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一窗青山半壁书

2、等我二嫂

　　第二章等我二嫂
　　周顺从王家走到大路边等车那段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他喝几杯酒就面红耳赤头昏昏的。

　　他努力回想从他进门到出门满月爹有没有说过话，如果说了，为什么他的声音语调毫无印象？

　　后来又琢磨满月妈的话，眼珠子没了不要眼眶子是啥意思。

　　车在村路上颠簸，周顺及时在到站前醒过来，下车站在原地醒神的功夫，他忽然明白了，满月妈的意思是满月没了她不会管燕文，满月是眼珠子，燕文就是眼眶子。

　　他正要往家走，看到孙书记的侄子六头子从他家那边过来，就转头往另一边走，他平日跟这小子说话总被气得火冒三丈，他不想跟他打招呼。

　　刚走了没几步，六头子呼哧呼哧追上来：“你上哪儿去？”

　　周顺正要回他关你屁事，六头子又说：“你快回家吧，成哥打电话说满月姐没了，大娘在家哭呐。”

　　周顺瞪着六头子看，准备看出一丝破绽就一拳打塌他的鼻子，六头子也瞪着他，看着看着，周顺忽然转头就往家跑，他看出六头子没撒谎，那件事是真的了。

　　十二岁的春儿陪着母亲和二哥哭了不知道多少场，仍不相信二嫂会再不回来。

　　以前放了学爱跟孙书记家小兰到处疯跑的她现在放了学就忙不迭地往家走，以为进门就能看见二嫂在灶台边忙。

　　进门清锅冷灶，西厢房敞着门，大嫂搂着燕武睡觉，燕文独自蹲在窗下抠土。

　　春儿抱了柴禾堆在灶下对着门发呆，二嫂会陪着妈说说笑笑地回来吧？

　　妈满脸疲惫地回来，大哥气哼哼地回来，二哥垂头丧气地回来，大嫂蓬着头起来，春儿还不错眼睛地盯着门外，下一秒二嫂就会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了。

　　谁也没注意春儿脸色越来越苍白，成日两个黑眼圈。

　　一天周母正在队里干活，周顺媳妇大呼小叫地跑来叫她，说春儿爬到村口的大树梢儿上去了。

　　一队人跟着周母到了村口，见春儿正抓着树枝还试图往上爬。

　　周母示意别人不要说话，走到树下仰头叫：“春儿，你爬那么高干啥呀？”

　　春儿抓着树枝回头叫道：“我看看我二嫂咋这时候还没回来。”

　　周母以为听错了：“看啥？”

　　“看我二嫂！”

　　周母腿软心跳站不住靠在一棵树上。有人张罗去搬梯子，还有人说在树下张渔网。

　　周母抹两把眼泪，叫：“春儿，你看我是谁？”

　　春儿只管往远处望，顺嘴说：“你是谁？你是二嫂家的王大姨？”

　　周母手扶树干：“春儿，你是好孩子，慢慢下来，别吓唬妈。”

　　“你是孙大娘？”

　　“春儿，你怎么了？我是你妈啊！”

　　春儿笑了一声：“瞎说，我妈干活儿去啦！”

　　这时人群里有人叫：“春儿，你二嫂在家里呢！”

　　春儿问：“她从哪条道过去的，我咋没看见？”

　　那人说：“从村后树林里绕过来的。”

　　“真的？”说着就往下滑。

　　周母忙叫：“春儿，你一步一步踩实了，别着急。”

　　春儿的身手出奇地矫健，三下两下下到了离地两三米高，一下没抓住，直跌下来，被赶上来的周顺和周成合力接住。

　　周顺又羞又气，拧着眉毛涨红着脸，用力钳住春儿的胳膊，春儿一边挣扎一边叫：“别拉我，我要找我二嫂。”

　　周成扶着周母，两个人抖成一团，互相撑着往前走，谁也不敢看谁的脸。

　　此后春儿大半年没上学，每天呆坐，不知神游何处，说话就二嫂长二嫂短，周母按小兰妈的的指点找个看癔病的人看了，也没起色。

　　春儿每提到二嫂，周成四肢百骸都空落落，为躲着春儿，他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他替周顺去村办值班，无事把扔在院里的破机器修好了，不知怎么传出去，相邻的几个村都找他，他成日东奔西走，修好修不好都使上十分的力气，不久就得了个“老好人”的外号。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先是燕文病了半个月，高烧不退，周母夜夜看护，燕文好了，她又病倒了。

　　周顺媳妇正怀孕，睡觉养胎不出房门，把燕武放到周母这边，两个孩子玩一会就滚成一团，燕武比燕文胖大一圈，弄疼了燕文就尖声哭叫，哭声刚落，两个又扭成一团。

　　周母勉强睁开眼睛，伸手把燕文搂到胸前，让燕武靠着她后背，只觉天旋地转，又闭上眼睛。

　　傍晚周顺在村里开会回来，进门见周母自己把额头掐得一块块紫，头疼得不断呻吟，忽然想到新来的知青小何会扎针，忙跑去知青点。

　　小何苍白脸儿，细眉细眼，身材比满月还单细，正坐在知青厨房的角落里吃饭，听周顺一说，放下碗拿了包在手绢里的针盒就走。

　　这时周成已回到家，见母亲和嫂子都病着，不见周顺，里外转了两圈，搓手良久，不知该做什么。

　　周母哼着叫他先生火烧开水，搅点玉米糊糊给两个孩子吃。

　　周成雪地里抱来的柴草湿，周顺和小何进来满屋都是辣眼睛的蓝烟。

　　周成眯着眼睛把火叉伸到灶里乱捅，燕文燕武站在他身后不断地咳。

　　说来也怪，周母听见小何来了，睁开眼头就不那么晕了，小何再大娘长大娘短地安抚着扎了几针，周母的头立刻就不疼了。

　　她听周顺说小何饭没吃完要下地做饭，周顺拦着说他去做，让小何跟周母说话。

　　小何不愿回知青点开夜会，信步在房中转，见窗台上玻璃瓶里插着一枝淡粉皱纹纸的月季花几可乱真，连夸做花的人手巧。

　　周母叹道：“好人不长命。”

　　小何就知道那是满月做的。

　　她虽没见过满月，却听个耳熟，人人都说满月好，她好奇能怎么个好法，怕周母再头疼，也没敢问。

　　周母笑道：“我实在不放心那俩做饭的，不知弄成啥样了。”

　　小何和周母出来，见周成端着半盆玉米面，手伸得长长的、扭着脸躲锅里的蒸汽，周顺同样的姿势扭着头眯着眼正用筷子正往锅里拨，热气蒸腾的锅里翻卷着大大小小的玉米面块块。

　　周母喝退他俩，自己接过来，小何好奇地看了一会，也接过来试，动作竟跟周母一样熟练，在旁边烧火的周成都看呆了。

　　饭摆上桌，周顺媳妇也捧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出来。

　　小何坐在周母和春儿中间，拿着周家吃饭用的蓝边大粗碗反复看，问是不是古董。

　　随后又看上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夹了一条直接塞到嘴里，咸的龇牙咧嘴忙端起碗喝粥，被烫得五官移位，连连用手在嘴边扇着，好容易咽下去，连连抽冷气。

　　一桌子的人都看着小何笑。

　　周成出去拿个空碗给她，小何不解何意。

　　春儿说：“倒半碗出来就凉得快了，你没看我二哥盛饭第一碗都盛半碗吗？”

　　听到春儿跟以前一样快言快语，且说得明白，周母跟周顺惊讶地对视。

　　周顺道：“傻丫头，他哪是为凉的快？他是为了半碗吃得快，好抢第二碗，你没见他第二碗盛得多满。”

　　众人都笑，小何恍然大悟道：“还可以这样吗？”

　　又郑重其事跟周成说：“我把这招儿告诉胖三，他吃饭慢，以后就不用挨饿了，你可别再告诉别人啊！”

　　小何临出门，一家子都送出来。

　　周母拉着她的手：“你个小姑娘，跑这么远可怜见儿的，今天认了门，以后就拿这里当家，没事就来家坐坐。”

　　小何听说，眼圈一红。

　　春儿听说周顺去送小何，也要去，又让周成也跟着。

　　周母见她高兴，就让三个人一起去，三个人走得看不见人影，还听见春儿叽叽喳喳不知再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