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周三九

5、第五章

　　周觅在□□干得很顺利。

　　来他们这打台球的多数是些未成年小孩儿，虽然个个吊儿郎当的，但跟社会上那种地痞无赖不同，至少会说几句人话。

　　周觅有空就来，每次都是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的班，按时薪结算，每小时二十块钱。客人消费的酒水饮料甜点另算提成，而她只需要坐在吧台，隔一段时间像模像样地去场子里扫视两圈，这钱轻轻松松就进口袋里了。

　　周末晚上来玩的人特别多，楼上人手不够，周觅理所当然就被经理揪过去帮忙。活儿不多，也不算累，就是环境太吵，来往的人多数都是那种社会大哥打扮，脖子上挂着金链子一口一句优美中国话。

　　这会儿可轮不到周觅挑三拣四，她就是一打工的，哪里有需要就得往哪儿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四楼人多又嘈杂，周觅只是兼职，所以没有穿着正式的员工服，还是一如既往黑色背心加超短裤，脚上踩着马丁靴。

　　除了经理，其他人见她长相不俗，都以为她是来玩的，不仅没有为难她，反而把她当贵客一样围着。

　　周觅没坦白身份也没继续装腔作势，找个机会溜了出去，在外场散台处帮调酒师打打下手，顺便推销点酒水赚外快。

　　调酒师看着挺干净的，二十岁不到，沉默寡言。跟周觅撞到一块儿，氛围比酒杯里的冰块儿还冷。

　　周觅不擅长跟人搭话，从来也没有人值得她上赶着巴结，有些时候被人贴上来，反倒不自在，这样刚刚好。

　　周觅侧身倚靠着吧台快一小时了，调酒师才把几瓶含酒精饮料推到她面前，跟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去把这些卖了。”

　　周觅先是看了看他，又看眼前的饮料，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我能拿多少？”

　　“一瓶五块。”

　　目测这几瓶，能赚个四五十块，这买卖划算。

　　周觅挑眉，拎着饮料就往人群里走，一路带风。

　　这种含酒精的饮料在酒吧里最难卖，谁来这儿不想喝口烈的，这玩意跟自来水似的，喝着不过瘾价格还不低，冤大头才买。

　　外场的都是些兜里不揣钱的人来，有钱的直接办卡内场畅玩，谁在这儿坐冷冰冰的凳子吃果盘吹牛逼。

　　透亮的眸子扫过半圈，最终周觅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桌。

　　三男俩女，穿着打扮都很成熟，女孩脸上化着拙劣的妆，这会儿正举起手边的啤酒往嘴里送，行为举止都在向外界展示着一种大人派头。

　　其中一个刚刚挂断来自父母的电话，言语乖巧撒谎表示自己还在补课班。不难看出是一群偷穿高跟鞋的小屁孩，大嗓门和夸张的动作都在虚张声势。

　　想着，周觅走了过去。

　　几个人聊得正嗨，唾沫星子乱飞，冷不丁瞥见身边突然冒出来的人有点愣，况且还是个一眼惊艳的角色。

　　周觅把饮料搁在他们面前，活动下手腕。

　　其中一个穿白衣服的男的，目不转睛盯着周觅，脸上全是笑容，“美女姐姐，你找谁啊？”

　　“找你啊。”

　　周觅掀起眼皮，回答他。

　　“我？”

　　男生显然没有想到，有些受宠若惊，加上另外几个朋友不明所以地起哄，刚安静几秒的环境再次沸腾。

　　周觅懒洋洋垂着肩膀，却透着一股强干的劲儿，顺着那张冷艳的脸往外钻。

　　尤其惹眼。

　　引得他们眼珠子在她身上转悠。

　　“找我干什么？”

　　“喝酒？”

　　男孩大着胆子继续问。

　　反观另外两个，一直蠢蠢欲动想搭话，但碍于身边坐着女朋友，话到嘴边只能咽下去。

　　周觅瞄准眼前的目标。

　　“我们店开业有段时间了，老板说感谢各位捧场，让我们免费送些酒水给客人喝。”

　　“你们愿意的话，”周觅指着饮料：“这些东西免费送你们。”

　　男生开心雀跃又有些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当然，不过你得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和住址，方便给厂家存证。喜欢的话，我们后面会继续免费送。”

　　周觅说得一本正经，把对面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么好？”一圈人笑着，自认为天上掉馅饼，满口答应。

　　果然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儿，这么好骗，三言两语就哄得他们团团转，还以为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

　　他们不知道，一旦写下自己的家庭住址，周觅就会拍下他们喝酒的照片。过会儿让他们把酒钱付了，敢少一分，照片隔天就会送到他们父母手上。

　　挺混蛋的做法。

　　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吃准了他们不敢告知父母，更不敢报警。

　　这种孩子早熟，但又没有胆大到无法无天，在父母面前还是乖宝，只敢背地里勾三搭四，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称兄道弟，攒点钱偷摸来酒吧吹牛装逼。

　　被坑了，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大不了下回不来了。

　　本来他们也没什么消费能力，不是店里的目标客户，跟他们做一次买卖，宰一刀也无妨。

　　周觅从没标榜自己是好人，生活本就是各凭本事。

　　她为了赚钱用些不道德的小手段也情有可原，无须心存愧疚。

　　怪就怪他们涉世未深，好坏不分。

　　今儿就当她免费给他们上次课，告诉他们任何时候不要相信任何人。

　　周觅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笔，抽了张桌子上的餐巾纸，让他往上写。

　　男孩兴高采烈地提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准备继续往下写，斜对面突然插过来一只手掌，精准摁住了他。

　　随之而来的，还有极其狂怒的声音：“孟然，你找死？”

　　周觅只感觉到自己身侧猛然聚积一股力量，强大的气息与深沉的怒音混合在一起。

　　这声音她太熟了。

　　冤家路窄。

　　周觅脑子只蹦出这么一个词。

　　他来干什么？

　　“哥，你怎么来了？”被祁恒压着手腕的男生小声问了一句，声音明显在发虚。

　　晚上祁恒正在外面收帐，接到小姨的电话，说孟然放学了一直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让他出去帮忙找找。

　　祁恒向孟然经常玩的朋友打听过，根据他们的提示，把周围几个网吧和娱乐场所都找遍了，终于在这把人堵住。

　　孟然不问倒还好，刚说完话，空气中就听见“啪”地一声响，他后脑勺被祁恒的手掌狠狠地扇了一下，脑袋重重往前栽去。

　　“哎哟....嘶，”孟然捂着头，“疼死我了，哥。”

　　见状，周觅觉得自己今天真背。

　　刚骗到手的鸭子，就因为祁恒的到来，就这么眼睁睁地飞了。

　　简直白白浪费口舌。

　　反正这桌是肯定没希望了，她得抓紧时间赶在下班之前，把这酒再卖给别人。

　　周觅拎着东西就准备走，脚尖还没动，就被祁恒叫住：“我让你走了？”

　　放在平常，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她跟祁恒对战半天，可这会儿时间紧迫，再卖不出去她下班就没机会了。

　　周觅装听不见，想转身就走。

　　瘦削的肩膀处被一股力道牵制住，让她动弹不得。

　　周觅烦躁地回头，“干嘛？”

　　“我倒想问问你，”祁恒那双刻薄的眼神投射在她脸上，又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酒，“这是什么？”

　　“酒，不认识还是没喝过？”

　　周觅张口就来，语调里满是不爽。

　　“你知不知道他们未成年？”

　　几乎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冷飕飕的。

　　祁恒半垂着眼眸，带着审视的意味，又说：“你还真是不挑，什么钱都赚？”

　　周觅觉得好笑，反驳：“是我逼他们来酒吧，还是逼他们喝了？”

　　“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自愿的？”

　　本来提成泡汤已经让周觅满肚子火气，这会儿又得面对祁恒的审问，更是火上浇油。

　　凭什么？

　　祁恒满脸不屑。

　　“缺钱？”

　　他倏然冷笑一声，薄唇勾着，将嘲讽的意味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周觅还会缺钱？”

　　阴阳怪气，赤裸裸的攻击。

　　周觅看着祁恒，猛然回忆起初次巷口见面的情景，他也是这样冷漠的神情与态度，将她从头到尾浇个透。

　　“松开！”

　　周觅的情绪在这一刻开始爆发，抬手打掉祁恒钳固她肩膀的手。

　　“你什么意思？”

　　祁恒站住半晌未动，他那平静淡然的样子，让周觅感受到一种极大的侮辱。

　　“我问你什么意思！”周觅继续逼问，声音高八度。

　　祁恒耸动肩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她这十几年靠自己的本事活的，堂堂正正靠体力靠脑子一口一口挣饭吃。

　　她有什么见不得人！

　　周觅上前一步，一字一顿地说。

　　“祁恒，今儿你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出这个门。”

　　铿锵有力的声音往地上砸，不卑不亢。

　　祁恒比她高了半个头，这会儿半低着头与她四目相对。而周觅则微微仰着脸，神情毅然，每寸骨骼都写着执拗。

　　有一瞬间祁恒觉得，他得向上看她。

　　她身上那股劲儿，不可忽视。

　　算了。

　　祁恒揪着孟凡的衣服，将人拽走，离开是非之地。

　　周觅仍不罢休，大步追上去，再次将他拦住，重复道：“不说清楚，谁也别走。”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祁恒脾气顶上来了，黑眸晦暗无光，“别找不痛快。”

　　“否则，我让你干不下去。”

　　周觅完全相信他这话不是随口说说，只要他想，的确有本事把她这份工作搅黄。

　　他们一行人站在比较显眼的位置，气氛剑拔弩张，引得其他客人频频张望，值班经理貌似也注意到了这面，深深地看了周觅两眼。

　　周觅只觉腹背受敌，经历着冰火两重天。

　　用不着任何思想斗争，这活儿她确实舍不得丢。这种口舌之争，只能咬牙忍了。

　　看着祁恒离开的背影，周觅恨得不自觉双手握拳，指甲嵌入肉里，未有痛意。

　　睚眦必报如她，这次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