰面上留下一道血印，攥萋卉时被冰面割伤的手开始不断冒血。
“你干什么！”十四阿哥一声爆喝，我茫然抬眼，却看见十三阿哥一脸铁青地死死瞪着我，一只手还牢牢抓着我的手腕。他上半身都湿透了，看情形也显得很狼狈。
“你根本就不会游水！想找死啊！”十三阿哥的口气里有着一种暴怒的气息。
“可是，可是萋卉还在水里！”我急得眼泪直流。
十三阿哥见我这样，脸色稍缓了缓，硬邦邦道，“放心，已经捞上来了。”
一阵风过来，我浑身冰冷，不禁浑身打起颤来，心里倒是一松。就在这时，十四阿哥已经奔到跟前，一把搂住我，“小玥，没事吧？”我几乎都听得见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抖抖嗦嗦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四阿哥一见我这样，顿时没了主意，俊脸上露出恐慌的神情。
“赶紧把披风给她！”十三阿哥拉着我的手也蹲到跟前，冷冷地说。
十四阿哥一愣，马上脱下身上的皮毛披肩紧紧裹住我。“还不赶紧拿保暖的东西来，你们这些狗奴才，一点眼色都没有！”三阿哥一声爆喝，也蹲到我跟前，一脸焦急问道：“小玥，你怎么样了？”见他们都这么紧张，我心里倒暖了起来，撑着最后一口暖气，挤出一个笑脸道：“放心，还能打死老虎呢！”三阿哥一愣，想笑，但是看见我一脸青紫的，受伤的手鲜血直冒，倒是笑不出来了。
一转眼的功夫，七手八脚来了一堆宫女、太监，用被子、外衣把我裹得严严实实，但是贴身的还是冰透的衣服，我的脸色越来越青。
突然，十三阿哥甩开所有盖在我身上的衣服，竟然伸手来解我的扣子。“你想干什么？”十四阿哥一把攥住他的手。
“她的衣服都浸了冰水，外面盖东西根本暖不了！”十三阿哥的口气很冷。
“那也不行，光天化日的，你想怎么样！”十四阿哥的口气充满一种危险的情绪。
“你是想让她冻死在这里吗？”十三阿哥脸色铁青。
十四阿哥明显一顿，但仍攥着十三阿哥的手不松。
“来人那，赶紧把格格抬到一边的暖阁，手脚麻利点，赶紧给格格换身衣服！”八阿哥的声音传来。顿时，我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进附近暖阁。一回头，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冰面上对视着，气氛冷得和我的身子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冰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