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爱》锡歆

5、四

　　之后的一个月，三十个漫长的日日夜夜，没有薛望惜的一个月，七洛就像丢了魂一般。
　　她在小河边洗着衣服，洗着洗着便停手，看着流水渐渐地越流越远，心也越走越远。
　　她走在路上，只听得边上路过的姑娘讨论着，那中原大夫的屋子里有好多好多的纸，便鬼使神差地跑到了薛望惜的屋子。
　　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跨进这个屋子，每每站在门口都没有进去的勇气，而现在，桌上，药柜上，蒙着薄薄的一层灰。
　　一个月前他还在这里，为部落里的人看病，可是现在呢？
　　一阵风吹过，撩开了再往里些的帘子，七洛窥得那屋子里有白色的纸被风吹散了一地。
　　她心里一阵压抑，走进了那里屋，就在那一瞬间全数崩溃。
　　满地的纸，纸上都写着村里人看不懂的字，可是七洛懂，薛望惜教过她，上边写着她的名字。
　　满满的，都是她的名字。
　　七洛捂住嘴，眼泪却先流了下来，模糊的视线又看到桌上被石头压着的一张纸，风吹得哗哗作响。
　　她擦了擦眼泪，走到桌边，静静看着纸上的两行字。
　　她只认识其中的几个字，声音微颤地念起来：“山、有、木、……心……不、知……”
　　脑子里忽然间回放着那天的那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告诉她，这是个越女的故事，那撑船的越女遇到了楚国的王子，撑着船唱着那首《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七洛忽的明白了这句的意思，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薛望惜……薛望惜……
　　薛望惜，这个名字已经刻进心里，抹不去了。

　　自从受伤之后，雷大大一直被关在自己的屋子里，族长命他哪也不许去。知道了钥匙丢失的事后，全部落的人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以往悠闲的气氛混入了许多的紧张。
　　那是一个无风的日子，七洛静静地坐在村口的枯木上，哼着歌。她的心里有预感，薛望惜今天就会出现。
　　从远方来了一丝微风，七洛愣了一瞬，只看到在远处玩耍的孩子狂奔回来，嘴里喊着：“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七洛站在枯木上，才见到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是军队。
　　部落里的人也渐渐聚在村口，族长拄着拐杖走到了最前边。
　　军队逼近，七洛被部落里的人挤到了后边，却还是一眼就督见那黑压压的一片当中，一抹安静的白色。
　　他没有看见她，似乎还在找寻。
　　军队带头的将领也上前，对族长抱拳，道：“我们此番前来只是要取宝藏，你们若不阻拦，都可保住一命。”
　　族长不屑看他一眼，中气十足地回答道：“宝藏是先人留给部落的，没想到你们中原皇帝觊觎已久，我们部落没有犯法，你们凭什么带着军队来？”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不让开，就踏平你们部落！”那将领一改恭敬的样子，恶狠狠地说道。
　　“要踏平部落？”族长气得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掷，道：“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部落里的人也愤怒起来，高声喊道：“宁死不降！”
　　七洛也想一起喊，手忽然被人紧紧抓住，拉着她就往村里跑。
　　待看清的时候，她发现是一月未见的雷大大，赶忙说：“大大……你要带我去哪里？！”
　　雷大大不回话，只是拉着她跑着跑着，穿进了村后的小树林，继续跑着。
　　一直跑到了一个山洞前，雷大大才停下，两人急急喘息。
　　“大大……你干嘛把我拉到这里！……”七洛抚着心口，仍在喘息，道：“我要回去！”
　　雷大大已经平息下来，静静看着七洛，眼神里是从没有过的认真和深沉：“回去找中原大夫？”
　　七洛一愣，道：“不，我也是部落的一份子，要死大家一起死！”
　　雷大大细细看着七洛的眼睛，一步上前拥住她。七洛怔住，整个人都往身后的树上靠去。
　　“大大……？”略微迟疑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却好像没听到似地，紧紧地扣着她的头和肩。
　　雷大大心知，这或许是最后一次，靠她那么近了，良久才开口，声音略显沙哑，道：“阿七，你不是我们部落的人。”
　　“你是汉人，你母亲逃难来到了我们部落，生下你之后就去世了。”
　　“所以，你不必为部落而死。”
　　七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闷闷地说：“可我也是部落的一份子啊。”
　　雷大大的头靠在七洛的颈侧，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道：“可我不想你死。”
　　“大大……”七洛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叫他的名字。
　　雷大大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七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两手扣在树后，用藤条绑住。
　　“大大！你干什么啊？！”七洛焦急地喊起来，“快放开我！”
　　雷大大站在七洛面前，搂过她的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道“阿七，再见了。”
　　七洛心里有不祥的预感，随着雷大大不回头的背影渐渐沉入心底。

　　挣扎到手腕上都被藤条割出了血，七洛终于从藤条里挣开，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村子跑着。
　　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升越浓，直到七洛跑近了村子才发现——
　　火光冲天，所有的屋子都被烧焦，空气里散着恶心的味道。
　　她连哭都没了力气，踏进这片焦土，只生怕地上躺着的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远处一对巡逻的士兵发现了那抹绿色，喊道：“那里还有一个活的！”
　　七洛愣了下，转身就跑，这是雷大大换来的命，自己不能死。
　　跑过一个转角，就被人抓住，扣在身后的焦木上。
　　背上被焦木的余温烫着，却不觉得痛。
　　眼前的人，是薛望惜。
　　心心念念的薛望惜。
　　他静静地看着她，恍如隔世，听到身后的动静，低头吻上她的唇。
　　七洛瞪大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全部的感官都好像失去了，能感觉到的，只有他冰凉的唇。
　　“是薛大人。”是刚才巡逻的两个士兵，见到这光景嘿嘿笑道：“大人记得享用完了，把她交给咱们搜身啊！”
　　“就是，没想到杀光了全村的人，都没找到钥匙。”
　　这一句传到了七洛的耳里，如此的悲痛欲绝，她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听到脚步渐渐走远，薛望惜才放开她，眼里依旧只有她一人。
　　“走。”他一把拉过她的手，朝村外跑起来。
　　“薛望惜……”七洛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拉着跑。
　　跑到实在跑不动了，七洛甩开了他的手。
　　“薛望惜，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微微喘息，想着那士兵的话，想着那个吻。
　　薛望惜回身，也微微喘息着，沉声道：“他们马上就会追过来。”
　　“你没有把钥匙给他们吗？”
　　薛望惜沉默了许久，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我错了一次，不能再错。”
　　“你要带我去哪？”七洛看着他紧紧拉住她的手，问道。
　　“去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说完，薛望惜听到远远传来的马蹄声，道：“快跑，他们追来了。”
　　就这样，他拉着她一直跑着跑着，好像可以跑到世界的尽头去。
　　她跟着他跑着跑着，什么都不管不顾，自己心里的一切，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全数崩塌，她愿意就这么跟着他跑着，只要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