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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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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盛夏夜晚在酝酿一场暴雨,天色暗沉不见星空,有乌云凝聚迟滞。空中弥漫潮湿水汽,又被巨大落地窗隔绝在世博展览馆建筑外。
这里正举办一年一度的夏季城市设计展,也是蓝尔雅第一次作为独立灯具设计师被邀请参展,在“家具与照明”区拥有了一小片靠窗的空间。
“天气预报说橙色暴雨预警呢,今晚来的人也不多。”闫清伸个懒腰,在供休息的矮凳上坐下,撑着脑袋发困。
蓝尔雅正弯腰检查展品有无缺损。听见闫清略带疲惫的声音,她拢起轻薄宽松的淡色针织外衫,显出宽松长裙下的纤细身材,站直走向落地窗,细长手指挑开一角厚重遮光帘,玻璃上已经留下星星点点的细小水痕。
她点点头,语调平和温柔:“现在没什么人,要是累了,就先回酒店休息吧,等会雨下大了不好走。”
夏季城设展规模大、范围广,不仅有小众设计品牌,也会邀请独立设计师。常有大厂和投资商寻找有潜力的新人设计师,对后者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因此大厂新品展位常常无人照顾,设计师们则通常会呆在展位附近。
蓝尔雅和闫清合作开的手作店最近客流不怎么样,她也希望能借此机会宣传店铺。
灯具区虽然遮光做得很好,但由于夜晚更能显出灯光效果,仍然深夜一点才闭馆,如果守到最后,再收拾整理一番,就更晚了。
“真的吗?”闫清迟疑,“那雅雅你怎么走?”
“陈姐过会要回去了,我搭她的车。”陈姐是相邻展位的负责人,家就在她们住的酒店隔壁,前两天两人也搭过她的车。
为表感谢,闫清把她手工制作的宠物小衣服送给陈姐好几件,获得了无限搭车卡。
闫清了然:“那,我先走啦。明天我早点起来买早餐,想吃什么等会微信发我。”
蓝尔雅点点头,浅笑着目送她离开,顺势抬手看向手腕,那里有一块小巧的女士手表,珍珠贝母表盘与深色表带更显得她手腕细白。
十点二十三分。陈姐一般会守到十二点,也就是说,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能休息。
蓝尔雅回到展位唯一一张空着的桌子前坐下,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作品。她主要做夜灯设计,偏向手工制作,各种材质都有尝试。桌子上摊着的白纸就是她制作新品纸雕夜灯的材料。
拿起刻刀还没一会,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就亮起来,闫清陆陆续续发了好几条消息。
蓝尔雅无奈扶额,她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聊天像挤牙膏,一段话拆成好几句发。她小心将刻刀放回卷帘布袋,划亮手机屏幕打开消息。
闫清:【雅雅宝!你猜我看到谁了】
闫清:【图片.JPG】
闫清:【钟秉宁真的来了!】
闫清:【就在灯具展馆门口,几年没见,感觉他帅的方式有点不一样了[口水][口水]】
蓝尔雅划动屏幕的动作停滞,虽然她此刻面上依然温和平静,但点开图片时,稳如外科医生的手正微不可查的颤抖。
她知道钟秉宁会来,毕竟这次设计展的噱头之一就是元安集团小钟总回国后首次露面,蓝尔雅很想见他,也很害怕真的见到他,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却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
闫清拍得急,又拉近了镜头,照片有些模糊和颗粒,反倒让焦点中心的人影愈发醒目。男人身形高挑挺拔,立在一套手工吹塑的玻璃吊灯下,暖色柔和他的侧脸,像是专门为他而打的光,整体呈现出朦胧随意的松弛感。
……长得跟明星没什么差别,如果这家灯具品牌用这张照片当氛围感宣传照,估计能大卖吧。
她慢慢放大照片,熟悉的五官占据整个手机屏幕。
阔别六年,真的好久不见,钟秉宁。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骤大,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也砸得蓝尔雅心颤。展馆内中央空调温度打得很低,她愈发觉得冷,拢紧外衫,心里生出些许逃避。
——
蓝尔雅高三结束的暑假,也是钟秉宁家里糟心事结束的夏季。她总是去他独居的大公寓打游戏,两人窝在同一张沙发上,吹空调吃冰棍,奢侈的消磨掉一整天时光。
“我爸让我出国一段时间,出去旅行,散散心。你要一起去吗?”
“钟叔叔怎么忽然让你出国玩?”蓝尔雅知道钟秉宁的父亲钟政是元安集团老总,在家也积威甚重,很少同意钟秉宁做与学业无关的事。
“因为他让我在那边留学,一时半会回不来。”钟秉宁几不可闻的叹息。
电视上正播放游戏过场动画,钟秉宁放下手柄,拧开一瓶冰镇过的无糖可乐递给她。瓶身凝结的水珠滴在蓝尔雅短裤外的白皙皮肤上,激起一阵凉意,又在滑落前被钟秉宁状似无意的轻柔拂去。
“出国留学?好久呀……我不想离家太远,还是等你回来吧。不过我们可以每天打视频,嗯……我想想,你还要给我寄明信片和纪念品,也算带我云旅游了。”
蓝尔雅没有接过可乐,而是就着钟秉宁的手喝了一口。她歪头靠在少年人肩头,热度隔着一层布料传递,鼻尖是对方惯用的、清浅的柔顺剂香气。
“好。”
蓝尔雅涂了淡色润唇膏,嘴唇柔软晶莹,在瓶口留下细腻粉色痕迹。钟秉宁也喝了一口可乐,形状优美的薄唇印在同样位置,又偏头注视她,目光带着笑意,薄薄眼皮垂下一个温柔弧度。
过场动画结束,蓝尔雅抬头坐直瞬间,感觉脸颊被柔软一触,反应过来后脸蛋连着耳尖烧得通红。她转头毫无威力的瞪钟秉宁,对方却拿起手柄,假装专注看着屏幕。
“你的小人儿要被打死了。”他目不斜视。
“诶,啊!你干嘛把怪引过来!”蓝尔雅抓着手柄,手忙脚乱操作,心里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
那个脸颊吻像是幻觉。
……那段时间都像是幻觉。
她和钟秉宁相识良久,他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冷淡样,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却总是大大方方的亲近蓝尔雅,笑着揽住她宣誓主权,双标程度令人咋舌。甚至有亲近的朋友说他像精神分裂。
蓝尔雅是特别的。
这是圈内朋友们的共识,蓝尔雅虽然从没说过,但自己也这么想。
但很遗憾,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并不是。
即使钟秉宁会在家里提起蓝尔雅,钟政依然在钟秉宁出国后,给他安排了未婚妻,还挺有仪式感的登报了。她家只是做些小生意,比不上元安集团这庞然大物的一根小指头,也比不上他未婚妻背后的资产。
俗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不过蓝尔雅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段时间父亲的灯具公司也出现问题,差点破产负债。虽然最后尽力挽救回来,但母亲急出了病,也掏干了家底,规模急速缩水。
钟秉宁并不是没有过问,但蓝尔雅当时正忙着打工赚钱,哪有闲心和钟秉宁闲聊。虽然他后来不知道从哪筹了钱,很多很多钱,借给蓝尔雅,解了燃眉之急,但蓝尔雅也忽然发现,她和他真的不是一路人,从来不是一路人。
于是她单方面提了分手。
“真的谢谢,钱我一定还你。”
这是蓝尔雅留在聊天界面里的最后一句话。
后续也是蓝尔雅断断续续的转账。
钟秉宁曾拼命挽留,无果后和所有人断了联系。社交平台空空如也;他人发过去的信息不知道有没有已读,反正不回。不断有人出于各种目的找她问钟秉宁的消息,或者想让她带话。
她不得不一个个回复:我们已经分手了。
蓝尔雅不是会花大量时间去社交和维持人际关系的类型。久而久之,蓝尔雅所知道的,以钟秉宁为中心的朋友圈子也沉寂,偶尔同在异国他乡的朋友会在群里跳出来一条消息,说在某个地方看见了很像钟秉宁的人,附带一张糊得不能再糊的照片。
他成了个都市传说,有人声称见过,却没人和他产生实质交集。
照片间隔时间太长,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某个瞬间,钟秉宁突然变成肩膀宽阔,气质沉稳的成熟男人。
蓝尔雅就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钟秉宁的轨迹,把自己变成某种迁徙路径分析软件。
闫清发的照片,填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雨势不减,又是一声炸雷,猛然打断蓝尔雅思绪。
和钟秉宁分手后,她花了很久才学会不再随时陷入回忆,学会从情绪中冷静抽离。现在主角突然出现,还和自己处于同一空间,像个信号屏蔽器,她的理智不再起作用,乱七八糟的想法和回忆在脑海里碰撞纠缠。
六年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包括她自己。她自以为做好心理准备,其实连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都尚未分清。
又或许只是执念和不甘。
闫清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来,实时转播钟秉宁到了哪个展位,夹杂对他外表气质的溢美之词。现在已经没什么人,钟秉宁就像个普通看展人一样走走停停。眼见他离自家展位越来越近,蓝尔雅愈发焦虑,无心再看。
她闭眼思考片刻,逃避之心占了上风——要不厕所遁吧。
……
再睁眼时,身前被一片阴影笼罩。
蓝尔雅愣了下,心道不妙,缓缓抬头。
先是双长腿,再是被暗纹西装勾勒出的细腰宽肩,最后是钟秉宁那张帅脸,和记忆里没什么分别,只是敛去锋芒,褪去青涩,用极有压迫感的身量立在她桌前。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个高走得快了不起吗。
蓝尔雅觉得不自在,在这场对视游戏中认输,目光游移,转向钟秉宁平直肩膀后,闫清探出头挤眉弄眼,比个加油姿势,努力做出口型。
【我先走了。】
……
于是局面变成现在这样。
钟秉宁坐在桌前,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把玩一个陶瓷雕刻的透光灯罩,他指节也修长,略大的灯罩在他手里像一枚精致茶盏。
蓝尔雅沉默坐在他对面,刻刀在手指间转出花样。她受不了这种尴尬氛围,要开口说话时,又是一声闷雷。
展馆陷入一片黑暗,断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