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诺》云玘

5、第五章

　　少年的眼神转向化作一道光的简正恩，洁白的雪飘落在他漆黑不透光的瞳孔上，也未曾见得他眨一下眼。

　　良久，就在那柄红伞将将要被白色覆盖时，少年慢慢动了。

　　他动作迟钝的坐起身，带的红衣上的冷色滑落，不论他做了什么动作，目光始终落在快要消失的红色之上。

　　而此刻，那落在瞳中的雪化了，这让他的目光看起来似是有了波动。

　　最终，他慢慢的伸出手指，轻轻的碰上那柄红伞。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少年行为又如何能以常人来论，他只是不厌其烦的重复着戳弄红伞的动作。一下，一下，连碰到的地方也分毫未差。

　　也因此，红伞仿佛认输一般。

　　飘到空中后，伞盖打开。

　　在浅浅红茫中，显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伫立雪中宛若仙人。

　　然而，这里唯一的活物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只是从来空洞的瞳，这一次，有一位白衣仙人印在了上面。

　　由于看向男人少年抬起了头，不多时就有晶莹落在他的眼睫。

　　这让他看起来柔弱又有些可怜。

　　那方才杀魔修时冷漠至极的人，终是融化了眼中冰雪，柔和了眉眼。

　　他看着少年眼中自己的倒影，神魂好似受到重击一样，眼神刹那间涣散。

　　记忆之海汹涌袭来，冲击着他的识海，他却从中什么也未曾抓住，就这么放任记忆直直袭来，又毫不停留的奔腾而去。

　　到最后，他好像只是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而已。

　　怔了怔才道：“我名，卫一诺。”

　　少年的唇几番轻微开合，却没有流出任何声音。

　　慢慢的，他好像着急了，嘴巴张开后半晌未曾闭上。

　　好似过了许久，少年才从胸腔肺腑送出一团气，越过喉咙，形成了一声短而轻的，“啊。”

　　“你将我唤醒。”卫一诺先是抬首看了一眼那亘古不变的天，才低头看向依旧坐在地上盯着他的少年，“那便是，你我有缘。”

　　是了，少年并不是第一个见到红伞的人。

　　那被少年一言击杀的修士才是。

　　可卫一诺知道，他是在少年出现在山洞后，才朦胧间有了意识。

　　那么，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缘分？

　　他又为何会醒来？

　　他，是谁？

　　少年，又是谁？

　　而且，卫一诺看着自己冰冷的，没有脉动与温度的身体。

　　这是灵力幻化的躯壳。

　　我好像，并未活着了。

　　不过，这些又能怎样？

　　不知道答案，寻到答案便是。

　　他看着宛如初生的少年，问道：“你可有名？”

　　对于卫一诺的问话，少年并未给予回应。

　　在自己仅有的记忆里，卫一诺觉得在千巫山初遇的少年好似懵懂初生。

　　俯下身为少年拂去发间雪花，卫一诺与少年眼神相对，他神色间皆是认真，“既无名，那我便为你取名，唤作言灵吧。”

　　仔细的拂落衣间雪后，卫一诺用自己没有温度的食指抵在少年同样冰冷的额心，放慢了语速，重复道，“你，言灵。”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少年的眼里进了光。

　　******

　　灵镜大陆一境究竟有多大，若不用传送阵法金丹修士穿越一镜所需时间也要以年来计。

　　换成元婴，化神，也要长达数月。

　　就算大乘可撕裂空间，算上出来休息的时间也要数天。

　　更何况空间乱流里时间混乱，要是实力不济迷失方向，出来后世间过了十数年也不一定。

　　如此辽阔的地域，找一处偏僻地方待着，想长久不见人影并不是什么难事。

　　卫一诺带着言灵离开汾阳城后，便寻了一处连绵山脉，住了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过去，言灵一丝变化也无。

　　也不对，没有变化的是他的身量，面貌。

　　那曾经眼神空洞的少年，如今正专注的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只小小妖兽。

　　妖兽外形似兔，却有火焰长尾，尖耳的毛也如火焰般红，因此得名赤焰兔。

　　虽是低阶妖兽，但逃命的速度很快，同阶的修士想抓到它也不容易。

　　言灵想抓它的理由非常简单直白，赤焰兔很好吃。

　　它是初来这里时，卫一诺替他猎到的第一顿食物。

　　当时的言灵还是那般懵懂模样，卫一诺将烤好的赤焰兔肉递与他时，他连接都不知道，更谈何能懂得它是食物，是可以吃的东西。

　　他没这个概念。

　　于是，当时的卫一诺轻叹口气，将兔肉撕好，一只手将肉送到他嘴边，一只手演示何为进食。

　　他才有样学样的张口，让卫一诺将肉放入他口中。

　　这赤焰兔，是他尝到的第一口滋味。

　　由此，记忆深刻。

　　言灵很能耐得住，他一点不急躁。

　　赤红的圆眼睛警惕的环顾四周，尖尖的长耳转来转去的感知着，在发现没有危险后，放松下来。

　　两颗尖而长的牙在青草上留下许多齿痕，赤焰兔渐渐地只顾专心吃草。

　　就是现在，言灵手腕一翻，指尖夹着的树叶快速射向专心吃草的赤焰兔。

　　杀气逼近，赤焰兔后腿一蹬刚要逃跑，树叶已洞穿了它的脖子。

　　抽搐几下，赤焰兔渐渐没了气息。

　　言灵从掩藏的树上跳下来，在已经挂满战利品的树枝上扒拉一下，才勉强将这只死不瞑目的兔子挂了上去。

　　意识到树枝上再没有地方悬挂战利品，言灵才提着树枝转身往回走。

　　为了多抓兔子，言灵此时离住处的距离很远。

　　他看起来一步一步的走，速度却很快。

　　但是今天，常年不见人的山里，来了两个散修。

　　此时他们正躲在暗处，看着言灵提着一堆兔子。

　　“这小子看起来无甚修为，居然能猎到这么多赤焰兔。”其中一人对此很是惊讶。

　　另一人所言却狠厉，“没什么修为正好，杀了这小子，那些赤焰兔够卖不少灵石了。”

　　此二人进山的目的本就是猎取一些低阶妖兽换灵石，几天下来猎到的尽是不值钱的妖兽。赤焰兔他们没少见，只不过这东西跑的太快，像他们这种修为没高出赤焰兔多少的修士委实是追不它的速度，因此屡屡被赤焰兔逃脱。

　　而高修为修士，又不屑特意来猎这种低阶妖兽，所以因味美需求量大的赤焰兔的价格还是比较可观的。

　　可到现在，他们一根兔子毛都没猎到。

　　正是气急败坏的时刻。

　　看到言灵，杀人越货的想法立刻就冒了出来。

　　再加上言灵看起来修为极低，这让他们更加坚定的想法。

　　二人对视间皆是狠辣。

　　“上！”

　　一个字还没说完，二人便已出手。

　　言灵在他们隐蔽前就已经发现了，只是就算发现，那二人与他，也和路边石头树木没什么区别。

　　这样子，还是与三年前的他有些相像的，

　　至于那两个人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但是他们说的虽入了他的耳，他理解慢了一拍，但是他仍旧无动于衷。

　　他还不明白，在有人要杀他时，他要如何做。

　　这些，卫一诺还没教他。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

　　当那两人攻击将至时，言灵依旧在走他的路。

　　只不过，言灵虽没动作，那攻击也到不了他的身上。

　　那二人还以为如此轻易就可了结言灵性命，正在为即将到手的灵石兴奋之时，突然间有一道灵力袭来，将二人直接击飞了出去。

　　“这至少金丹修为！”如此轻易就能将筑基期的他们击退，修为至少金丹。

　　这下是踢到铁板了。

　　二人心里惊恐，转身就想要逃命，却发现动也不能动了。

　　眼睁睁看着言灵停下脚步，低头对腰间别着的红伞说话，“嗯？”

　　然后就静静的看着红伞，好像红伞在与他说话一样。

　　随即，言灵点点头。

　　又意识到什么，开口，声音清冽道：“好。”

　　随即言灵转身，冲着二人走来。

　　走近后，言灵停下脚步，眼神平静，对着地上不能动弹的两个人说，“你们，要杀我。”

　　顿了顿，又疑惑道：“为什么？我好吃么？”

　　这人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

　　“废话什么，技不如人，要杀便杀。”

　　其中一人觉得言灵是在戏耍他们，恐惧都因愤怒退了些许。

　　言灵点头，“那你们就去死吧。”

　　看着言灵这样欺辱人，二人终究忍不住大吼，“欺人太甚！”

　　言灵没看两人，只是专注的看着红伞。

　　“嗯。”言灵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就从卫一诺替他系在腰间的小口袋里翻找出两片树叶，和方才他猎杀赤焰兔所用的树叶一模一样，细长，锋利，蕴含灵力。

　　手腕翻转间叶片射出，原本还在咒骂的两个人就和刚刚喉咙被洞穿的赤焰兔一样抽搐几下就没了声息。

　　自觉已经做完事情的言灵刚想往回走，就又停住了。

　　然后他有些为难的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几次抬步又放下。

　　最后，在旁边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日光下沉，月已升起。

　　言灵腰间红伞微微亮起，卫一诺便出现在了言灵面前。

　　只是他的眼中有了一点淡淡的无奈。

　　只是去让言灵去拿了那二人的腰间储物袋，他倒是没想到言灵对触碰他人如此抗拒，竟坐在这里等他结束修养等到月上中空。

　　他现在仅是一缕神魂，不能长时间处在外界，大部分时候还是要回到红伞中。

　　这伞倒是一件好物，不仅蕴养他的神魂，他还能在伞中继续修炼。

　　虽然三年了，能用出的修为还是金丹，但是这三年他主要还是在蕴养神魂，现在在伞外，他的躯体已经凝实的如同真人。除非高阶修士，不然也分辨不出他不是活人。

　　相信如此下去，重新凝出躯壳也不是太难。

　　只是不知，将他神魂置于伞中的究竟是何人？

　　这些时日，他也并未想起以前的一丁半点。

　　不过，想来，这人，能用如此宝物救他，肯定不是仇人。

　　希望，来日还有还了这份情的一天。

　　只是，都还需要他找回记忆才能实现。

　　眼下，还是先去拿那两个储物袋吧。

　　卫一诺抬手一招，那两个人的储物袋禁制便被卫一诺灵力覆盖，落到了他的手里。

　　神识一探，虽然他记忆全无辨不清许多东西，但是想来低阶修士的储物袋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他要的，不过是这储物袋而已，其中的东西，都只是添头。

　　将树枝上的赤焰兔都收进储物袋，再递给言灵。

　　言灵没接。

　　卫一诺哪能不明白，只好道：“你猎了太多赤焰兔，不放进去会坏的。”

　　言灵还是没接，只不过稍微侧了身，将没系红伞和小袋子的一侧身子冲着卫一诺。

　　眼中有了笑意，卫一诺附身将两个储物袋挂在了言灵的腰带上。

　　看着言灵腰间挂满东西，卫一诺失笑。却也没提将伞和小袋子放入储物袋里，他知道言灵不会愿意。

　　“在山中已许久，我们去山下走走如何？”

　　言灵正对着腰间多出来的东西皱眉，闻言点了点头。

　　又觉得不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卫一诺，“好。”