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卞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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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晚自习时分的二中校园，人声鼎沸，初三学子们三三两两推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地向门外走。
夜色对于暧昧期间的学生是绝好的伪装，衣角相互摩擦，不经意间的手碰撞，两人都红了脸，也多了几分缱绻。
“你看，陆诗和五班的那个男生……他俩肯定有事。”
孙舟舟和江晚的家住的都并不远，两个人都没骑车，孙舟舟等着江晚把最后一道题写完，两人才并肩下楼，只是晚出门了一会，没想到意外在走廊拐弯处碰见了同班同学。
两个人都放慢了脚步，孙舟舟拉了拉江晚，两个人绕道去了更远处的楼梯。
“不会吧……这都快中考了。”
江晚转头看了看陆诗两人，感觉两个人就是放学一起走，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你……哎，你还是算了，你就没有恋爱雷达这个东西。”
孙舟舟颇显得无奈，自己家好友有时候神经大条的过分，只要两个人没牵手拥抱接吻，她一概不认为两个人之间恋爱。
“考完中考我要给你上上恋爱这门课，多看看爱情小说，也享受一下花季，别整天死气沉沉只知道学习。”孙舟舟拍了拍好友的脑袋，“……白瞎了这张脸。”
然后一锤定音。
江晚的家住在家属院里，最深处的带院两层小楼，门口的围墙处被爷爷扎了个篱笆，上面爬满了蔷薇。
江晚不知道爷爷究竟从哪里拿来的种子，只觉得这种蔷薇的花期格外长，一次总能开半年，密密簇簇，格外好看。
今年的蔷薇花才刚开。
她破天荒地没急着进门，在花前站了良久。
可能是今天又遇见陈鹤言的原因，他曾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在脑海里格外清晰——
“别人可以是玫瑰花，你也可以是向日葵。花有千百种，不是同一种类的没必要非得往一起凑。”
江晚莞尔一笑，又摸了摸刚从骨朵状态半开的花苞。
同往常一样，家里的灯早已熄灭，只留着门厅的小灯还在亮着。
因为上了年纪，爷爷奶奶早已经睡下了。但是餐桌上的白色骨瓷盘子里一如既往地放着奶奶给她做好的夜宵，还用隔热罩罩着保温。
江晚把钥匙放在门边，坐在小凳子上换上了拖鞋。洗过手之后，她蹑手蹑脚地端起餐桌上的夜宵，拾级而上，回到自己屋里。
一楼是爷爷奶奶和爸爸的房间，江晚住在二楼。
她从书包里小心翼翼掏出自己的笔袋，从夹层里拿出那张便利贴和笔，先把笔收进了自己的百宝箱，然后打开电脑登录□□，虔诚地在搜索栏里添加上那一排数字。
她核对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搜索键。
信息很快跳出来，和最近流行的花里胡哨不同，陈鹤言的□□名很简单，就叫“鹤言。”，头像也是系统自带的小企鹅。
江晚眼睛一闭，按下了添加键。
验证提示很快出来。江晚有点犯了难，说她是谁呢，刚才要□□号的学妹？还是……许多年前你帮过的一位故人？
九年前，卞塘。
卞塘镇位于麦城的西南处，背靠南山，交通便利，因此虽然是镇，但是和城区来往也算是密切。
响应麦城当年的号召，一批从市里下派的干部就扎根在卞塘，现在也垂垂老矣，虽然最后市里都给了优待，但是不少还是选择回到了自己奋斗一辈子的地方养老。
卞塘镇县委大院，居住的基本上都是县委的退休老干部。
八九十年代的居民楼，千篇一律的洋房设计，只有五六层楼的高度。平面的房顶上堆积着老式的太阳能热水器，外墙数年前刷的黄色外漆早已经斑驳脱落，爬山虎也随着年岁增长慢慢爬高，给楼房增添了岁月的痕迹。
江晚和爷爷奶奶就住在这里。
爷爷从小学里接到了新晋小学生江晚，她还没丧失对新学校的新鲜劲儿，一边晃着两条小粗腿坐在爷爷的自行车后座上，吃着爷爷偷偷给买的路边摊烤肠，一边叽叽喳喳的跟爷爷说着今天的见闻。
“晚晚，咱们快到家了，你赶紧把这个吃完，让你奶奶看到了又要说我了。”
骑进大院门口，爷爷不得已打断了她，转头不放心地叮嘱着。
“别把油弄到我后背上啊，上次就因为这个才让你奶奶发现的。”他又补充道。
“寄到了！”江晚虽然嘴里含着烤肠含糊不清，但是回答的异常响亮。
她奋力地和手里最后一口烤肠作斗争，刚吃完正巧爷爷骑到了垃圾桶边，那根竹签从她手里划出一根完美抛物线，进了垃圾桶里。
“Yes!”江晚挥了挥肉肉的小拳头。
“江镇长，您刚接晚晚回家啊。”邻居李奶奶出门倒垃圾，看到了爷孙二人。
“李奶奶您好！”
这个院里住着的基本都是爷爷的老同事，江晚从小在院里长大，和家家户户都熟悉，加之她从小就不怕人还嘴甜，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都把她当心肝肉一样疼着。
“哎呀晚晚，吃的真好啊，我们家那小子要是有晚晚一半的福气就好咯！”李奶奶笑弯了眼，本想去摸摸江晚的头，碍于自己手里刚才拎着的是垃圾，只能作罢。
“对了江镇长，我看是阿其两口子回来了，您家今天又要吃好的咯。”
“两口子？他们俩都回来了么？”爷爷忽的一愣，停下了本来要骑走的动作。
“是啊。”李奶奶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和李奶奶告了别，爷爷慢慢推着车带着江晚往家里走，江晚听见了李奶奶的说法眼睛一亮，兴奋了起来。
“爷爷，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吗？他们要接我去玩吗？我可以去爸爸妈妈家住吗？明天是不是可以不上学啊？”
爷爷含糊答应了一下，却明显突然心里开始有了心事，对孙女的兴奋充耳不闻，只剩下江晚自己在后座上叽叽喳喳。
江晚爷爷家住在一楼，门口有个小院。她从爷爷的自行车后座跳下来，不等爷爷把自行车推进院子里就冲进了门，一边跑一边喊：“奶奶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但是，熟悉的被爸爸举高高转圈圈然后被妈妈抱进怀里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爸爸妈妈分坐在三人沙发两头，客厅的气氛略显沉闷。
而奶奶戴着围裙，正局促地坐在单人沙发上，不住地用围裙擦着手，像是正做着饭被突然叫了出来。
此刻看着爷孙俩回来，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老头子你看……”
“爸。”
陈清竹站起身来，微笑着给爷爷打了个招呼。
抢先进家的江晚刚好扑到她身前，抱住她：“妈妈，晚晚好想你啊！”
然后又去拉另一边爸爸的手，“爸爸，这次你都没把晚晚举高高，是胳膊受伤了吗？”
一番话说的虽然天真娇憨，但是客厅里的气氛却明显更加沉重了起来。陈清竹在她身后别过头去捂住了嘴却仍旧努力扯出来一个微笑，那边的奶奶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江其的嘴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半晌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摸了摸江晚的头。
“爸爸没事，爸爸妈妈这次来就是想告诉晚晚，妈妈可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是想问晚晚要不要跟妈妈一起去。”
江晚转过头看了一眼陈清竹：“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妈妈可能短时间都没法回来了，晚晚想不想跟着妈妈去？”陈清竹蹲下身来直视江晚，眼里闪着泪光。
“爷爷奶奶爸爸不跟着去吗？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一家人不就该整整齐齐一起去吗？”江晚似懂非懂。
沙发那头响起了一声十分响亮的啜泣，奶奶终于绷不住失声痛哭。
“奶奶奶奶，你别哭，是有人欺负你吗？晚晚帮你打走他们！”江晚慌了神，连忙冲过去摇晃着奶奶。
江其用手揉着自己的眉心，半晌也没说话。
陈清竹又上前几步，蹲下，狠下心来对江晚说：“爸爸爷爷奶奶都不去，只有晚晚跟妈妈，我们两个人。”
江晚沉默半晌，似是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晚晚不去。”
陈清竹抿了抿唇，还是不愿意放弃,继续做着江晚的工作：“如果晚晚不去，晚晚就很久很久见不到妈妈了。”
江其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声：“够了陈清竹，我们来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让孩子自己选择。”
江晚被爸爸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选择做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爸爸如此严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陈清竹没说话，只是又拉了拉江晚的手，示意她再次做决定。
江晚还是摇了摇头，这次说出了自己的原因：“老师说，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他们护我小，现在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该换我保护他们了。”
陈清竹听了她的话，没有再逼迫她，只是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如果当初她和江其没有一味地想自己奋斗，而是把江晚带在身边，是不是如今……
可是终究没有后悔药，当初两个人狠心把她丢给爷爷奶奶，如今的他们或许真的没有资格再有被她选择的机会。
她站起身来，摸了摸江晚的头，拎起茶几旁边的行李箱转头就要走。
江晚慌了神，一个小胖子从来没发挥过如此高的灵敏度，连滚带爬扑过去抱着妈妈的腿：“妈妈妈妈，你要早点回来啊，晚晚会想你的……”
陈清竹听了她的话再也止不住哭，蹲下身紧紧地抱住江晚，仿佛想把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就像数年前，她们共享一个心跳时那样……
然后，她把江晚一推，决绝的头也不回离开了。
江晚追着妈妈的身影到大门口，看着妈妈坐上出租车，她看着车上哭成泪人的妈妈，疯狂的摆着自己的手，却没有哭。
她从小到大经过了太多次这种离别。
每次父母把她送到爷爷奶奶家的时候都是留给她这样的背影，她由最早地撕心裂肺的哭闹到最后的平淡挥手，早已经习惯离别的场景。
只是这次小小的她的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用疯狂的挥手告别填补自己心里的一点空缺。
她那时还不知道，从此她的世界里，妈妈这个名词会越来越模糊，直到成为手机那头的一个信号……
那一年，江晚六岁。
此后的小学生江晚，生活并没有再大的波澜。
她成绩优异，是老师眼里的好孩子，爷爷奶奶的贴心小棉袄，和小朋友堆里的孩子王。
她最大的烦恼就是同样是小胖子，为什么邻居家的李齐琛每次和她一起恶作剧的时候总是能被抓到现行，然后他还要转头去救他。
她觉得这个小跟班属实不够格。
但是李齐琛每次还傻傻的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叫她“晚晚大王”，她也只有忍气吞声的收下这个小跟班。
毕竟，李奶奶的红烧小排做的是一绝。
江晚就这么优哉游哉的过到了小学三年级，直到邻居家的小姐姐从城里的小学回来放暑假，她的快乐才被打破。
无他，就是在大人们热衷的将自家孩子拉出来溜溜的口算表演的节目中，江晚毫无意外地落败。
还是惨败。
爷爷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听见题目之后答案张嘴就来，孙女吭哧吭哧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小眼睛一个劲儿的瞥向自己的十根胖胖的短手指，甚至脚指头也在凉鞋里暗暗地较劲，想要都用上的时候，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觉得自己半辈子的英明神武可能就快让这个半文盲孙女给毁了，大手一挥，把江晚爸爸从麦城市招了回来。
父子二人经过了一番彻夜长谈之后，决定将江晚从卞塘镇转到麦城市中心小学去读书。
江晚第一次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全身心都是抗拒，毕竟卞塘镇大院的同龄孩子们中，她可是大姐大，她要是走了谁照顾她的手下小弟小妹们，而且她还有爷爷奶奶等一干人等要看顾。
还是爷爷数日的念叨加上连哄带骗，最终把她硬生生地拖上了车，并且承诺每个假期都会接她回来住几天才作罢。
她临走时给邻居家的玩伴们挥了挥手，约定了假期还要一起看动画片。
李齐琛哭的眼泪汪汪，举了举手里他们刚从孟爷爷家要来的刚出生的小狗：“晚晚大王，你可千万别忘了放假回来看看它啊！”
江晚突然有点伤感，但还是晃着小辫子重重的点头：“一定！下一个假期我就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未来的数年，她都没有再回卞塘。
而那只小狗，也没过多久死于一场细小。
她的挂念和童年，都被埋葬在那个冬天。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卞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