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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洛神节(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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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重十分怀疑这蛟眼神不好。不然他怎敢威胁重景与东来?
他俩的仙力能层层逼退他的魔气,他却仍旧鼻孔朝天,明摆着将他二人不放在眼里。
时重断定,他身后必有仰仗。霎时间精神抖擞:他的靠山不会是风雨楼的吧?
怪不得重景仙君说有古怪。
心下有些暗喜,暗着斗倒不如明着来。如若重景仙君与风雨楼正面对上,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又怎知那时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在重景二人之前回到了花溪巷。先去照看了一番高生,发觉他睡得深沉,便又在院里寻了个醒目的地方坐下,撑着头望着院门,发起了呆。
清风徐来,门扇“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院外吹进的风柔柔扑了她一脸。
“你发什么呆?”东来从门口迈进,紧了紧手中的绳索,“这蛟给你捉来了,有什么问的且速速问吧。”
说着瞥了重景一眼,“之后这妖需收归仙界,上诛妖台除妖骨。”
诛妖台?
这三个字脱口的那一刹那,时重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就好像......她切实闻到过诛妖台的血腥味。
“怎么了?”
她略一怔愣的功夫,有两根凉凉的手指便搭上了她的手腕。因着方才撑着脸颊,滑溜下去的宽袖口堆在了手肘。
那两根手指便轻而易举地贴上了她的肌肤。
好凉......
凉的她打了一个哆嗦。
手指轻搭片刻后抽离,重景垂下眼睫,看着她,目光温和,“有些许受惊,并无大碍。”
日光正盛,斜斜打进小院,照得胳膊莹润发亮。时重眨巴两下眼睛,站起身,捋捋垂落的袖口,道:“谢仙君。”
重景念动真言,解了那头蛟的禁制,一条粗如圆木、滑腻泛黑的蛟尾出现在时重面前。措不及防地,股股臭味直涌进胸腔。
“呕——”
她忍不住,顿时一手捂鼻,一手扶桌子,心中暗骂:从未见过如此臭的妖......
东来“哈哈”笑了两声。
时重平复了一阵子,扭头看看,重景已在身旁坐了下来,东来以一种防御的姿势,站至蛟怪身后。
在他后脑勺轻轻一拍,蛟怪浑身猛地一震,禁言咒被解开,他眼睛圆瞪,脱口而出道:“身为同族,你竟与仙族同伍?”
“丢人现眼。”
“忘你祖宗的本。”
“这有你说话的份么?”东来翻个白眼,又在他后脑狠狠一扇,扇得他一个趔趄,“是你同族又怎样,她也没害人啊!”
时重尴尬地扣扣鼻翼,心里想的是:祖宗?那是哪位?
“那我也没害人啊.....”蛟怪有些委屈巴巴,可眼底透出的却是狡猾。
“我在洛水镇待了数十年,没有庇佑他们风调雨顺吗?”
“我并没有对他们狠下杀手,却因一两次不相帮就指责我冷血无用,可恶的凡人!”
重景静静看他忽而歇斯底里地发疯,那蛟怪触到他的眼神,又慢慢垂下头去。
“莫说是仙君,便是天官来了,也不能奈我何。”他嘴里小声嘟囔着。
真的眼瞎,真的不怕死。时重默默评价。
重景放出黎霜虎,慢慢摩挲着柔软的毛发,蛟怪的脸一下子白了,胡子瞬间僵直,哆哆嗦嗦道:“天官?”
坐骑是天官身份最好的象征。
无人理会。审问已经开始了。
良久,重景淡道:“未曾害人?”
白胡子蛟怪颤声道:“是......是!凡人生老病死不过须臾年华,我何必加害!”
说罢他好似足了底气,又重重哼了一声,呛人的气味一下子翻涌。
东来动了动脚,冷笑一声,在他腿弯踢了一下,将他踢得跪倒在地。
蛟怪膝盖与地面狠狠一撞,痛得他大声大声咧咧:“来人啊!天官杀妖啦!”
重景垂眼,细细打量他。果然他身上的魔气已经收敛,妖力覆盖其上,显得他好似十分纯粹。
“有一小儿,连年高烧未醒,其母求洛神相帮。你欲以何法相助?”他声音平静。
不待他答,又道:“一青壮男子寻医问药,称一梦初醒右腿骨折,离奇古怪,洛神,你又如何相助?”
“更有妙龄女郎一夕之间皱纹满布,腿脚蹒跚,其亲人以为中了邪术,三年间对洛神供奉无数,只求洛神施一法术以解其困。”
那双漆黑清冷的眼,定在蛟怪的面上,直看得他冷汗直流。
“你确未害人,却与害人无何两样。只因你先用妖力使其受困,再以妖力助其解困。”
重景唇角慢慢勾起,缓缓道:“你以为这是因果圆满?”
冷不丁他伸出手,指尖涌出仙力,凝成细丝缓缓缠上蛟怪,慢慢刺入,刺破。
妖力之下,被他慢慢勾出一丝黑雾。
黑雾被仙力牵缠,绕上蛟怪的脖子,逐渐收紧,发狠。
重景面上挂笑,目光却寒意浸人:“你欺他们不知,以妖力干扰凡人的生老病死,助自己入魔,该是死罪。”
魔气缠上蛟怪的脖子,收紧,再收紧。缚妖索紧紧绑着他,他暗暗挣了几下,没法挣开,可濒死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大力扭动,发出痛苦的嘶吼。
双脸逐渐发紫,眼珠逐渐暴突,青筋乍现,气力渐竭,跌倒在地。
重景才蜷起手指,魔气消散。
从死亡中走了一遭,喉口束缚松开的那一刹,蛟怪大口大口呼吸,喘气凌乱沉重。
眼怯怯瞅着重景,却不敢再放一句厥词。
重景漠然看了一眼,转身离去,进了高生的屋内。
好凶残,时重头回见如此凄厉的刑法,脑子有些发懵。
东来看着地上如同死尸一般的蛟,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嘴硬的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顿了一下,又看向时重,琢磨一下她的脸色,笑了笑:“寻常也不会这样做。只是他不仅扰乱人间秩序,且入了魔,对自己的恶行强词夺理,是以小惩一番罢了。”
他伸出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妖,确认他再无气力后,走上前站至时重身旁,安抚道:“你现在问吧,保管他不说假话。”
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看了一眼窗棂,凑到时重耳边悄声道:“这施刑的法子,还是他师父教的,也不全赖重景......”
时重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
蛟怪的呼吸逐渐缓和,时重这才问道:“镇民都说高生触怒了你。这是为何?”
蛟怪眸子像是淬了毒,射向时重,东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引得他浑身一抖。
“高生?”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全然不见老态,“这是谁?没听过......”
阖着的窗扇忽然大开,从窗里弹出一道仙力,迅疾刮过蛟怪耳旁,击向他的蛟尾,疼的他蜷缩。
默然片刻,他老老实实答:“没有触怒我。是他那蠢儿子不知从何处搞了来五十年灵运,要与我做交易。”
时重眉头皱起,忽然瞥见他浅浅一眯眼,像是在细细回味。
她偏头去问:“灵运是什么?”她从未听过,也未见过。
东来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犹豫着答:“万物皆有运势,即为灵运。至真至纯者灵运最佳,对修炼之事大有裨益。”
看来这蛟怪藏着掖着的还蛮多。他方要转头去提醒重景警惕重视,还未张口,便听得一道平静的声音:“此事后议,先以高生为重。”
他便朝时重一点头。
时重继续问:“这便是你断了高生半舌的缘由?”
在被重景压制的情况下,他不能有任何偷奸耍滑的念头,但对这小妖,难免多了一丝鄙视。
他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你还未尝过灵运的味道吧?简直让人□□......一介凡人而已,能换得灵运乃是他的福气!”
福气?时重咬牙,压抑怒火,忽然伸手,放出一丝微薄的妖力,蹿进他的鼻孔。
这是她从古夷那里学来的一招。必要时可以保命。鼻孔连接处,可通五脏六腑。
她从未用过,但现在她要让他体验极致的酸甜苦辣。
妖力毫无阻碍,顺顺当当地先去了舌尖。霎时间舌尖发麻发软,一股痒意自蛟尾缓缓窜起,逐渐扩散扩大。
他想伸手去挠,但在缚妖索的作用下,他连一根手指也伸不出去。
这痒逐渐攀上中部,腰间,缓缓向小腹窜去。有一下,他四肢绷紧,又弹起,再重重跌下。涎液自嘴角淌出,沾湿了他的胡子。
“去......死......”
即便是冷眼旁观,也好似十分磨人。东来愕然看看时重,抖抖鸡皮疙瘩,转个身,口中轻念:“阿弥陀佛......”
一阵子后,这种感觉逐渐消散。时重问:“高安只是凡人,又何来的灵运?”
经历了一场大汗淋漓,蛟尾逐渐从酸麻中缓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捶在地上。
同族何苦相欺?!蛟怪只想破口大骂。
“我怎么知道?他把灵运附在灵芝上给我的,我没看出来。且一物换一物,我也没兴趣知道别的。”
固执,嘴硬。时重忽地想起了东来说的那句话:嘴硬的妖是没有好下场的。
还没完。妖力蹿到了喉管。蛟怪艰难地吞咽几下:“这又是什么?”
还能说出话?看来是还不够狠。时重轻捻手指,一股腻腻的感觉从喉管蹿到脑顶。
头脑发昏,耳际发热。
这腻越来越深,就连吞咽也很困难。但不动一动,就有一种喉咙快要粘连在一起的感觉。
蛟怪吞地越来越急,越来越无力。
这种甜腻又成了一种苦。苦得浑身颤抖,哭得他眼泪直流。
苦到极致,与甜纠缠,他只想死。
终于,他弓身在地上,手臂扒向前,指缝里全是抠挖的泥土。
“我......说......”
时重看见他的口型,撤去妖力。
小院静得只有蛟怪“哈......哈......”的喘气。
他深喘两口,断断续续说:“高安送来灵芝时,很是得意,故我略施小计便套出了话。”
“他说,某日他于皇城遇一人,那人声称他乃国师,这灵运便是从他手中所得......”
他还记得洛神节那日,高安兴冲冲凑上前来,喜气洋洋地将灵芝献给他的样子。
好浓郁的灵运!
虽然只有短短五年,可这灵运实在纯粹,他拈来拈去爱不释手。
很合心意,他心情大涨,问高安有什么需要他相助?
那个鬼头鬼脑的小子左右一环顾,鬼鬼祟祟地请他稍后再说。
——好吧,看在他这贡品实在难得的份上,他答应了。
时重不友善地瞪他一眼,狠声问:“什么时候?”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他是真不知道,说完那句话后就紧紧闭上了眼睛,作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以示他的真诚。
细细聆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没有声音。悄悄睁开一只眼,发觉院内已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