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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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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坐在地下,卫青几乎把自己埋进书简堆里。不时抬头望壁上的地图,眉头蹙起,若有所思。总想着能不能找到适用平漠草原以及对付匈奴快骑的战法,却始终不得要领。
苏建掀帐门进来,见他出神,不想打扰,返身欲出去。卫青却在他身后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苏建笑道:“将军不也没回去吗?”
卫青不语。
不是不想回去,只是远望未央宫层层檐宇,熟悉不过的建筑此刻看来却陌生异常。不过离开数月……
一瞬已可移星,何况数月?
他可以在心中勾画出那人面上的笑容与自得,对这场胜利无人会比他更喜悦开怀。
只是,他勾画不来那掩藏于嘉许钦赏的目光后,重重绊绊的阴鸷深邃,好似西塞边上重峦叠嶂,一眼望不到边。
但觉身在此时此地,天下之大,竟寻不到一处地方比这军营更能令人心安。
他已听到廷尉署传来的消息,李广、公孙敖削职,赎为庶人。
他到底放了他们一马。卫青心中为刘彻的决断松口气。
入宫觐见时,李广投射过来的眼神更加不屑,比出征前犹为愤慨。他自然心中不平。一万骑兵,引来匈奴主力。李广全军覆没的代价为他换来匈奴后防空虚的可乘之机。
龙城一役名震天下。从此无人不识卫青之名。反衬着另三路汉军的失利,更显突目。
李广的不忿其实很有道理。
“将军。”苏建唤他,打断他沉思。
他微微笑道:“你昨日和我提过的调那个匈奴小王赵信来训练汉军将士,尽快将条陈写上来。”上下瞟他两眼,“嫂子在家等急了吧?还不回去?”
苏建红了脸笑道:“哪能呢。都老夫老妻了……”
打发走苏建,卫青坐回书堆,却再收束不住心神。发一会呆,捧了书强自读。帐门外突然冲进一道人影,撞到他身上,把他压倒在书简中。
卫青愕然,看着爬在自己身上嘻笑的少年。
“去病,你怎么来了这里?”
霍去病搂住卫青,把脸埋在他脖子里乱嗅一气,一边双手上下乱摸。卫青恨恨咬牙,抓住小野猫般在怀里乱拱的霍去病,竖眉道:“干什么?”
霍去病拧了眉,撅起嘴,眼中黑瞋瞋的光委屈起来。
“放假了,舅舅也不回家。娘和姨妈都担心舅舅,叫我来瞧瞧。”
卫青自觉语气过了些,放缓声气道:“我过两日便回去。你自己怎么一个人来了?”
霍去病见卫青收了怒容,又嘻笑着腻上去。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谁带你来的?”方问出口,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妥。果听门外的笃数声,一匹通体乌黑的大马煞有介事踱进帐来。
“是朕。”
马上之人峨冠博带,眉目间隐隐王霸之气流动,高高从马上看他。
宣室面觐时,他一直目注地面,虽将那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间,眼帘却是一次也未抬起。此时见他突然驾到,不怒自威的神气不经意间如山岳扑盖而下,将他威压得芥子般渺小,矮到尘土里去。
卫青抱着霍去病,坐在地下仰头望刘彻,一时竟瞧得怔了。
刘彻嘴角轻撇。
数月不见,他黑了,也更瘦了。只是那眼中的光华愈发清越明澄起来,沉稳深湛,嵌在容长清瘦的面上,将昔日的孩稚之气尽数湮灭。
那双小鹿般湿润天真,全心全意依赖他的眼神,此生怕再见不到。
没来由,心头微微一酸。于是不露声色而笑,将突如其来的心事掩过。
“卫青好大架子,春陀请不动你,非要朕亲自来请?”
卫青惊醒,慌忙拉了霍去病伏地行礼。
“臣不敢,臣只是……”
“只是军务缠身,抽不出闲暇,连朕摆的家宴,也无暇去。”刘彻拿着腔调接道。
卫青出了一身冷汗,不知如何应对。霍去病却跳起来。
“陛下,是您自己说来视察军营。怎么变成您来请舅舅了?您是陛下,大可不必这么挑臣子的茬。该赏该罚,不都是陛下说了算?”
卫青吓得一把攥住他膀子,将他摁到地下。
“陛下,臣管教无方,死罪。去病年纪小,不懂礼数不知轻重,他童言无忌,请陛下恕他冲撞之罪。”
刘彻大笑。
“谁说朕生气了?你别紧张过甚,他平日就这么和朕说话。不过,这般没上没下的,你确实得管教管教。”又笑对霍去病道,“你说的也有理。既如此,你说,朕是该赏你舅舅,还是罚你舅?”
霍去病道:“要说赏,陛下已经封了舅舅关内候,又赏赐那么多,已经足够了。至于罚,舅舅也不曾做什么错事,陛下要罚什么?”
刘彻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朕无理了。”
霍去病想了想,笑道:“陛下要罚,不如罚舅舅与臣比剑。”
刘彻挑眉道:“你?”又看卫青,“你说呢?”
霍去病不待卫青回答,抢先道:“陛下原说要来视察军营,结果士兵们都放假回家了。若让陛下空跑一趟,多没意思。就让臣与舅舅比试一场,以尽陛下之兴。”
刘彻点头道:“嗯,朕也想看看,你的剑练的如何。车骑将军,怎么样啊?”
卫青叩首道:“臣遵旨。”
要比剑,自然得出营帐。卫青刚步出帐外,霍去病已一剑从旁刺来。
卫青不及拔剑,闪身避开。猩红披风堪堪掠过霍去病剑锷。
数月不见,霍去病剑势快了不少。此刻得理不饶人,一剑紧过一剑攻上来。
卫青无奈,伸手正要拔剑,心中一动,换左手将剑连鞘扯下,格开霍去病指向他左腰的一剑。
刘彻见他剑不出鞘,一味格挡躲闪,不与霍去病正面相交,皱了皱眉。
霍去病面上现出不忿。手腕一振,刷刷刷接连三剑攻将过来。
卫青斜身避开他第一剑,不防霍去病剑势未老,已半途变招,从下方斜撩上来。卫青只得横剑封挡。霍去病原地滴溜溜转半个圈,长剑平举,当胸攻向卫青,迅若奔雷。
卫青当此之危,仍不肯出剑。脚尖轻点,跃后两步。长剑在手中一旋,裹在鞘中的剑尖不轻不重点在霍去病腕上,霍去病长剑拿捏不住,“当啷”掉于地下。
霍去病不服,大声道:“舅舅使诈,再来。”拾了剑猱身重新要上。
刘彻从后面拉住他。
“输了便输了,认了便是。哪有这样的?多难看?回去再练,练好了再来找你舅舅比试。”
霍去病鼓着脸不说话,看到卫青眼中盈盈笑意,又将一腔不悦抛诸脑后,再次腻上去:“舅舅回去陪外甥练剑。”
卫青笑着答应。刘彻脸黑掉半截,将猴在卫青身上的霍去病扯下来。
“行了行了,朕还有正事与你舅舅商量。你先回去,叫春陀去你姨母那准备,今晚朕要摆家宴为你舅舅接风。”
“我不。”
刘彻沉下脸:“你敢抗旨?”
皇帝拿出了皇帝的势派,霍去病不敢再胡闹,梗着脑袋不情不愿横步牵马去了。
卫青忍不住轻笑。
刘彻看他一眼,领在前头重回帐中。
“车骑将军一到上谷,就杀了禆将赵合,这事,已有人参到朕跟前来了。”
卫青正要说话,刘彻摆摆手,眼望地图道:“将军诛大赏小,杀一人以立军威,原无可厚非。只是,卫青就不怕……作得太过,反而将事态激化,激起兵变,弄巧成拙?”
卫青垂头道:“当时情势紧迫,由不得卫青瞻前顾后,只能兵行险招。赌一下了。”
刘彻看住他笑:“赌一下?这可不象卫青的作风。”
“兵法道,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临阵犹豫,令不重而兵不行,实是为将大忌。杀赵合,臣不得已而为之。”说着,伏身下去,“请陛下恕罪。还有,赵家对朝廷……”
刘彻打断他道:“朕不曾怪你,就犯不着请罪了,赵合的事,朕自有处置,你也不用担心。起来吧。”
“谢陛下。”
刘彻坐到地下,随意翻弄卫青散在地下的书简,意态悠闲,微笑道:“卫青可找出攻击匈奴的好法子了?”一边示意卫青也坐。
卫青道:“此次出战,臣体会到,我军骑射能力实是与匈奴相差甚远,若不加强训练,还是难以与匈奴抗衡。”
刘彻点头:“还有呢?”
“这次龙城之役,让臣明白了,要对付匈奴,我军必须坚持自己的原则,不为匈奴的小股骚扰所干扰。臣以为,我军应坚持避实就虚的战法,以快制慢,以迂回和机动出其不意,给予匈奴打击。”
“卫青是说,不管匈奴怎么扰边,咱们只管盯着咱们的目标,咬住不放,由他在一边闹腾。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对吗?”
“陛下圣明。”
幼鹰已褪去乳羽,展翅翱翔九天。他除了远远看着,又能如何?
刘彻展开双袖撑在腰间笑,意态飞扬,道:“好啊,将军志量高远,好。”
轻轻一声叹息带了三分落寞,捂在心间,不让人听到。
卫青垂首恭谨回言:“谢陛下。”
沉默一会,刘彻幽幽道:“你臂上的伤,准备瞒朕到什么时候?”
卫青讶异。
“用左手与去病比剑,你以为朕眼瞎了,看不出来?”
卫青不言。刘彻拉了他右手解开箭袖,将袖子捋上去,露出青紫肿胀的右臂。从怀里掏出一只紫玉瓶儿。
“张太医说,骨头可能裂了。这是宫里上好的伤药,应该很快能愈合。”
卫青见他蘸了药膏要往自己臂上抹,心中大惊,急忙收臂道:“陛下,使不得。”
刘彻握紧卫青手腕,手中用力。卫青臂上剧痛,眼前一黑,软软倒下去。刘彻接住他身子,脸色铁青道:“你闭嘴。”卫青躺在他怀中,无力挣扎。只能由他细细将药敷在臂上,再用干净的白布包扎。
刘彻弄完,也不放开他,仍抱他在怀里,下颌抵在他额上,轻声问道:“那阿轮翰和你什么关系,为了他一句话,你就不顾重罪,私放了三百俘虏?”
卫青昏昏沉沉望着他,脑中麻木,想不出话回答。药的力量在臂上散开,疼痛被缓解后,钝钝的睡意袭来。
刘彻看看他的样子,叹道:“算了,朕也知道你的想法……”
卫青扛不住,沉沉睡去,刘彻后来说了什么,全不知道了。
PS:怎么越写越絮碎了。这一章是在居无定所的情况下写的,所以,不好就不要嫌了。偶连最爱的PS部分都无话可说。还是没有动力啊……无趣。
目前最想要的是Rex的Series,估计又得一大笔钱……我瘦弱的钱包……
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